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謝金魚/ 劉艾靈 ▎採訪協力:神奇海獅
說到考古,你會想到什麼?電影裡的考古學家,像是古早古早的印第安納瓊斯或是古墓奇兵的蘿拉,總是穿著帥氣先進的裝備,冒著生命危險在雄偉幽暗的遺址裡,與壞人奮戰,時不時還會有些喪屍出來找死(事實上也早就死了),但現實中的考古工作者到底長什麼樣子?
經過高人指點,我們才知道,原來現在在臺灣的考古工作者們,有幾種不同的類型,除了學術單位之外,也有在政府機關內服務的考古工作者,博物館、考古中心的考古工作者,以及民間單位的考古工作者等等。也許你會好奇,為什麼政府機關裡,也需要考古工作者呢?他們的工作內容又是什麼?
聯繫臺南市文化資產管理處之後,我們很榮幸地可以貼身採訪考古工作者們,看看他們實際工作的樣貌((偽)一日系列之考古工作者!)。但出現在臺南車站的人員、家明和韻如看起來跟古墓奇兵完全不一樣!他們一身便裝,遮陽帽、短袖、工作長褲和運動鞋,感覺就是一般人類(感覺不太可能對抗喪屍)啊!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我們跳上韻如的車,究竟!我們會看到什麼呢?
考古遺址巡查是什麼?為什麼要巡查?
在車上,家明跟韻如告訴我們今天的工作重點:巡查考古遺址。咦?!考古不就是要去現場實際發掘的嗎?原來文資處的考古工作者們的工作項目,並不包含發掘工作。那又為什麼要去巡查遺址呢?目的很簡單,就是防止遺址在土地使用或是開發的過程中受到影響。
聽起來一點都不困難啊,想來就是開去一些被封鎖線或者水泥牆圍起來的現場,可能會經過一些安全哨或保全,進去之後,有一個又一個的探坑,然後很多人在默默的發掘吧?
事情不是外行人想得那麼簡單,車子很快開到了今天的重點──埤子頭遺址,但是映入我們眼簾的卻是一大片的鳳!梨!田!
對,就是一望無際的鳳梨田!就像走錯棚到什麼今日農村體驗營一樣,空氣中充滿著濃濃的發酵水果味,遺址在哪裡?家明蹲在地上看了看,拿起一片大概五元硬幣大小的陶片。
「這就是二千多年前的陶片。」
居然這麼簡單就能撿到二千多年的陶片?我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們!不是只要是遺址,就會被保護起來嗎?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遺址依法被分成三大類:
一、指定考古遺址:國定、直轄市定、市(縣)定考古遺址
二、列冊考古遺址
三、疑似考古遺址
而臺南市目前有 300 多處考古遺址,是全臺灣遺址密度最高的地方。不過考古遺址的所在地大多都是私有地,也不可能以此完全限制地主使用自己的土地,所以才需要編制人力來走訪巡查,看看這些遺址有沒有受到土地利用的影響,同時也與地主、里長們溝通,希望鄉親們在使用的過程中盡量不要影響到地底下的文化層。
但是,總是難免會有遺憾,前面說的陶片,就是因為種鳳梨早期都用機具翻耕,所以很多史前陶器都被打碎、散落在整片鳳梨園各地。
有可能避免這些破壞嗎?我們問。
對於遺址的處置大多是希望可以現地保存,讓考古遺物們留存在地底下,等待未來機緣到了的時候再來進行考古發掘和研究,但現實未必能夠實踐,其中除了法規的問題,也包含了資源分配的困境。韻如和我們分享了一個小插曲,她曾在巡查的過程中,遇到種田大姊質疑「你們政府說考古遺址很重要,那就把這些地都買下來啊!」,韻如也只能無奈地回答「可是買下來的錢也是你們的納稅錢耶。」
聽起來很搞笑,但淡淡的話語中藏著許多不為外人道的辛酸。
法規上規定,指定遺址及列冊遺址每個月巡查一次,文資處針對疑似遺址自訂的巡查原則是開發風險高的疑似遺址半年一次,開發風險低但具有學術研究價值的疑似遺址則是一年一次。聽起來好像還好,只要人力許可以應該是沒問題吧?
前面說過,臺南市共有 300 多個遺址、重點遺址大約有 40 多個,那巡查的人有多少呢?
「就我跟家明喔!」韻如笑笑說。想也知道這麼多的遺址光靠兩個人根本吃不消,於是他們也與建管單位合作,當有建照的申請案時,也會請他們調查開發地點是否有遺址的存在,如果有的話,則會有相對應的監管措施,萬一私自破壞,也是會有罰則的!
韻如笑著說:「家明有一次下班去散步的時候,發現某個工地疑似有破壞到遺址,馬上就叫人家停工。」聽他們說,臺南的鄉親大多很清楚臺南有深厚久遠的歷史,比較願意配合,家明接著說:「還好對方也能理解,後來也是趕快做搶救發掘,讓文物可以保存下來。」
歷史與考古,真的不一樣
一整天下來,我們造訪了牛稠子、埤子頭遺址,南科園區的瘦砂、道爺南糖廍、道爺古墓、南關里東及右先方遺址和烏山頭、國母山遺址,在短短 7 小時內、看了 9 個遺址,同行的夥伴至少比早上黑了兩個色號。貼心的家明跟韻如為我們準備了一桶水,除了隨時補充水分預防中暑之外,還可以拿來洗不小心踏進泥土堆裡面的鞋子。這樣辛苦的工作卻是他們的日常,不管是盛夏或是寒冬,到了該巡查的時候,就是要出去巡查,看顧著這些遺址們,確保他們沒有遭受到破壞。
結束了巡查行程,接著前往隆田的臺南考古中心展示室進行訪談,此時我和同行夥伴早已累倒在車上。身為歷史學科出身的我們,總會遇到一些親戚朋友認為歷史與考古好像差不多,但在經過跟著他們一天的貼身採訪後,我們打從心底吶喊著:這兩個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對於考古學來說,在現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跟歷史學不同,歷史可以依靠文字的紀錄,讓我們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考古研究發現的是更早以前的人類、物種與自然環境的紀錄,尤其是沒有文字的時代,人們要如何生活、如何思考,東西擺放的位置、空間的配置、器物的紋樣與形狀……等等,都有其意義,每一次的發掘,都像打開一個時空膠囊,看見被時間塵封的過去。而考古工作者們就像偵探,得透過仔細而艱苦的工作,讓現在看見過去。
浪漫考古夢背後的辛酸血淚
在訪談的過程中,我們驚訝地發現家明本來和我們一樣是歷史學出身,因為一些因緣巧合,讓他在考古這個領域札了根。本來是跟著老師的考古計畫工作,哪裡有計畫就往哪裡去,但某次吃著火鍋唱著歌、糊裏糊塗就被賣(?)到了臺南市文資處來做考古遺址相關的第一線工作。
韻如說「根據我的觀察,家明是一個對考古遺址有強大熱情,對遺址的保護有股強烈使命感的人。」平常在辦公室總是沉默的家明,一說到遺址就滔滔不絕、眉飛色舞,他說:「能救一個是一個啊!」
韻如則是學以致用,大學、研究所都是相關科系,取得碩士學位後,進入中研院服務,後來看到文資處有開缺,於是從臺北來到了臺南。韻如說,目前在臺灣考古相關的工作並不是太多,也會受到一些限制,在學術界大多是跟著老師做田野調查,隨著臺灣各地開發的情況,去進行計畫性的考古工作。同時她也發現到,學術的考古遺址和文化資產的考古遺址是有落差的,在公部門也是有需要懂考古的人員,來協助政策的擬定和站在第一線面對考古遺址的保存工作。
我們詢問韻如在進入公部門之後,最大的衝擊是什麼?我們本來以為會聽到關於看待考古遺址不同態度的轉變之類的,結果韻如給了我們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她說「最大的衝擊是覺得自己語言能力不好!」
需要站在第一線的她,溝通的對象大多是臺南在地的鄉親,要跟他們解釋這個地方是考古遺址、巡查人員正在做甚麼,或是想要進一步了解遺址所在的土地故事,需要嫻熟的臺語能力。某次她去巡查時,遇上一位熱心的阿姨要跟她分享當地的各種奇譚,像是當地曾經出現過蔭屍的傳說,但阿姨的語速實在太快又帶著濃厚的口音,當時她只能聽懂三成,等到臺語好一些之後,卻再也沒有遇過那位阿姨,讓她(和我們)至今還是不知道蔭屍傳說的細節,這樣的在地故事或線索也很可能因此而失傳。
除了負責遺址的巡查工作之外,他們同時也要處理其他關於考古相關的行政庶務,加班也時常是他們的日常,但也多虧了有他們的存在,考古遺址們才得以保存,不至於被隨意開發而破壞殆盡。
一整天下來,我們除了被曬黑之外,也覺得考古工作不僅需要腦力,更需要充沛的體力跟熱情,我們像是兩隻弱雞累癱在臺南考古中心的隆田展示室裡,他們卻依舊精神奕奕的與我們侃侃而談關於考古遺址的種種。
在我們的最後一站──臺南考古中心隆田展示室中有許多展品,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簡單扼要的讓我們對於臺南市的考古成果有初步的認識。我們走在隆田展示室特製的玻璃走道上,看著下面模擬挖掘現場的陳設,散落的陶片和工具,精巧的呈現各個文化的特色。
這時我們赫然發現裡面竟然有一整副狗的遺骸,雖然不是曾經上過報的那位臺灣第一汪星人(http://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41112004354-260405 ),但也是條 1000 多年的老狗了,我們驚訝的問:「這是真的嗎??」
韻如微笑著,用一種聽起來很土豪卻也有點心酸地語氣說:「我們沒有經費做假的。」
在我們眼中,他們就像是小說裡守護寶藏的騎士一樣。即便沒有鎧甲護體、寶劍傍身,他們仍憑著一腔熱血,守護過去人們與物種曾在這裡留下的痕跡。雖然他們不像考古學家會實際執行考古發掘、研究,但如果缺少了他們,也許有許多考古遺址,在土地使用的過程中便遭受了破壞,我們就不會知道這片土地上曾孕育出多少令人讚嘆的文明、又有多少尚未被發現的故事深藏在你我的腳下。我們往往會覺得考古遺址似乎離我們很遙遠,但仔細想想考古遺址其實就在我們的腳下,或許⋯⋯你家後院可能不只養了一頭牛,還可能埋有一整座考古遺址喔!
本篇圖文由臺南市文化資產管理處與故事共同製作。希望說更多深藏在臺灣土地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