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安汶島(Ambon Island)在哪裡嗎?它位於耳熟能詳的「香料群島」摩鹿加群島。在過去,這座島嶼曾自詡為「東南亞的臺灣」?為什麼?
讓我們隨著葡萄牙、荷蘭、英國、印尼與安汶人們,一同進入安汶的歷史時光之旅,追尋這段根源。
葡萄牙時代
十五世紀時,葡萄牙人前往亞洲,目的是希望能夠找到東印度的香料群島,打破穆斯林商人壟斷的香料貿易,同時在亞洲販售歐洲商品。只是,當葡萄牙人到達印度後,他們才發現亞洲人其實對歐洲商品並不感興趣,因此歐洲商品在市場上毫無競爭力,這也讓他們體認到,要進入亞洲只有透過武力,於是他們在東非與印度發動一連串戰爭,取得各個據點。
在東南亞,葡萄牙人也是這麼做的。
1511 年,葡萄牙征服了當時航線的中心交會點、擁有國際商人社會的貿易中心麻六甲王國。隨後派遣弗朗西斯科.塞拉(Francisco Serrão)前往東印度群島的東部,尋找香料群島。後來,他們的船隊雖然不幸觸礁了,卻也因此幸運地抵達安汶北部的希杜,受到另外兩個競爭的島嶼王國特爾納特(Ternate)和蒂多雷(Tidore)的歡迎。1522 年,葡萄牙與特爾納特結盟,還取代爪哇成為重要的貿易船隊。
然而在 1535 年,葡萄牙與特爾納特翻臉了!特爾納特的穆斯林社會向與葡萄牙不合,葡萄牙遂發動偷襲,將國王帶到果阿,並迫使國王改信基督徒。雖然十年後,葡萄牙又將特爾納特的國王送回國,但國王不幸的在麻六甲死去,臨死前將安汶島贈送給他的葡萄牙神父。
最終於 1575 年,葡萄牙被特爾納特逐出,改與蒂多雷結盟,並將重心轉移至安汶,事實上,葡萄牙早在1557 年時就已取得澳門,商業目標早已轉移至澳門了。
此時,十字架沿著劍的腳步進入東印度,並且產生永久的影響。其中最有名的人,就是耶穌會士沙勿略(San Francisco Javier)。他們的傳教在本地創造了一個基督教社會,並且不斷茁壯。這有助於安汶人與歐洲人產生共同利益感,而這正是他們與其他印尼人所不同的地方。
荷蘭的統治
荷蘭之所以決心前往東印度,打算取代葡萄牙的香料商人地位,原因是來自他們過去是葡萄牙香料在北歐的中間商。但是 1580 年時,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將葡萄牙兼併,成為葡萄牙國王,當時荷蘭早已為了反抗暴政,發動起義與西班牙開戰,再加上新舊教的鬥爭,導致荷蘭無法再取得香料。這兩個原因都加強了荷蘭的決心。[1]
透過商業間諜,荷蘭成功取得了葡萄牙保密的航海地圖,荷蘭商人爭相前往東印度貿易,但是過度競爭導致利潤降低,最後在國會建議下,1602 年,商人們組成了大家熟知的荷蘭東印度公司(VOC)。
荷蘭東印度公司與葡萄牙在東方的戰事起初並不順利,但由於葡萄牙人與安汶人的不合,荷蘭與安汶聯合起來將葡萄牙逐出,取得了安汶島,並將葡萄牙的碉堡改名為「維多利亞堡」,這是日後南摩鹿加共和國的主要基地。而荷蘭也著手改造此地的信仰,將原本信仰的天主教改為喀爾文派。
當時的荷蘭並未成功壟斷香料貿易,而為了成功壟斷香料貿易,荷蘭必須遏制安汶北部的希杜(Hitu)人、特爾納特和蒂多雷與南蘇拉威西的望加錫王國的走私貿易,而唯一阻止走私貿易的方法,就是對這些國家出兵。
荷蘭的征服開始於 1641 年,此時他們已佔領麻六甲,徹底擊潰希杜人與其盟友望加錫軍隊,鞏固了荷蘭在安汶島的統治。
1648 年,歐洲的三十年戰爭結束,荷蘭與西班牙達成和解,在確保本土安全後,荷蘭不再受歐洲戰事的影響,專心經營東印度。1650 年特爾納特內亂,荷蘭軍隊便和他們的安汶基督徒盟軍,一起協助特爾納特國王平定內亂,還藉機消滅了位於霍阿莫阿爾的特爾特納軍隊,後來,當 1663 年西班牙撤出蒂多雷後,蒂多雷隨即向荷蘭臣服,自此之後,荷蘭就穩定了在摩鹿加群島的統治,並透過強迫削減香料種植,來減少走私貿易和強化壟斷地位。
而安汶也成為了荷蘭最穩固的基地與盟友,在荷蘭被捲入東印度的戰事時(如攻打蘇拉威西的戈阿蘇丹國、爪哇的三次繼承戰爭等),安汶的援軍總是支援荷蘭。拿破崙戰爭後,安汶曾被英國短暫統治後又交還給荷蘭,地方人士因較喜歡英國統治,而曾經發動一次小規模叛亂外,除此之外,安汶一直是荷蘭堅定的同盟。
印尼獨立
十九世紀時,荷蘭對東印度全境的征服,創造了印尼今天的國家疆界,而二十世紀的倫理政策和鎮壓政策,則創造了印尼民族主義者,並使自己成為促使印尼團結的大功臣:她成了印尼所有人的敵人。
倫理政策的誕生,來自十九世紀荷蘭對印尼進行剝削以發展工業化的反省。人們認為應該將福利回饋至東印度「土著」身上,這在荷蘭輿論得到許多反響,當時的威廉明娜女王因此准許調查爪哇福利,開啟了一連串的政策。
在倫理政策中,首重教育政策,這使得印尼的識字率提升,也使更多非王公貴族、富賈家庭出身的印尼人能夠吸收西方知識,促使人們開始以「東印度(後來改稱印度尼西亞)」的全面眼光來看待自己這塊被殖民的故鄉,更了解到荷蘭人如何對待印尼人。這激發了民族主義的萌芽。第一任總統蘇卡諾就是此時誕生的民族主義者。
最初,印尼以伊斯蘭教團結起來,但隨後的宗派衝突與分裂,導致伊斯蘭的失敗。隨後共產黨的激進路線也旋即被鎮壓。經歷這一切後,人們感到民族主義才是團結印尼的最佳手段,蘇卡諾等人遂走上這條道路。
不過,民族主義政黨旋即又遭到荷蘭鎮壓、逮捕。傳統王公貴族與地方官員的軟弱、疏遠與屈服等,均導致印尼人發現,在荷蘭治下,幾乎沒有自治、聯邦或獨立的可能性,挫敗與憤怒瀰漫於城市、知識分子等階層,鄉村則因為伊斯蘭聯盟的失敗而對政治冷漠。然而,日本隨後把這口悶鍋開啟了。
日本侵略印尼,不僅使得荷蘭的威望徹底破滅,還使人們更深刻體認殖民政權的暴虐性格;橫徵暴斂促使政治冷感的農村政治化;灌輸、訓練和武裝了印尼人各方面的知識技能;加深了本已複雜的社會對立與矛盾。
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戰敗的正式訊息傳達到印尼,蘇卡諾等民族主義者卻仍拿不定主意是否宣布獨立。8 月 16 日,他們被一群激進青年綁架,強迫他們宣布獨立,但他們拒絕。日本人居中協調,後來他們被釋放,並於 17 日清晨宣布印尼獨立。
宣布獨立的同時,印尼各地陷入混亂狀態,但各股革命力量(各式民兵、青年組織、政黨等等)透過日本統治時期建立的廣播系統,很快地集結在印尼共和國的大旗之下。但戰勝的同盟國卻支持荷蘭恢復在印尼的殖民統治。在經歷數年血腥的混亂與戰爭(此時的安汶依然是荷蘭盟友),終於使荷蘭在 1949 年底退出印尼。印尼獲得了完全的獨立。
鎮壓與流亡
在 1949 年荷蘭撤退的同時,印尼制定了憲法。最初採取的聯邦制國家在 1950 年遭到否定,認為聯邦制仍帶有荷蘭殖民的影子,因為荷蘭在與印尼共和國戰爭期間,曾在各地扶植自治政府並成立聯邦。民眾與蘇卡諾等革命領導人均主張中央集權制。而蘇卡諾在 1945 年提出的建國五原則「潘查希拉(Pancasila)」中,也主張團結統一。但是這些舉動,使得政治中心爪哇島以外的島嶼,對印尼共和國備感失望,安汶島正是其中之一。
正如上述所言,安汶在十七世紀以後,除了一場小叛亂,一直都是荷蘭的堅定同盟,參與荷蘭多數戰役,這也意味著具有長久且強大的軍事服役傳統,安汶士兵在印尼共和國與荷蘭敵對期間,也是站在對抗印尼共和國的立場。在荷蘭成立的聯邦制國家中,安汶隸屬於當時的東印度尼西亞邦,但該邦遭到印尼共和國擊潰和併入共和國。當地的基督教信仰,更與多數屬於穆斯林的印尼社會更是格格不入。再加上對於爪哇人居多、作風親近左派的印尼政府有著高度的不信任感。因此當印尼共和國強加中央集權體制於外島時,安汶人決心自印尼獨立出來。
當時正值美蘇冷戰逐漸升溫的 1950 年代,印尼的多數政黨與領導人傾向社會主義,而安汶人看準此點,希望成為冷戰結構中「東南亞的臺灣」,意圖透過反對親左派的印尼政府,取得美國為首的反共集團支持,脫離印尼獨立出來,並於 1950 年 4 月 25 日成立南摩鹿加共和國(Republik Maluku Selatan,RMS),由曾任東印度尼西亞邦司法部長的蘇莫基爾(Chris Soumokil,1905-1966)領導。他們支持荷蘭的聯邦制,並承認荷蘭國王的統治權。
但很遺憾,安汶人的如意算盤打錯了。7 月,印尼共和國軍隊全面進攻。
在力量對比懸殊的狀況下,南摩鹿加共和國只撐到該年 11 月就陷落,主要的基地維多利亞堡遭到摧毀,政府成員被迫流亡荷蘭,成立流亡政府。他們寄望的對象只有美國,但當時的美國毫無心力插手東南亞的一座小島,因為當時全球各地都深陷冷戰對抗,無論是柏林、中國、甚至是後來爆發的韓戰,都使美國忙的焦頭爛額,無暇他顧一個印尼小島。
而南摩鹿加共和國效法的對象中華民國,事實上當時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中華民國曾想加入由美國成立的「東南亞集體防衛組織」,而被美國拒絕,中華民國改簽署了具有牽制性質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
南摩鹿加共和國的戰爭只是印尼走向統一與中央集權道路上的一個插曲。蘇卡諾的「大印度尼西亞」構想,有著無限大的野心,這個理想包含了所有荷蘭曾征服的島嶼,甚至遠跨馬來半島和沙巴、沙勞越等地。
在荷蘭時代接受軍事訓練、日後成為第二任總統的蘇哈托,正是在蘇卡諾發動征服荷屬紐幾內亞(新幾內亞,又稱伊里安查亞)的時候崛起為高級將領,在 1965 年 930 事件之後,得到奪取最高權力的機會,並最終使印尼走向徹底的威權與中央集權之路。
[1] 關於荷蘭的稱呼、起義等歷史,參見愛文的這三篇好文章:〈是起義、造反,還是革命?──荷蘭與歐洲的八十年戰爭〉、〈宗教與尼德蘭起義:荷蘭的一頁歷史〉、〈荷蘭歷史的多重糾葛:尼德蘭的起義與獨立〉。
延伸閱讀:
- 梅・加.李克萊弗斯(Merle Calvin Ricklefs)著,周南京譯,《印度尼西亞歷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3。
- 李美賢,《印尼史:異中求同的海上神鷹》,臺北:三民,2005。
- 阿德里安.維爾克斯(Adrian Vickers)著,何美蘭譯,《現代印度尼西亞史》,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