魁北克的國寶級詩人 Gilles Vigneault 有首詩,其中這麼寫著:
我的國家不是一個國家,是場無止盡的冬季。
Mon pays ce n’est pas un pays, c’est l’hiver
Gilles Vigneault 在 1964 年寫下這首詩,成為魁北克人傳唱許久的詩歌。低沉的嗓音,夾帶著些許的憂鬱。雪國的魁北克,在尋求認同與獨立的前夕,蟄伏已久的情緒逐漸要掀開來了。數百年來被壓抑的情緒,在此時已經無法再忍,後來成為驚動全球的獨立運動。
1967 年,魁北克舉行了世界博覽會(Expo 67),被視為是「二十世紀最為成功的博覽會」。九年後,魁北克的最大城蒙特婁又舉辦了奧林匹克運動會。這兩場盛事,都被視為是加拿大戰後的重要國際活動,讓加拿大獲得了全世界的鎂光燈,成為世界的強國。
光彩炫麗下的陰影
世界博覽會和奧林匹克運動會都舉辦在蒙特婁,當時加拿大最大的城市。然而,世界博覽會的同一年,法國總統戴高樂在蒙特婁的市政廳高喊「自由的魁北克萬歲」,希望促成魁北克的獨立;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同一年,支持魁北克獨立的魁人黨成為執政黨,並且在四年後舉辦第一次的獨立公投,想要脫離加拿大而獨立。
顯然,這兩場國際活動隱藏了加拿大內部的分裂問題,在繁榮的表現之下蘊藏著不同的聲音。或許我們可以思考看看, 2008 年的北京奧運和 2010 年的上海世博會,究竟隱藏了多少問題在其中。
在魁北克舉行的世界博覽會和奧運,難道不是魁北克人的驕傲嗎?為什麼他們想要從繁榮和平的加拿大中脫離出去呢?這是蘊含在繁榮下的不穩定種子,也是魁北克人想脫離加拿大的原因。
為什麼想要尋求獨立?
1976 年成為魁北克政府執政黨的魁北克人黨,以追求主權獨立為目標。魁人黨創黨領袖勒偉克的名言是:
「魁北克人在北美英語世界的海洋中,喪失了他們的語言。」
這句話中的意涵是什麼?是一段法裔族群在北美洲被英裔族群殖民的歷史、是一個國家存在著衝突與對抗的歷史。
魁北克的獨立公投雖然始於 1980 年,但強烈的認同由來已久。在十八世紀上半葉左右,從大西洋北岸到五大湖岸,法國來的探險家、農民和毛皮商人在這塊土地上居住並且繁衍後代,這些移民相對於說英文和信仰新教的鄰居,以說法文及信仰天主教為主。和北美的新英格蘭相鄰,這塊土地稱之為「新法蘭西」。
英、法在北美的殖民地因為土地的紛爭和毛皮壟斷權的因素,爆發了七年之戰(Seven Years’ War),戰敗的法國在巴黎和約之中,將魁北克割讓給英國。信仰天主教、說法語的新法蘭西人,從此在英國王室的統治下。
身處於北美的新教徒環境與英語的語境之中,魁北克人卻沒有喪失他們的信仰與語言。相反地,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他們意識到了自己與周圍世界的不同,更加強固其文化特質。當美國獨立之後,英國在北美的殖民地所剩無幾,最為廣大的地域就是加拿大。英國政府本想同化新法蘭西人,然而強烈的族群意識,使他們與英裔的加拿大人之間衝突始終不斷。
英國國會於 1792 年所頒布的『憲法法條』(Constitutional Law of 1792),將聖羅倫斯河流域劃分為兩個部分:現今魁北克省西部及安大略省,以英格蘭人為主的地方稱之為「上加拿大」(Upper Canada);現今魁北克省大部分地方及大西洋濱海地區,以新法裔族群為主的地方稱之為「下加拿大」(Lower Canada)。這樣的劃分,多少是顧慮到兩者難以融合的特質。
十九世紀中葉以前,英國和法國的移民在加拿大不相上下,兩者的勢力相當。當英國移民開始大量進入加拿大之後,兩者的人口比例產生了不平衡。法裔人口沒有同化在英語族群之中,反而增加其危機感。
1867 年,英國國會通過『英屬北美法』(British North America Act),這是現代加拿大的前身。加拿大,進入了準獨立前的自治領(Dominion)時代。原來的上、下加拿大合併而成的加拿大進入自治領之後,劃分為以英語族群為主的安大略省,和以法語族群為主的魁北克省。首都渥太華就設立在兩省的交界,平衡族群間的利益還是清楚可見。
加拿大是英語族群與法語族群共同建立的國度
當加拿大往西拓展至太平洋岸,成為一個具有十省的聯邦,原來魁北克具有二分之一的重要性,現在只是十省之一。在立國初期,加拿大聯邦的基礎是建立在英、法兩個族群所簽訂的憲法之上,目前的十省則是後來擴充之後的結果。
魁北克人認為,在聯邦成立之初,英語系族群與法語系族群為「兩個開國奠基民族」(Two Founding Peoples)的結合,而非十個省份所簽定的憲法契約。因此,在這樣一個國家中,「兩個奠基民族」在憲法上的地位應該平等,應與其他省份的地位相同,故在憲政地位上,應享有完全的否決權。並且,因為魁北克特殊的語言、宗教和文化,在文化、教育和移民政策上,應由其政府主導。
從歷史的縱深而言,魁北克與加拿大聯邦之間不斷地充滿著主權的衝突,兩者是法國和英國在美洲殖民地的延續。其中的歷史情結與民族情緒的恩怨,不斷地在新世界上演,彼此之間也發生過流血的衝突。
然而,幸運地是從加拿大聯邦成立之後,兩者之間的衝突大部分透過談判的方式解決。魁北克人希望保障魁北克是一個以法語為基礎的社會,透過主權的獨立,讓其所形成的文化能夠得到尊重與制度性的保障,以確保魁北克的特殊文化。
從生活與歷史當中追尋魁北克文化的特殊性
在《絕對經驗魁北克:未來台灣的遠方參照》中,我在魁北克的生活經驗裡,一點一滴地追尋魁北人追求獨立的原因,並且在這個過程裡思索台灣社會可以參照之處。當我使用魁北克的健保時,會想到台灣的健保;走過蒙特婁的市政廳時,知道法國總統戴高樂曾在此處高喊:「自由的魁北克萬歲!」。一個從「祖國」來的總統支持殖民地獨立,不免也想到台灣。
在魁北克,支持獨立與統一的人群之間有衝突,有時也有流血事件,但維持在相互尊重且平和的狀態,並且尋求民主的方式讓雙方的歧見得以解決。1980 年和 1995 年魁北克兩次的獨立公投都沒有成功,仍然在加拿大聯邦中。但現在,魁北克獨立人士就會遭到打壓嗎?
不會的。即使走過蒙特婁的大街,也還看得到魁獨人士的雕像。魁北克人黨的創黨領袖勒偉克(René Lévesque),一生追求魁北克主權獨立,並且推動 1980 年的公民投票。魁北克沒有從加拿大獨立,但他的雕像卻放在蒙特婁的商業大街上(類似台北的敦化南路),這條路也以他的名字命名,讓他永留在魁北克人的心中。
支持聯邦統一的人會反對這樣的銅像嗎?也不會。因為就連現任自由黨(支持聯邦制)的省長也說:「獨立公投是民主過程中『健康』的緊張(“helthy” tension)關係。」
是統一,或是獨立,我們都要在民主的空氣下尋求解決的方法。從魁北克人的經驗中,或許能給我們一點思考。
本文摘自時報文化出版之《絕對驚豔魁北克:未來臺灣的遠方參照》 魁北克是遠方的參照、臺灣社會的比較。 四百年的臺灣史、四百年的魁北克史都不斷追問自己的定位,並尋求認同。 北美大陸上唯一說法語的魁北克人是法國人留在北美的後裔,長期與周邊三億的英語人士互動,他們沒有喪失自己的文化,反而在歷史的變遷過程中,更加強化自己的認同。 臺灣人對魁北克的第一印象應該是:公民投票尋求獨立兩次,但沒有成功! 但對作者來說,魁北克等同於第二故鄉,隻身遠赴異地求學,在那裡生活超過七年,並生下了魁北克之子。 本書是作者深度觀察魁北克社會面貌,同時在生活經驗中瞭解當地歷史, 並與臺灣發展的現狀進一步比對參照,從而寫下的獨特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