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維新前的土佐,擁有千年以上的和紙工藝製作傳統,長期為皇室及幕府進貢御用紙張;現今的四萬十地區,由於中世應仁之亂,有公卿前來避難並從事建設,而有「小京都」的美稱。此外,土佐的室戶岬與近畿地區的和歌山,皆為日本少數有鯨豚出沒的海灣,自江戶時代初期以迄十九世紀,室戶地區在近海獵捕鯨豚的漁業活動,亦持續了兩百多年的歷史。
培里來航之前,土佐開始與世界產生連結,乃至影響現代日本的發展,其契機則與美國在太平洋的捕鯨活動有關,這必須從中濱萬次郎(ジョン萬次郎)說起。
萬次郎為土佐中濱一地的貧窮漁師之子,1841 年出海打漁遭遇暴風,漂流至太平洋上的無人小島長達數月,因緣際會被一艘名為霍蘭德(John Holland)的美國捕鯨船搭救,並隨著船長前往美國生活,成為近代第一個赴美的日本人。
捕鯨船長收養萬次郎為養子,安排他進入麻州一所學校就讀,學習英文、數學、測量與航海技術。畢業後的萬次郎,當過捕鯨船員,也曾經前往加州淘金,一心想回到日本的他,把工作所得投入購買船隻,航向返家之路。他曾輾轉在琉球、薩摩、長崎,受到當地官員的訊問,以了解其返日的動機,終於在 1853 年被護送回到土佐。
停留薩摩期間,藩主島津齊彬曾借重萬次郎的航海和造船知識,協助薩摩藩設計蒸汽船,並從萬次郎的美國經驗及航海見聞,了解外部世界的劇變。
2018 年 NHK 製播的第 57 回大河劇「西鄉殿」(西鄉どん),就曾安排主人公西鄉隆盛,在獄中與萬次郎相遇,並接受齊彬之命,暗中了解萬次郎為何返鄉,以及齊彬接見萬次郎的劇情。萬次郎奇蹟似的經歷,堪稱日版少年 PI 的奇幻漂流。
在返回土佐後,當年遭遇暴風漂流荒島、赴美以至返國的經過,由蘭學家兼繪師的河田小龍,根據萬次郎的口述,及河田自己所繪製的插畫,整理成《漂巽紀略》一書。《漂巽紀略》在進呈給當時的土佐藩主山內容堂過目後,陸續出現各種抄本,據說許多大名都曾閱讀過。
萬次郎的漂流和異國經驗,使他的知名度在土佐與幕府間逐漸提高,不但受聘任教於土佐當地的藩校「教授館」,更被幕府延請至江戶,擔任翻譯、造船技術指導等工作。培里來航及日美訂約之際,幕府更借重其經歷,了解與美國有關的情報。
1860 年,萬次郎作為萬延遣美使節團的一員,搭乘軍艦「咸臨丸」,偕同艦長勝海舟,及福澤諭吉等各藩武士前往美國,進行日美修好通商條約的換約事宜。
諸如維新志士後藤象二郎、板垣退助,與其後成為三菱財閥創辦人的岩崎彌太郎,都曾在土佐藩校師從萬次郎,學習英語、海運、造船、保險等新知;坂本龍馬曾透過《漂巽紀略》一書,了解萬次郎的經歷;勝海舟與福澤諭吉在搭乘咸臨丸赴美途中,亦曾向萬次郎學習英語及各種西洋情報。無論在藩校的教學,或是在幕府對外交涉的活動上,萬次郎可以說引領許多日本知識人逐步放眼看世界,也影響了他們日後的頭角崢嶸。
被後世稱為「幕末四賢侯」之一的土佐藩主山內容堂,在擔任家督期間,推行了一連串藩政改革,兩度起用主張公武合體的吉田東洋,採取強化西式軍備、海防,與充實財政的措施,並派遣藩士到長崎遊學。此外,也致力打破上士和下士間的隔閡,進武士階級的流動及任用。
不過,以武市瑞山等人為首的下士階級所結成的土佐勤王黨,難以接受藩內決策高層的公武合體立場,雙方在政治理念上的相左,演變為利用由上而下的政治力彈壓,或是下對上的暗殺行動,以獲得政策改革的主導權。彼此陣營的勢力時有消長下,多少阻礙了革新的力道與方向,也使部分藩士為尋求不受制於藩內制約的改革路線,而脫藩成為浪人。出身土佐下士,兩度選擇脫藩的坂本龍馬,開始奔走日本各地,希望將日本這個國家推向不同的維新之道。
在變局中找尋出路,風起雲湧的幕末亂世,為各藩武士提供除了前往江戶參覲交代外、能夠在日本國內外旅行的多種契機──只要你具有「衝組」的特質,就不怕沒有「趴趴走」的機會。雖然龍馬並未如同部分幕末藩士般,積極尋求出國看世界的經歷,他終其一生的旅行足跡從沒離開過日本,但是與奔波在道途上的諸多「衝組」志士相較,龍馬擁有的旅行經驗,卻又有許多不同之處。
龍馬最被人傳為美談的一次旅行,莫過於在京都寺田屋遇襲事件後,和妻子阿龍搭乘薩摩所屬的蒸汽船「三邦丸」,前往九州霧島附近的溫泉勝地療傷,並同遊高千穗,被後世稱作「日本史上最初的新婚旅行」。據說龍馬亦曾在長州豪商伊藤助太夫的招待下,偕妻乘船前往下關的巖流島觀賞煙火。
龍馬在得年 33 歲的短暫生命歷程中,南至九州,北至江戶,甚至位於現今北陸地區的福井縣,皆有其兼程往來的足跡。早年的龍馬,至江戶遊學鑽研劍術,因緣際會目睹培里的黑船來航,深感衝擊而激發攘夷的想法,後加入武市瑞山創立的土佐勤王黨。
他曾在一次返鄉之際,拜訪河田小龍,向他請益反制黑船的辦法,並由河田整理的《漂巽紀略》得知中濱萬次郎其人的經歷,在河田提出振興商業、購入外國船隻,以及結合志同道合之士從事海運事業,以抗衡西洋的意見後,也深表認同之意。
作為土佐勤王黨的一員,據說龍馬原本曾想暗殺被後世稱為幕末型男,當時擔任海軍軍艦奉行的勝海舟,卻因聽了勝海舟拿著地球儀向他講述世界局勢、海軍建設,和引進外國知識技術的必要性,深受感召並成為其門生,立場轉而傾向開國,自此其生涯開始與「海洋」、「船艦」二詞產生密切的連結。
培里來航後,幕府及各藩基於海防或商貿所需,一方面漸次向西方各國購買新式蒸汽船或軍艦,另一方面也嘗試自行建造船艦。龍馬隨勝海舟搭乘過幕府所屬的軍艦順動丸、觀光丸,往來伊豆下田和神戶、大阪之間,也在居間協調各藩合縱連橫的過程中,搭乘過薩摩、土佐等藩所屬船隻,利用海路奔走日本各地。
龍馬曾任職神戶海軍操練所,並於長崎創立最早的會社「龜山社中」,為薩長兩藩進行軍火貿易及航海訓練,促成薩長同盟;龜山社中改組為海援隊後,吸納了更廣泛的人士;在土佐所屬的夕顏丸上,他與同為土佐出身的後藤象二郎談論時局,提出「船中八策」的新國家構想。上述這些事蹟,無一不顯露這位幕末維新志士,希冀通過一種海國意識,以及從海洋出發的國際觀,重新洗滌日本的野望。
本文刊自遠足文化出版《現代日本的形成:空間與時間穿越的旅程》 日本,離我們很近,也很遠。 本書提供的,是一群年輕學人之於現代日本的本土詮釋。 連結紐約與江戶、從岩倉使節團到東京奧運, 為現代日本史拉出宏觀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