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維君
現在買衣服的管道多元方便，除了到街上服飾店選購之外，還可以在網路上點選，只要款式合意、尺寸合身就行。我們現在穿的大多是現成的服裝，買了就可以馬上穿上身，但是在 1980 年代之前，也就是成衣業尚未興起之際，要穿上一件衣服，大多得先去布莊剪布，剪好布後再把布送去裁縫師傅那邊製衣，當然手巧的也可以自己來。
過去剪布的客人多，布莊林立，堪比現在的服裝店。按照旗袍老師傅的記憶，僅僅博愛路其中一小段，就可隨手指出好幾家。當時布店生意大好，很多布莊伙計做了幾年摸清門路後，就結伴出去自立門戶，所以一間店七、八個股東合夥是常有的事。
書生的布莊
目前臺北市布莊分布較密集的地區首推迪化街一帶，眾人耳熟能詳的永樂市場，主要以販售家飾布料如窗簾、床單用布為主，外圍南京西路上的布莊則多販售服裝用布。沿路走過去，各家櫥窗展示陳列的各色花布讓人眼花撩亂，其中有間布莊最為醒目，雖然是戰後所建，但完整的外觀仍忠實呈現日本時代的精緻工藝風格。仔細看看招牌，黑底金字書法大氣沉穩，定睛一瞧，落款處留的是「溥儒」二字，即是與張大千齊名的溥心畬。濃重的歷史感迎面而來之餘，亦覺店家頗為講究。
這裡的店主我都暱稱他「掌櫃爺爺」，一手創建布莊，雖然已至耄耋之年，依然穩坐櫃檯後，耳聰目明，有客時一邊收錢找錢，一邊與客人寒暄，他總是稱我「可愛的小姑娘」。無客閒暇時，則手不釋卷。有一次偷偷瞄了眼，他正在讀一本大部頭的歷史專書，還邊讀邊眉批，非常入神。
掌櫃爺爺當年是流亡學生，1949 年來臺後就開起了布莊。身為讀書人，有見識有氣魄，店裡專進進口布料，品質高級花色新穎，也供貨給其他布行。無怪乎，招牌特別請了溥儒題字。
跟秀蘭阿姨買布
走進店裡，可發現這是一崁頗大的店面，大約是一般店面的兩倍，中間及兩邊放滿各色布匹，還來不及上前看清，立刻就有一位賣布阿姨上前招呼。這是老布莊的規矩，布店店員都是輪流排班制，在店裡按順序排隊，依序接待進門客人，不管生意有沒有做成，這回結束就要再回去排隊。所以除了仰賴個人銷售能力，還要靠點運氣。運氣好就能排到為了買布而來的客人，賺到績效奬金也高，運氣差點，客人純「看看」，業績就掛蛋。除非客人指名服務，這樣就算排在最後頭，都可以迅速插隊。
今天進店，我指名要找秀蘭阿姨，原先接待的賣布阿姨朝內喚了一聲，矮矮胖胖的身影就從成堆的布匹後出現，帶著滿臉笑容。秀蘭阿姨是姑婆推薦給我的，阿姨賣布賣了將近五十年，1969 年入行時她才 16 歲。當初姑婆買布也是找她剪的，幾十年後，換我上門，緣分真是奇妙。
這次來找秀蘭阿姨為的是剪幾塊料子做旗袍。我很含糊地描述了想要的布料類型：適合夏天的衣料、清爽的花色、不要太花、也不要紅色系，秀蘭阿姨先抓了兩匹布給我，我披著對鏡比了比，覺得不是很中意，於是阿姨帶我去後面一進的貨區選布。
聽姑婆說，後面一進是「進階級」選布。在這個區域，阿姨幫我挑了一塊白底搭粉、黃、橘三色的小花棉布，正是我中意的。決定後，阿姨又搬出另一匹布：「我覺得這塊也很適合妳，試一下吧！」一看，白底紅圓點，紅色系的，不是我喜歡的，正想拒絕，阿姨卻繼續鼓吹：「這塊料子花色復古，做出來的旗袍會是妳喜歡舊款風貌，其實紅色系很適合妳，而且白底紅圓點看起來也不會紅得太過份。」我不由得動心了，再對鏡照了照，嗯，還真不錯，就一起帶走了吧!正這樣想，又聽秀蘭阿姨說：「這個款式還有咖啡色和藍色，但是妳應該不會喜歡，不信我拿給你看。」一瞧，果真被她言中。
看布、賣布的功夫
秀蘭阿姨是超級銷售員，能在最短時間內迅速抓到客人的喜好，或是合適的類型，頭兩匹布試探口味風向，後面匹匹正中要害，讓客人無法割捨，本來只想剪 2 塊，最後變成挑了 8 塊回家，還一試成主顧。阿姨說，在布店想要把布順利推銷出去是有學問的，「看客人」與「看布」兩大功夫一定要練好。看客人是指擅於觀察客人⸺客人進門，先看客人穿著談吐和氣質體態，藉此揣摩客戶的喜好和消費能力。
接下來，如何精準挑出客人中意的衣料就要視「看布」功力了，平時要多接受時尚流行資訊，了解當下的審美觀。早年她會勤看服裝雜誌，從日系看到歐系，像是《婦人畫報》之類的，外文看不懂不要緊，有圖片就行，新刊一出就想辦法弄到手，再和熟識的設計師討論花色款式；近年還學會上網直接收看歐洲時尚服裝秀，務求時尚零時差。
最後，再綜合客人體態、膚色、氣質、偏好要求以及消費能力等實際條件，挑出合適的布料讓客人選擇。因為呈到顧客眼前的布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往往都很合客人的意，所以成交率高得嚇人。秀蘭阿姨常說，只靠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客人，生意可能做不長，但是只要能幫客人買到真心喜歡的布料，客人就會變成回頭客、老主顧了。
阿姨大約在二十多年前進入現在的布店工作，她回憶起70年代，當時生意極佳，光是一天就可以賣掉一匹進口棉絨布（長度約在 25 至 50 公尺之間），客人一次買布消費十多萬，布莊抽屜塞滿現金。那時候白米一斤零售價 4 到 5 元，豬肉一斤二十多元，由此可見布莊生意榮景。
布莊生意好，員工也多，早年阿姨待過的布莊 2 樓是員工餐廳，用餐時間，3 張大桌還要輪班放飯才能餵飽全部員工，而白天廚房大灶幾乎沒有熄火的時候。這樣繁盛光景到了 80 年代臺灣內銷成衣業興起後，便逐漸消逝。
老布莊和店內的老掌櫃、老店員，是南京西路上仍存的老臺北風景。這樣的景緻對上一代人而言是老的、沒落的，但對年輕一輩來說或許是新穎的、充滿可能性的。我趕在都更的腳步逼近前去剪塊布、做件衣服，說是體會一下舊時風光，實際上是找出現代人在衣服上忘卻的「新意」。
噢，別問我當天一共剪了幾塊布，只要知道秀蘭阿姨很會挑布、選布，布莊賣的布料很棒，就夠了。
第 41 期《觀・臺灣》「南洋 洋南」，除了在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商店販售外，全臺各地均有實體書店購買點，並可至以下網路書店購買。
五南：https://reurl.cc/9D618（120元）
博客來：https://reurl.cc/vQpW1（95折114元）
讀冊：https://reurl.cc/rE3Z1（95折114元）
臺灣吧：https://reurl.cc/L5297（100元）
國家書局： https://reurl.cc/EVgZ1（85折102元）
三民書局：https://reurl.cc/j9QRy（79折95元）
電子書：https://reurl.cc/4LLGv（75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