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 年 2 月,尼克森總統在簽署「上海公報」前,與毛澤東主席談了些什麼呢?
當時,毛澤東的健康狀況惡劣,給尼毛會增添許多不確定因素。
1971 年的「九一三」林彪事件對毛澤東打擊沉重,此後,他的健康迅速惡化。1972 年 1 月 10 日,毛澤東冒著嚴寒出席外交部長陳毅追悼會,回來後,毛心情沉重,難以休息,外加感染風寒,病情急轉直下。2 月 12 日凌晨,由於肺心病、在心律失常情況下嚴重缺氧,毛澤東突然休克,此後毛的健康一落千丈,身邊時刻都要有人員陪伴,而且隨時需要氧氣機。
在毛澤東突然休克後的 9 天,即 2 月 21 日,尼克森來訪,而美方完全不知道毛澤東的健康已亮起紅燈。當時在毛澤東會見尼克森的書房門後,醫生們備妥所有搶救用的藥品,甚至連搶救用的強心劑都事先抽在針管裡。在毛澤東與尼克森談笑的這段時間內,門後的醫生們其實精神一直緊繃著。
會談結束後,毛澤東感到十分疲憊,先在沙發上休息了 30 分鐘,才上床睡覺。
2 月 21 日下午 2 點 30 分,尼克森一行剛到北京,周恩來總理就通知國家安全助理季辛吉:「毛主席想馬上見總統。」尼克森、季辛吉立刻瞞着國務卿羅吉斯和其他美國官員去見毛澤東,尼甚至連自己的翻譯都沒帶,「形同偷訪」。
尼克森和季辛吉來到中南海一個陳設簡單、放滿書籍和文稿的書房,毛澤東開口對尼克森說:「昨天,你在飛機上給我們出了個大難題,說是我們幾個要吹的問題限於哲學方面。」尼克森答道「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讀了主席的詩詞和講話,我知道主席是一位思想深刻的哲學家。」毛澤東說:「我寫的這些東西算不了什麼,沒有什麼可學的。」尼克森趕緊接話:「主席的著作感動了全國,改變了世界。」毛澤東不慌不忙地回答: 「沒有改變世界,只改變了北京附近幾個地方。」
毛澤東隨後提及蔣介石:「我們共同的老朋友,蔣介石委員長他不贊成我們見面。他叫我們『共匪』。最近蔣有一個講話,你看過沒有?」尼克森當然沒看過,他打趣地反問:「主席叫蔣介石什麼?」當尼克森的提問被翻譯出來時,毛澤東笑了,周恩來在一旁插話:「一般來說,我們稱他們蔣介石集團。有時在報上,我們叫他匪,他們反過來也叫我們匪。總之,我們互相對罵。」
毛澤東接著隨意地說:「其實,我們同他做朋友的時間比你們跟他做朋友的時間長得多。」這句話其實是在告訴美國人:對於蔣介石,毛澤東比美國了解更深。尼克森無言可對,只得說:「是的,我知道。」但他們都不知道蔣介石叫他倆「尼丑毛賊」。
尼克森順勢提出希望同毛澤東談臺灣、越南和朝鮮問題,但毛澤東卻無意細談:「所有這些煩人的問題,我都不願意糾纏。我覺得你的哲學話題更好。」但是尼克森棄而不捨,他解釋說: 「比如說,主席先生,應該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大多數國家讚賞這次會晤,但是俄國人反對,日本人正如他們所表達的那樣表示懷疑,印度人也反對。所以,我們必須檢討這是為甚麼,由此來決定我們的政策可如何發展,才能因應全球以及諸如朝鮮、越南,當然還有臺灣等眼前的問題。」
毛澤東簡單地接應:「對,我同意。」
尼接着說:「比如,我們必須自問──再重申一遍,此話不出此屋──為什麼蘇聯人在中國邊境上部署的軍力比它與西歐接壤的邊界更多?我們必須問我們自己,日本的前途如何?讓日本實現中立、毫無防衛能力更好,還是在一段時間裡讓日本與美國保持某種關係更好?我知道,我們對此有分歧。以哲學的觀點而論,我的觀點是,在國際關係中是無所謂好的選擇。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不可能留下任何真空地帶,因為在這些真空地帶,肯定會有人乘虛而入。例如,總理先生指出,美國到處伸手,蘇聯到處伸手。問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面對的是哪個危險?是美國侵略的危險,還是蘇聯侵略的危險?這些都是棘手的問題,但我們必須討論。」
尼克森企圖增加毛澤東對於蘇聯威脅和日本發展趨勢的擔憂,促使毛在臺灣問題做出妥協。尼克森曾經想將美中關係分為美國從臺灣撤軍和從外交上承認中國兩個部份:在軍事方面,將美國從臺灣撤軍與結束越南戰爭掛鉤,迫使毛澤東為解決美軍駐臺問題,向北越領導人施加和談壓力;在政治方面,將承認「一個中國」的政治表態推延至美中建交時解決,誘使毛澤東主動緩和美中政治關係。
對尼克森的論調,毛澤東打起了太極拳:「目前,來自美國方面的侵略,或者來自中國方面的侵略,這個問題比較小,也可以說不是大問題,因為現在不存在我們兩個國家互相打仗的問題。你們想撤一部分兵回國,我們的兵也不出國。」毛澤東含蓄地指謮美國派兵印度支那和臺灣,但卻避而不談自己派了三十萬軍人脫了軍服去支援北越。
尼克森趕緊解釋:「我們來到這裡,是因為認識到世界上的一種新形勢,認識到對我們而言,重要的不是一個國家的內部政治哲學,重要的是它對世界別國和對我們的政策。所以,老實說,我們存在著分歧。總理和季辛吉博士已經討論了這些分歧。還需要指出,就這兩個大國而言,美國和中國,我們知道,中國沒有威脅美國的領土;我想您也知道,美國對中國也沒有領土的覬覦。我們知道,中國無意控制美國。我們相信您也意識到,美國不想主宰世界。並且,或許您不相信這一點,但是我相信:中國和美國,兩個大國,都不想主宰世界。因為我們在這兩個問題上的態度是相同的,我們不會威脅彼此的領土;所以,儘管我們存在分歧,但我們可以找到共同的立場,建立一種世界格局。在這種格局中,我們兩國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我們自己的道路上安全地發展。」
聽完尼克森的長篇大論後,毛澤東僅簡單地回了一句:「我們也不會威脅日本和南朝鮮」,就不願繼續談了。
他問了周恩來時間後,對尼克森說:「你覺得我們今天談得差不多了嗎?」看到毛下逐客令了,尼克森趕緊做最後的陳述:「在最後,我想說,主席先生,我們知道,您和總理冒著巨大的風險邀請我們來此。對於我們而言,這同樣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是在閱讀了主席的一些講話後,我知道您是一個能夠抓住機會的人,並且必定只爭朝夕。就個人來說,我想說,並且也是向總理說,你們不瞭解我。因為你們不瞭解我,所以你們不會信任我。你們會發現,我從來不說我做不到的事情。並且,我能夠做的比我能說的要多。這是為什麼我希望同主席,當然也同總理,進行坦率的會談。」雖然尼在毛面前保證不說做不到的事,但其實尼克森說的遠遠比做的多。
對尼克森的擔保及奉承,毛澤東嬉笑回應:「我這種人說話像放空炮!比如這樣的話:『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倒帝、修、反,建立社會主義。』」毛澤東對尼說:「你可能就個人來說,不在打倒之列。」毛指向季辛吉:「可能他也不在內,都打倒了,我們就沒有朋友了嘛。」尼克森敢緊吹捧毛:「您出身於一個很窮的家庭,結果登上了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一個偉大國家的最高地位。我的背景沒有那麼顯赫,我也出生於一個很窮的家庭,登上了一個很偉大的國家的最高地位。歷史把我們帶到一起來了。我們儘管有著不同的哲學,然而都腳踏實地地來自於人民。問題是能不能實現一個突破,這個突破將不僅有利於中國和美國,而且有利於今後多年的全世界。我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有此馬屁,毛澤東得意地說:「談得成也行,談不成也行,何必那麼僵著呢?一定要成?一次沒有談成,人們會談論你們第一次為甚麼沒談攏?無非是我們的路子走錯了。那我們第二次又談成了,他們又說什麼呢?」毛澤東到此結束同尼克森的會談。
毛澤東送客時坦白自己的身體一直不好,尼克森恭唯道「你的氣色很好」,毛回答「表面現象是騙人的」,毛最後總算說了句真話。
1972年2月,尼克森在簽署「上海公報」前只同毛澤東見了一次,聊了65分鍾,什麼實質問題都沒談。
會後,尼克森又再三要求見毛但不成功。1972年2月21日,只能在臺灣乾著急的蔣介石,在日記中注意到:「上午觀察尼丑訪問匪區情形,毛賊未在機場親迎。其接待情形冷落。下午尼丑帶季辛吉往訪毛賊,約談一小時而未有羅吉斯,是其形同偷訪。」尼毛會談時,尼克森沒帶自己的譯員,而是完全依賴中方冀朝鑄和唐聞生擔任傳譯,這是否會有傳譯不實或誤解的情況?實情不得而知。唯一能確定的是,根據美方記錄,尼毛倆人自始至終沒有談及「一個中國」原則。
美方早公佈了季辛吉的助手羅德作的會談記錄,但中方的記錄始終保密,很可能是因為中英文記錄有很大的出入。季辛吉會後吹捧毛澤東談的是「長遠的問題、當今世界的基本潮流、中美之間或者中美與其他國家之間在這些潮流中正在走向何方的問題。」其實,毛澤東因為重病,已經無法邏輯清楚的表達思想,因此只能談些空洞的「哲學問題」,才不至於露出破綻。
本文原刊於風傳媒,文字經作者修改後,授權轉載於故事,原文:〈汪浩觀點:簽署「上海公報」前,尼克森與毛澤東談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