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馬雅國駐台大使不講馬雅,要來講講唐代的長安城。
唐代長安城最繁榮的時間點,與我國的蒂卡爾(Tikal)、卡拉穆(Calakmul)同時,也算與我大馬雅帝國有些淵源(黑人問號?)。大使在駐台以前也曾經當過馬雅國遣唐使,所以對唐代長安城也略知一二。
現代的大城市總是有許多都市傳說,這些都市傳說多半會反應現實生活的經驗與空間,像是鄰近殯儀館的辛亥隧道有經典的鬼打牆、文化大學不按牌理出牌的電梯,都是臺北經典的都市傳說。
其實有都市就有都市傳說,像是距今千年前的唐代長安城也有不少「都市傳說」,這些傳說都以傳奇、筆記小說的形式保留了下來。
自隋代建大興城以來,坊市制度一直是長安城鮮明的城市管理制度。一般而言,坊是住宅區,市是商業區,相信各位讀者在中學歷史應該都背的滾瓜爛熟。不過,根據這幾年的研究指出,長安城的坊內也是有商業活動的,甚至還有通宵達旦的酒樓在營業。國高中歷史課本教的坊市制度、宵禁制度的描述,恐怕不是完全正確的。
如同現代社會,刑場、墳場這類都市傳說的常見空間,也出現在唐代長安的中古都市傳說中。唐代長安的刑場位於東市西北角與西市東北角,兩者都緊鄰長安城熱鬧的春明門大街,加上位處繁華的市集,可以想見是一個人潮眾多的地方。
唐代所以在兩市執行死刑,恐怕就是著眼市場集眾的效果。在市場公開執行死刑,目的為向一般民眾展現國家的權威,使其直接感受到國家統治、皇權的存在。我想讀者應該可以想像行刑時,湊滿了看熱鬧的鄉民,刀起刀落下,對他們來說有多的刺激。
唐代的文獻資料中,位於東市的刑場也稱為「東市西坡資聖寺側」。根據考證復原,資聖寺位於勝業坊西南角,鄰近東市西北角。兩者間的街角可能就是行刑的地方,也是許多鬼故事發生的理想場景(欸)。
《廣異記》就記載了一則很可能是唐代魔神仔的刑場故事。
河間有個姓劉的別駕(不管了!就叫他劉別駕好了),常常說世間沒有女的夠正,但後來有次到了帝都長安一趟,在通化門遇到一個絕世美女。每天在哀沒正妹的劉別駕怎麼可以放棄這個機會呢?於是便上前搭訕,還真的被劉別駕搭訕成功,美女跟他到了資聖寺後方的家裏。兩人翻雲覆雨了好幾晚(魯蛇:悲憤)。不過,劉別駕忽然發現,事情有些不對。為什麼這個正妹身體這麼冰寒呢?隔天早上,一覺醒來,劉別駕躺在一片枯葉的荒園之中。報告長官,完全沒有正妹啊!
有些研究者認為這則故事選擇的空間是有意義的,因為資聖寺靠近刑場,唐代人一聽到資聖寺這,便會聯想到刑場、佛寺等,作為鬼故事的場景,再適合不過了,還可增加鬼故事的說服力。
還有另一則出自於《太平廣記》的故事。唐元和四年,唐憲宗下令在東市處死叛亂被俘的馬奉忠等人,並且曝屍荒野。羽林軍中,有一個叫王忠憲的人,弟弟剛好就戰死在這場平定叛亂的戰爭中。為了報仇,王忠憲割下了他的心臟還有大腿肉,帶回家煮來吃了!
故事進展到這裏,想必晚上馬奉忠一定要來敲門了。果然,晚上就來了!馬奉忠要跟王忠憲討回他的心臟。並且跟他說:「雖然我是叛賊,但是已經死謝罪。你弟弟的事情,我也很抱歉,但是殺他的人不是我,你吃我的心臟,是不是哪裡不對啊!」
王忠憲自知理虧,想要用錢來解決事情。但是,馬奉忠對他說,你用壽命來還吧!王忠憲沒有辦法,只好到資聖寺燒個一萬貫紙錢,還辦了一場類似超渡法會的東西,看看能不能死馬當成活馬醫。
沒想到,一點用也沒有!王忠憲日漸衰老,兩隻大腿的肉也越來越萎縮,三年後就過世了。
從這些故事可以看到,資聖寺周遭因為鄰近刑場的關係,成為一個很理想的都市傳說場景。對於今日的讀者而言,資聖寺這個地名似乎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對唐代人來說,在小說中讀到這個地名,很自然就會產生對鬼怪的連結。或許各位讀者也可以想想,如果鬼故事沒有參雜夠讓人聯想的空間來襯托,是不是就遜色不少呢?
除了刑場以外,墳墓也是唐朝都市傳說常見的空間。由於唐代長安城建於漢代長安的城郊,根據記載唐代長安城中,甚至還有一些古代墳墓。在韋述《兩京新記》中,就記載了一則有趣的唐代長安墳墓都市傳說
在唐代,京兆韋氏是長安一帶的名門望族,家族有 17 人當過宰相。在這個顯赫的家庭中,有個叫韋述的家族成員,他的興趣之一就是把大唐帝國的兩個首都,城內各街區的建築、都市傳說、趣聞都搜羅起來。於是,韋述寫成了《兩京新記》一書。
書中曾提到「待賢坊」裡的都市傳說。傳說待賢坊內有個宅邸,根本是個誰住誰死的凶宅,但是,有一個人完全不怕,他就是大隋北領軍大將軍史萬歲,史萬歲不愧是天生正氣凜然的軍人命,還沒當上將軍時就完全不怕這個傳說,就這麼住進這間「鬼屋」。
到了晚上,忽然有一個身形魁武的人來找史萬歲。史萬歲可能喊了一句:來者何人?沒想到問下去,史萬歲趕緊手指貼褲縫,立正站好。原來是大學長樊噲啊!正當史萬歲正在計算應該要退幾步的時候(誤),大學長開口說:我的墳墓就靠近你的廁所,你的排泄物常常滲到我那!你如果把廁所移到別的地方,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史萬歲二話不說,當場答應大學長得要求。但是,史萬歲可能太正氣凜然了!還責問大學長,怎麼可以殺死那些前任房客呢?樊噲回答說:他們都是嚇死的,不關我的事。於是,史萬歲決定好人做到底,除了移廁所,還順手幫忙樊噲遷葬。樊噲很是感謝,答應他說:日後我一定助你在戰場上獲勝!果然,史萬歲當上將軍,每當打仗,都感覺有鬼兵在幫助自己,所戰皆勝。
這則史萬歲的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韋述不是「創作」一個故事,而是「紀錄」一則他聽到的故事。他可能聽聞了這個都市傳說,而且他也可能相信這則都市傳說是存在的。
聽完史萬歲的樊噲報恩故事後,我們再來看看另一種風格的都市傳說!
除了墳場、刑場這類與死亡有關的空間以外,人煙稀少的地方,也是相當適合鬼故事的空間場景。可能很多讀者在這個時候會認為:「那應該是在城外吧!長安城不是都住滿人嗎?」
根據史料第六橫街以南「率無居人第宅」。而且,「自興善寺以南四坊,東西盡郭,雖時有居者,煙火不接,耕懇種植,阡陌相連」。長安城京城區南邊各坊,人口稀少,甚至開闢為農地。這種人口稀少、阡陌相連的地景,正好成為神怪故事發生的理想場景。
這段第一個故事的主角是韓朝宗,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記得這個名字呢?沒錯!就是國文課本中,詩仙李白與韓荊州書中「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的韓荊州。《朝野僉載》這本史料兼盛唐政壇八卦集中,就有則以韓朝宗任職萬年縣主簿為背景的神怪故事。(唐代長安城內分為長安縣與萬年縣,以朱雀大街為界,左為長安縣,右為萬年縣。)
話說,有天韓朝宗傳喚一個鄉民來問話,結果鄉民遲到,被韓朝宗處罰打五下;到縣令那後,又被打了十下。後來那個鄉民染上瘟疫就去世了。到了陰間,鄉民大喊:
「冤枉啊!都是那個韓朝宗打我,才害我死了!」(設計對白)
冥間的法官收到鄉民告冥狀後,馬上招來韓朝宗。韓朝宗走進了一間華美的房舍,中門有兩棵梧桐樹,走進房間後,看見之前的刑部尚書李乂,李乂責問韓朝宗說:
「你為什麼要殺死那麼鄉民?」
「冤枉啊!我才打五下,縣令打十下!要也是要找縣令!況且他是因為瘟疫而死的,不是我的問題。」韓朝宗回答(設計對白)
李乂聽聞雙方講法後,回答韓朝宗:「雖然跟你沒有關係,但是你是縣官,依照往例還是要打二十下。」打完之後,韓朝宗從睡夢中驚醒,回到現實,感覺背後一陣腫痛,一個月之後才回復正常(或許他要買一張好一點的床)。
接著!故事的重點來了!
一日,韓朝宗在長安城內巡邏,經過長安城南區,看到街坊中有一間無人的空房,就像他之前被叫去應訊的房子。一問之下才知道是間凶宅,沒有人居住,是鬼神居住的地方。
有些研究者認為故事裡的空間規劃,反應了長安城現實都市分區的狀況。長安城的北區是皇宮與官署的所在,是天子腳下,公權力與皇權施展的空間。長安城的南區,「雖時有居者,煙火不接,耕懇種植,阡陌相連」,人口稀少,晚上自然成為都市傳說、神怪橫行最好的設定背景。
我們在不少以唐代長安城為背景的傳奇小說都可以看到類似的情節。例如,〈溫京兆〉就記載溫璋出在朱雀街上遇到一個老人擋路。根據唐朝制度,京兆尹出巡,生人需要迴避,如果有人擋路就要問杖。於是,溫璋馬上賞了老人笞背二十下,沒想到老人好像沒事一樣從容離開!?
溫璋覺得奇怪,便派遣一個老街吏跟蹤老人,才發現他不是平凡的老人啊!他是真君啊!(在中古時代,真君就是修煉得道的道士)。對此,溫璋緊張的幾乎要萬念俱灰。為了活命,溫璋晚上跟著老街吏微服私訪老人位於蘭陵坊的宅邸,溫璋一再向真君求情,最後真君決定寬恕他的家人。故事的結尾,溫璋果然因為收受賄賂被發現,飲毒酒而死。
這則故事同樣是長安城的南、北為結構為空間設定。白天,京兆尹在北邊展現國家的權威,杖責仙人。晚上則換成仙人在城南的蘭陵坊責問京兆尹,而蘭陵坊位於長安城南、朱雀街東,屬於長安城中偏僻的里坊。蘭陵坊南接第六橫街,根據史料第六橫街以南「率無居人第宅」。有些研究者認為,之所以選擇南邊的城坊。就是因為現實上屬於比較無人居住的空間,很適合作為發展神怪故事、都市傳說的場景。像這種將小說與現實空間連結的敘事手法,可以加深讀者的臨場感,也增加了閱讀的樂趣。
綜觀這些長安城的都市傳說,我們可以發現一個鬼故事要恐怖、都市傳說要精彩,除了情節要夠離奇、鬼怪要更生猛之外,安排發生在適當的空間也是相當重要的一環,像是刑場、墳場這類場所,就是鬼故事發生的理想之處,大大提升故事的驚嚇指數。
其實,這些古代都市傳說不僅僅只是一則故事,還包含了許多歷史的現象,下次聽歷史上的鬼故事、或都市傳說時,不妨注意一下故事中的各種細節寓意吧!
參考書目:
- 楊為剛,〈唐代都市小說敘事的時間與空間—以街鼓制度為中心〉,收入《唐研究》第十五卷,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118-138。
- 孫英剛,〈想像中的真實—隋唐長安的冥界信仰與城市空間〉,收入《唐研究》第十五卷,(北 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139-170。
- 朱玉麒,〈唐宋都城小說的地理空間變遷〉,收入《唐研究》第十一卷,(北京:北京大學出 版社),2005年,頁 525-542。
- 妹尾達彥,〈唐代後期的長安與傳奇小說——以〈李娃傳〉的分析為中心〉,劉俊文主编,《日 本中青年學者論中國史.六朝隋唐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 509-5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