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鄭宇正(成大政治系 )
「可能是因為一種時代的氛圍吧,當時民進黨才剛建黨,很多社會的、台灣的議題老師都不敢談,外面的世界比學校有趣太多了,所以會一直想要往外跑。」賴青松回憶道。
賴青松,1987 年建中畢業,成大環工系 80 級校友,18 歲的他因為叛逆和熱愛鄉土,選擇進入成大環工系,在學校,他參與環保社,投入反五輕運動,和大多數同學不同,賴青松最精采的大學生活,幾乎不是在校園內度過的。
回憶 1980 年代,賴青松說:「那時的社會氛圍很苦悶,不像現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當時是台灣開放獨裁政權的最後幾年,我們還算是得益的一代,沒有經歷過最痛苦的那段日子,算是比較幸運的。」
他說剛來台南的衝擊很大,原本以為前三志願學校一定都講國語,沒想到來成大後,在校外吃自助餐時才發現,很多南一中的學生是用台語在討論數學,「不只南一中,進了成大後才發現,原來竟然有些教授用台語在授課。」剛進成大的賴青松,發現台南的這所學校,是和台北那麼截然不同。
環保運動是真正的戰場
賴青松說,他那時第一個參加的社團是環保社,大二起積極參與反五輕運動,反五輕的主戰場在高雄後勁,1987 年,政府決定在後勁增設輕油裂解廠,引發居民和環保團體的抗爭,後勁距離成大有 50 公里,年輕的賴青松總是熱血地和同學們騎機車去高雄抗爭。
賴青松說,那時抗爭的條件非常困難,所有抗爭的人都被當作「流氓」,1990 年 8 月,行政院長郝柏村祭出了《檢肅流氓條例》,專門要懲治反五輕運動的「暴民」們,當賴青松與同學們被扣上流氓這頂大帽子時,他們曾組成「成大學生後勁工作隊」,在台南火車站前分派傳單,卻被路人劈頭罵說:「你們大學生懂個屁!台灣的產業就是靠這個的。」
賴青松回憶當時的情況:「我那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覺得該做的事就要做,不能這樣輕易改變。」才年紀輕輕的賴青松,就為了保護台灣的環境有了深刻的決心,或許年少時曾因家庭經濟變故,返回台中鄉下老家度過一年的農村生活經驗,正是日後人生轉變的起點。
他談到環保社這個社團的經營,或許是因為異議性社團的性質,不容易吸引到學弟妹加入,當時社團裡的學長姐們,大多會透過環工系的脈絡,一個一個拉學弟妹加入社員,甚至有些學弟妹們,誤以為進環工系就一定要參加環保社!
當時社團的經營,並沒有得到太多校方支持,只有一間小辦公室和微薄的補助金,在這樣艱困的情況下,他認為環保社最重要的還是走出去,親自到現場去調查才能了解事實!
因此,當時環保社的社員們除了常跑反五輕的現場之外,也與台灣環保聯盟台南分會串連(當時環工系的同班同學張子見,也是台南分會的重要成員,後來出任雲林縣環保聯盟理事長),經常走訪二仁溪各支流流域做田野調查,只因為二仁溪(本地人稱二層行溪 jī-tsàn-hâng-khe)是當時台灣污染最嚴重的河川,從上游的養豬廢水到河口的廢五金焚燒,直可謂是遍地烽火,還曾經被媒體戲稱為台灣的黑龍江。
直到多年後,齊柏林導演拍攝「看見台灣」紀錄片時,還曾回憶說即使在數百公尺上空,這也是全國唯一臭不可聞的死亡之河⋯
賴青松說,那時剛解嚴,做田野調查時確實遭受不小的阻力,在訪問居民的過程中,他們往往覺得這群大學生很奇怪,為何走進村裡就問東問西,甚至誤以為是政府單位派來的特務。該怎麼辦?
在台灣這塊歷史扭曲發展的土地上,過度關懷他人難免受到質疑,一直被質疑的賴青松心想,絕不能因此失去認識這塊土地的機會,即使不被信任加上語言腔調的隔閡,社員們靠著一次次行動和鄉親「博感情」,才慢慢打動二仁溪流域的居民。
他回憶,那時做議題的確很辛苦,做任何事都離不開老大哥的眼睛,身邊永遠有人秘密關注你的一舉一動,更遑論每個人心底自我設限的小警總!但也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誠意走訪,讓當地人慢慢接受這群年輕人,是真的願意關心他們飽受公害折磨的生活處境!
至於他除了參加環保運動,有沒有參加其他的學生運動?
賴青松笑笑地回答:「因為本身性格的緣故,其實參與並不深。」他表示,1990 年他有去參加野百合學運,是 26 年前最大的學生運動,他說他只去了一個晚上,他回憶:「到的時候已經人山人海,只覺得現場的氣氛詭譎多變,當時成大最大的異議型社團是西格瑪社,成大代表就是西格瑪社的人。」
賴青松說,他能力所及與關注的範圍,並非「廟堂之上的政治奪權運動」,他始終關心的是在土地上生活的人民,一如當年默默在鄉村農地裡駛牛做田的阿公!
他說:「環境的痛其實就在眼前,是我們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都必須面對的東西。」
不過他也不是完全忽視學生運動,2008 年,野草莓學運剛爆發的時候,他其實也曾受邀到自由廣場上,與在場的學生們分享自己抗爭的經驗,2014 年太陽花運動時也有親自到場,雖然他說只是默默陪大家坐著,但這其實也是賴青松獨有的性格,因為他謙稱自己天生沒有政治的敏感度,與其上台扮演主角,倒不如一步一腳印地耕耘腳下這片沃土,讓更多年輕的生命得以獲得土地的滋養,這樣的一份心念,也支持著他從共同購買運動,一直走到穀東俱樂部半農興村的時代。
校園內外的異議者
除了校外的反公害運動之外,校內的運動環保社也不曾缺席,過去成大有學生餐廳,學生餐廳提供的是用後即丟的保麗龍餐具,他說:「我們環保社對此表示反對,希望學校要求業者,同時也提供沖洗餐具作為另類選擇」。
於是,某一天他們趁著學生用完餐時,悄悄來到學生餐廳後門,把一袋袋裝滿保麗龍餐具的垃圾袋,拖到大學路的民主牆前面,然後站上肥皂箱開始宣講!或許受到當時社會氛圍的影響,當時環保社的社員們充滿勇氣,選擇了與學校據理力爭的方向。
賴青松認為:「那時或許是一股年輕人的正義感,保麗龍餐具也不是什麼嚴肅的政治議題,只要是認為對的事情,大家都會盡力去做。」這件事情最後送上了校務會議,環保社也派出代表與校方同台談判,最後贏得改變的成果!這件事對整個環保社而言,都是莫大的鼓勵!也讓所有社員們真正體會,唯有慎思明辨,並且採取行動,才能夠真正改變我們所處的社會!
除了參與環保社的活動之外,賴青松當時還同時參加了台語社,除了到台南市的幼稚園教授台語兒歌,甚至也擔任外國交換生的台語家教。也曾與客籍同學約定客語練習日,當時所累積下來的客家話能力,對他後來全台走透透的農業產銷工作大有幫助!
然而,在這段不斷摸索人生方向的青春歲月中,賴青松心中仍殘留著對戒嚴氣氛的莫名恐懼,即使不斷投入社運與抗爭活動,也儘可能避免留下採訪或影像紀錄,同學之間甚至還流行猜猜爪耙仔(giàu-pe-á)這般無奈的殘酷遊戲!
他說:「當年,軍訓教官對於這些關注社運的學生們,其實都會特別關照⋯我還記得在畢業典禮上,自己早已忘記軍訓教官的名字,他卻在隊伍中一眼認出我,還恭喜我終於畢業了⋯」
給新鮮人最重要的一件事:接地氣
最後,我問賴青松先生,他覺得讀成大最特別的是什麼?
賴青松說:「讀成大是難得的寶貴經驗,因為大多數台灣囡仔上大學,幾乎就是上台北的代名詞!而成大地處氣候溫暖/待人熱情的南台灣,是最具有台灣味的一所大學,也是最接地氣的一所大學。」
賴青松勉勵新生,他覺得成大學生最大的優勢是在地性,走出校園便是台灣真正底氣所在的南台灣庶民社會!
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我們得先明白自己在世界上的座標,才知道自己的強項與弱點,也才知道自己將來該往哪裡去!好好活用在成大起碼四年的光陰,瞭解斯土斯民,融入這片溫暖熱情的大地,直到有一天離開了這裡,你慢慢會明白這是讓人懷念一生的歲月,也絕對是足以吸引世界各地人們關注與羨慕的慢島生活味!
採訪後記
筆者在近年來積極參與學生運動,高中曾經到過五輕做訪查,那時印象最深刻是反五輕戰將劉永鈴先生爬上的燃燒塔,大約有 28 層樓高,環保運動其實和土地脫不了關係,而所有學生運動最後的目的都可以回歸:土地,賴青松先生是在這塊土地努力的人,而我總是希望,即使不參加學生運動,我們也能保有成大最後的本質,如同賴青松先生說的,這是一所和土地深深連結的大學。
文章轉載自:成大校刊 257 期
本文經由國立成功大學贊助發表。希望從校園角落出發,一窺這所南國學府的古老故事,與它和在地之間剪不斷的關係。想知道更多成大的生活點滴,請點#國立成功大學 National Cheng Kung University https://www.facebook.com/nck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