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上回我們說到,雅典的梭倫在完成法治改革之後,便宣布離開雅典「好讓人們習慣他的法律」。
但是等到他回來時,卻驚訝的發現:整個雅典已經根本面目全非了。貴族、商人與平民分成三派,陷入無盡的政黨惡鬥之中。而讓梭倫最心痛的是,對雅典危害最大的人竟然是它自己的姪子——庇西特拉圖。
梭倫其實很早以前就知道庇西特拉圖的野心,也知道庇西特拉圖的下一步棋,就是弄傷自己、然後滿身是血的出現在海利亞伊(Heli-aea)法庭前,大聲宣告這些傷是被他的政敵所傷的,為了保護自己,他要求雅典議會給他一支僅屬於自己的私人武力……
梭倫痛心疾首,但是仍然沒辦法在公眾前揭發自己的姪子。
為什麼?
因為,除了叔侄關係以外,歷史學家普魯塔克揭露了他們倆的另外一層關係——Pederasty(少年愛)。
「舊日的交情還在他們心裡纏綿著,他們還保留著以往愛情愉快的回憶;宙斯送來的神火殘焰還在慢慢地燃燒著。梭倫不能抵制青年之美的吸引,他對愛神拿不出這樣的勇氣。」
普魯塔克在《希臘羅馬名人傳》中這樣寫著。Pederasty(少年愛)是古典希臘時期的一種獨特關係,通常是一名中年大叔和一名青少年所構成。至於場景,根據色諾芬的《會飲篇》,大概是像下面這樣子的:
某天晚上,一位名叫 Autolycus 的少年由父親的帶領下,緩緩走進一間大房間, 他身上塗了一層淡淡的香膏,留下一股清淡優雅的氣息。
少年知道自己的身價。 他的身材瘦削、簡潔,更何況先前他還贏得了賽馬競賽名震雅典, 身為城邦內少數特別受關注的俊美青年之一,大家最關心的 就是他到底會選擇哪個身世顯赫的「追求者」,帶領他進入公民世界。
他最後選擇了 Callias——來自雅典最古老的貴族家庭,同時還是雅典首富。
首富在自己家中設宴等待少年。碩大的宴會廳裡擺放著七張絲絨躺椅,除了他們兩個以外,在場的還有少年的父親和首富的朋友。
不過當然現場不會發生什麼事啦(希臘人不會那麼變態地在眾目睽睽下做好嗎?)這場宴會的主要目的,只是為了讓少年習慣只有男性的城邦社會——市民廣場、公民大會、法庭、澡堂或體育場,在城邦各種只准許男性出現的公共場域裡,一個成熟的公民必須習慣在其他人面前自然說笑和議論。
擺上酒宴後,臥榻旁彈奏起長笛與豎琴,一旁有女孩輕舞了起來。曼妙的舞姿讓大家都看入了迷。
他們玩著一種叫做 Kottabos 的遊戲,這種遊戲在當時的雅典很受歡迎,不過從今天的角度看來,這遊戲實在是無聊到了極點。一個人斜靠在躺椅上,只有右手能動, 手上拿著一只酒杯,必須將杯中的酒一滴不漏潑在前面的目標中,灑出來最少的人就能獲勝。
在「少年愛」關係裡,兩個人其實都不是同性戀。
你能相信有這麼一個時代嗎?兩個好端端的異性戀, 居然得被迫違背自己的性向??跑去擁抱另外一個男人??
然而,這跟同不同性戀無關,甚至跟個人的喜好無關。
發展出全世界獨一無二同性愛文化的古希臘,恰恰是因為他們最強調男子氣概——男人不能過於親近女性,因為那是向慾望投降。唯有透過其他男性的引領, 青少年才能逐漸脫離私密陰柔的家庭(Oikos)走進公眾陽剛的城邦(Polis)。 他將透過「追求者」學習公民的各項美德——自制、理性與勇敢,重點是他還能得到許許多多的禮物。
禮物內容大體而言, 有一整套重裝步兵裝備、一只精美的飲杯、一頭牛,剩下就全看「追求者」財力和誠意了。考量到對方是雅典首富, 讓少年收到嫑嫑的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才是。
之後,他就可以帶著少年去任何地方,通常是鄉下。
他們兩人會在那裏度過甜美的兩個左右的時光。在這段時間裡,兩人的關係從關懷、仰慕的情感逐漸發展成愛慾。他們的性交純粹象徵著一種報答——對「追求者」無私奉獻的回饋,與對模範的敬仰。
不過在 Pederasty 裡,他們並沒有真的嘟進去啦。他們做的是一種假性交,也就是股間交媾。 也就是男孩用他的(消音)夾住中年人的(消音),然後反覆(消音)(消音)(消音)(消音) ……的一種行為。(不用再解釋了吧?)
男孩感受兩腿間的觸感,中年人從身後環抱他,發出克制而微弱的喘息聲。鼻息傳到他的耳畔,從溫熱變得冰涼。
但是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不管男孩是否從心底感到噁心還是樂在其中,他都必須保持一種面無表情的狀態。事實上,他最好的狀態是靈魂抽離自己的狀態,以全然的第三視角看待這獨一無二的性經驗。因為一旦顯露出任何一點他已然被情緒征服的蛛絲馬跡,就會被認為是屈服於情慾的軟弱之人。
之後,男孩帶著禮物回到家中。
朋友與家人早已等候多時。男孩將得來的牛獻祭給宙斯之後, 就把牠宰了宴客。男孩必須回答朋友提出來的各種問題。 像是他與追求者之間的親密行為啦。或是在行房時是否有取悅他、或是有無使用暴力…..
這種關係不會持續太久。在男孩長出第一根鬍鬚之後, 這種成人式就嘎然停止,少年已經長成為出色的希臘公民。 總有一天,他也要學習去追求別人 想盡辦法讓別人仰望他、接受他……
梭倫與庇西特拉圖就是這樣的關係。
舊日的美好記憶仍然在梭倫的腦海中來回不去,他一直在私底下勸庇西特拉圖回心轉意。不過這一切努力並未使庇西特拉圖從權力慾望中清醒過來。在某天、人來人往的市集上,庇西特拉圖果然滿身是傷衝進市場,大聲宣告那群貴族想要殺害他。
百姓的憤怒瞬間引爆,他們用憤怒的嘶吼聲來呼應庇西特拉圖的控訴。他們立刻提案:在下一次召開的公民大會上決議由中央撥款,成立庇西特拉圖專屬的衛士團保護他!!(這根本是庇西特拉圖安排的暗樁吧?)
不過就在這群情激憤的當下,梭倫默默的穿過人群,走到庇西特拉圖身邊。
他仔細檢查了侄子的傷勢之後,心平氣和的拿出荷馬史詩的主角奧德賽,來跟他做比較:
「依照我看,你比奧德賽還不如;奧德賽毀滅自己是為了欺騙敵人,你損害自己,卻是為了欺騙同胞。」
但是,梭倫這句話並沒有當眾大聲宣布。
一直到現在,他仍然想給姪子最後一次機會,這番話無非只是想讓他知難而退而已。
但是在權力一步步到手的當下,庇西特拉圖怎麼可能會收手呢?幾天以後,公民大會正式討論最重要的一項議案:派給庇西特拉圖護衛隊,讓他成立自己的私人武力。
民主派將被刺殺這件事大肆宣揚,把庇西特拉圖刻畫成一個受難者的形象,雅典人群情激憤的程度讓貴族和商人派也不得不噤聲,在公民大會上他們坐著不發一語,因為他們不管想要說什麼,像是為自己辯駁或是指責庇西特拉圖說謊,他們立即就會有真正的生命危險。
梭倫眼看著這一切,心痛到不能自己。
眼見庇西特拉圖即將破壞自己一手建立的雅典民主;眼見雅典一步步走入深淵,將自己的自由斷送在獨裁者手中;眼見庇西特拉圖的陰謀巨塔,正一步步搭建完成。 自己所有開導庇西特拉圖的努力完全付諸流水,他終於明白:這個人是無可救藥的。
他決定攤牌。
雅典市民廣場前,大會提出一項全新議案,準備審核民主派領袖庇西特拉圖的私人武裝警備團。當主席詢問是否有反對意見時,只聽見全場一片鴉雀無聲。無論是貴族派或是商人派議員都低下頭來,如坐針氈。
但就在主席即將宣布議案通過的當下,台下卻忽然出現了一陣騷動。人群忽然像紅海一般從中裂成了兩半,在台上的議員們都往廣場角落看去。
他們看見,將屆 80 高齡的梭倫一拐一拐的,拿著十公斤的銅盾與兩公尺的長矛往議場中央走去!
梭倫拼著最後一口氣,揭發了庇西特拉圖是怎麼欺騙雅典人民,他表面上謙恭溫和,但事實上全身充滿著權力慾望; 他欺騙了雅典人民,用刀子將自己和騾子劃傷,這一切就是為了獲得警衛團,接著用他們來奪取雅典的最高權力; 他明確表示自己反對為庇西特拉圖增設私人武力。在答辯場上,他做出了一個名留青史的請求,他祈求雅典公民:
「不要因為懦弱放棄自己的自由。」
雅典人民完全征住了,默默聽著梭倫的話語,現場陷入了一片沉默。
一個是崇高的雅典民主之父,另一個是耀眼的政治新星。梭倫原本滿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以自己在一般人民心中的地位,向所有人揭發了庇西特拉圖的騙局之後。所有人便會如夢初醒,起而反對僭主政治。
但是梭倫沒有想到他離開雅典已經太久,現在早就不是梭倫的時代了。在雅典人民陷入一片混亂之際,公民廣場有人率先喊出了一句話,撕裂了寧靜: 「梭倫~~瘋了~~!!!」
一聽到這句話,所有人如夢初醒。 雖然他們不敢大聲反抗梭倫,卻阻止他繼續發言。在沒有麥克風的年代裡,80 歲老人的聲音很容易被蓋過去。
梭倫他轉頭望向貴族派和商人派的議員,但是兩派議員極力避免梭倫的視線。梭倫的眼光簡直有如刀子一般,劃到哪邊,哪裡就癱軟一片。
梭倫手上的長矛和盾牌被人拿走,自己則被禮貌而堅定的請下台。
他又重新看了一眼雅典人民。最後他終於放棄了,嘆了一口氣,留下他在公共視線中的最後一句話:
「看來在這群人中,我比一些聰明、而又比一些人勇敢; 我比那些沒辦法識破謊言的人聰明、 又比那些雖然識破了謊言,但卻沒有勇氣說出真相的人勇敢。」
老人終於傷心的離開了議場。
公民大會通過議案,庇西特拉圖正式擁有了 50 名衛士的私人警備團。之後 公民大會又放寬了限制,人數多少基本上隨他加,很快的他的衛隊就增長了八倍。
之後庇西特拉圖果然攻佔了雅典衛城,就像 70 年前的希隆暴動一樣。
只是如今的雅典人已經失去了捍衛自身的強悍,貴族派和商人派的議員很快就逃亡、離開了雅典。但就在全城沸騰的當下,風燭殘年的梭倫仍然一心想挽救心愛的民主制度。他走到市場上,鼓勵徬徨驚恐的雅典人,勸誡他們不要放棄自己的自由,對他們說:「拔除僭主政治是每個人更光榮的任務。」
他天天拿著武器守在自己的家門口,但是,雅典裡沒有人有勇氣支持他。
等到政變成功,庇西特拉圖也成功成為僭主後,庇西特拉圖曾寫過一封信,表明自己仍然非常希望得到叔父的支持。他會成為一位勤奮愛民的君王,希望梭倫能夠發表聲明支持他。
梭倫回了一封信給庇西特拉圖,信裡對雅典的絕對統治者破口大罵。
而就在庇西特拉圖成功當上僭主之後兩年,西元前 561 年,梭倫嚥下最後一口氣,離開了讓自己魂牽夢縈、也讓自己夢碎的雅典。
在庇西特拉圖的統治下,雅典正式走入「僭主時期」。(待續)
PS:「少年愛」的場景其實和梭倫時代仍然有差距,不過如果要了解古希臘這項獨特的風俗習慣,這仍然是一份珍貴的文獻。如果有人找得到西元前六世紀的少年愛場景,請務必告訴我,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