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東亞世界中,許多出土兵器的銘文上,都留有關於王號、尊號以及紀年的記載。這些銘文雖然不是勒石為記,以尊顯帝王的功跡,但往往在字裡行間上,記下了王號、尊號的原初形式。甚至,它們有時更記錄了干支的確切紀年。
我的專業雖然不在這方面,但關於技術人員利用新技術突破厚重鐵銹,解析出劍銘文字的精采故事,總讓我想到多年來從事數位典藏工作上的投入。也許,只是多試幾次不同的檢測,多嘗試一種新的檢測技術,一件單純的出土文物,就可能呈現出原先肉眼難見的重要歷史文字記錄。以下,我把關於「金錯銘鉄剣」的研究始末摘述如下,並簡單地寫下一些個人的想法。
1968 年,「金錯銘鉄剣」於稻荷山古墳出土(埼玉県立さきたま史跡の博物館展示中)。此件出土鐵質兵器在出土之初,雖是單純的一把鐵劍,但經由考古人員保存修復之後,透過劍上的遺存痕跡(金色的斑點),因而有了重要的發現。
1978 年前後,研究人員利用 X 光技術透析,並進一步加以復原,得以發現鐵劍厚重的鐵銹之下,遮蓋了 115 字的錯金銘文。這些銘文的發現,提供了日本古墳時代干支紀年的推定依據。該劍銘文記錄的「辛亥年」文字記錄,使得缺乏考訂推據、由傳說神話積累而成的日本古代史,有了一個訂年與核實《日本書記》記載的可能性。
關於此劍上所記載的「辛亥年」訂年推測,目前共有兩種說法:一說為西元 471 年,另一說為西元 531 年。另外,極為有趣的是鐵劍上的銘文,詳細書寫鑄劍人乎獲居臣的家系父祖名姓,以及其家族世世代代相繼的官名名銜「杖刀人首」,以及輔佐君王的職務等等。另一方面,此件出土物雖訂名為「劍」,但錯金銘文中,則是以「刀」來作為此件兵器的名稱。
劍上銘文如下:
(劍表):
辛亥年七月中記、乎獲居臣、上祖名意富比垝、其児多加利足尼、其児名弓已加利獲居、其児名多加披次獲居、其児名多沙鬼獲居、其児名半弓比。
(劍裡):
其児名加差披餘、其児名乎獲居臣、世々為杖刀人首、奉事來至今、獲加多支鹵大王寺在斯鬼宮時、吾左治天下、令作此百練利刀、記吾奉事根原也。
相關的金相學分析上,此劍劍身鐵銹的採樣部分受限下,分析推定的結果。鐵劍的鑄造原料,來自於山東省到揚子江沿岸江南地方的含銅磁鐵礦。經由輸入鐵原料後,才在日本進行進一步的鍛冶加工等等。
關於錯金文字部分的金屬成分分析,利用 X 光新技術的應用,得以對 115 字分別進行解析。劍上銘文的劍表上半部分的第 1 到 34 字,與劍裡的第 1 到 46 字,黃金占比約 70%,銀占 30%;劍表下半部分的第 35 到 57 字與劍裡的第 47 到 58 字,黃金占比約 90%,銀占 10%。
相關研究指出,這一個檢測結果,是否意謂著此劍銘文的製作,經歷了兩次不同的時序,頗值得玩味。工匠採取不同成分的金銀比例,處理兩段銘文的錯金工藝,或許有某種技術上的考慮吧?
相關的研究介紹中,最讓人注意的是「さきたま史跡の博物館」兼具保護與展示的特殊陳列方式。鐵質極易與空氣中的水分濕氣結合,氧化銹蝕,所以保存不易。但這件鐵劍卻又是古代史中極難得的珍貴文物與文獻,因此博物館採取的是特殊製作的展示櫃。在透明的保存櫃中,灌入惰性氣體,達成保存文物與展示的雙重目的。國寶不僅要重視保存,也同時要讓民眾能夠參觀親近。如何在兩難之中利用技術進行突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另一方面,此劍銘文的發現,也直接影響了研究者對於相關出土金屬器物的重新檢討。在古墳時代出土的鐵質兵器銘文中,與此劍重要性相當的另一把古墳時代重要出土刀劍『銀錯銘大刀』上的銘文,便因為此劍銘文的發現,而有了進一步的檢討與考訂。
對於『銀錯銘大刀』所進行的 X 光攝影,進一步在該刀表面上發現了馬匹造型,以及鳥型、魚型的銘記圖案。
『銀錯銘大刀』刀上銘文:
治天下獲加多支鹵大王世奉事典曹人名無利弖八月中用大鐵釜並四尺廷刀八十練九十振三寸上好刊刀服此刀者長壽子孫洋々得□恩也不失其所統作刀者名伊太和書者張安也。
明治六年(1873)出土於熊本縣菊水町江田船山古墳的『銀錯銘大刀』, 上面的銘文,明白地指出了鑄刀人的姓名「伊太和」,以及書寫銘文的作者姓名「張安」。
古代的東亞世界,總是帶給人許多無窮的想像。透過海洋的文化交流與貿易,刀劍的鑄造是否在古墳時代,即可以跨國採購原料?而書寫刀銘的作者,是否也可以商請來自不同國境地域的人捉刀呢?
不過,這只是個人的一些臆想推測,或許可說是個人讀書研究之餘的妄議與玄想而已。
類似的推理思考,也出現在日本歷史推理小說之中。以寫作《砂之器》等推理小說聞名的重量級日本小說家松本清張,曾經在描寫日本學術界的小說《火之路》中,提及有關銘文鐵劍的真偽考訂,作為故事中的對話橋段,穿插在故事主軸之間。當時剛出土的金銀銘文刀劍,引起了眾人的關注,小說家便引延成為學術論爭的小故事。或者,對於熱愛日本古代史的小說家松本清張而言,銘文鐵劍的神秘故事,實在是一件讓人深深著迷,有待後人慢慢破解的歷史謎團吧。
最後,綜合了古墳時代各種出土銘文的記載,相關的研究,甚至涉及了此時期王號的名稱,也就是「獲加多支鹵大王」、「治天下獲加多支鹵大王」。「治天下」一詞對於王者名號的尊飾,也反映了古代東亞地區王號發展的一個側面。從「大王」到「天皇」,當時人對於首領君主的稱號,到後世文獻記錄的文飾雅稱,中間經歷的種種過程,讓人玩味再三。
關於這類金銀銘文刀劍,後續的出土文物,從側面印證了這兩件文物並非是少數的孤證。類似的刀劍銘文,曾在福岡市西區的「元岡古墳群」出土。
NHK 在 2013 年 1 月 22 日 的新聞,報導了在福岡市西區「元岡古墳群」石室中所發掘出的鐵刀──「庚寅」鐵制銘大刀,長約 75 公分。該鐵刀的刀背,發現有金質鑲嵌的銘文,記載了相當於西元 570 年的年號。
最近,相關人士更就金質鑲嵌文字部分進行分析,發現金質的純度達到 98%。研究者認為這一把鐵刀的出土,反映了當時地方政治集團的情況,甚至可能代表了當地與朝鮮半島有「金質鑲嵌銘文」與「曆法」等重要技術交流往來的情況。
銘文內容:
大歳庚寅正月六日庚寅日時作刀凡十二果□」(□可能為「練」字)
參考文獻:
- 増澤文武,〈X 線がいざなう古代の世界: 埼玉県・熊本県出土金銀象嵌銘刀剣が伝えた時代〉(2006年9月)(比較由 X 光技術的角度討論,並且在註腳中提供了許多的相關書目)。
- 上田正昭,大塚初重監修,金井塚良一編,《稻荷山古墳の鉄剣を見直す》,学生社,2001。此書附有「基調報告」一篇,裡面有詳細的説明相關的學術史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