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一度,嘔心瀝血──2015年十大歷史好書年度回顧之後,「說書 Speaking of Books」編輯部同人另外挑選了十本2015年出版的學術著作。專業領域的史學研究者在過去一年筆耕了許多園地,開發了許多新興的課題。這份書單是由四位台灣本地的寫手,加上六名國外作手所組成,快來看看這份書單吧!當然,還是要再強調一次,所有的挑選總是像篩網一樣,網外的世界可能存有更多的驚奇。這份書單只是一個知識的起點,絕非終點。 2016年新春伊始,除了令人心碎的台南地震消息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重力波」(gravitational wave)的確證。愛因斯坦在一百年前曾經預言,時空就如同一張網,重力波乃是時空網狀結構的漣漪。重力波的論題是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中的一環,改變了人類對空間與時間的觀念,一直以來是科學家念茲在茲的懸念。科學家追求重力波證據,如今終於有成。 科學知識的累積有待一代代科學家戮力以赴,開拓已知和未知的領域。有時候,科學成果的出現,只是一個轉念或是「以未知眼光看待熟悉事物」(making the familiar unfamiliar)便可大功告成。譬如我們是否曾經思索「炎黃子孫」這個詞彙背後的來龍去脈,為什麼我們非得是黃皮膚?由八旗文化推出的《成為黃種人:一部東亞人由白變黃的歷史》 講的就是一部東亞人種由白變黃的故事。這本涉及族群和十八世紀以降科學史的著作告訴我們,我們並非天生「黃皮膚」的人種,而是始於西方科學的建構有以致之,又涉及自身文化所認同的結果。 十八世紀的自然學家卡爾.林奈(Carl von Linné)與十九世紀的科學家和人類學家,逐步建立起將不同人種以顏色區分的標準。這個原先始於自然科學的學術標準,便逐漸滲透進文化和社會的肌理。當東亞人被西方人歸類於「蒙古人種」時,同時便成為了「黃種人」。這一種族思維,也日漸成為東亞人──尤其是中國人──的一種身分認同。更在二十世紀初,出現「黃禍」一詞,暗示東亞人種即將對西方產生威脅。 我們現今習於認知所有的科學知識,可能來自西方(特別是歐美)國家的研究創獲,卻忽略了許多知識的源頭,可能來自世界上的其他地區。這當然是西方(歐洲)中心論的影響所致。由台灣商務印書館推出的《智慧宮:被掩蓋的阿拉伯知識史》就是揭開這一頁被掩蓋的歷史。 伊斯蘭政權阿巴斯朝在八世紀末創立的翻譯與學術中心「智慧宮」(Bayt al-Hikma)是伊斯蘭黃金年代最璀璨的花朵。在掌權者的支持下,出身伊斯蘭的學者專家們從希臘、波斯、印度等古典學問手上,接下科學發展的火炬,用阿拉伯文寫下人類文明盛世。當中世紀西方教會主張神聖的信仰凌駕於理性之上時,人類智慧的火炬便有賴穆斯林的傳遞。 由麥田出版社推出的《絲路新史:一個已經逝去但曾經兼容並蓄的世界》則是另一種挑戰傳統觀點的著作。這本由耶魯大學教授韓森(Valerie Hansen)與中國學者榮新江共同主持的計畫成果著作,告訴我們絲路不是一條由長安一路通往羅馬的商路,而是由多個短程路線,斷續組成的商路。絲路的「絲」更常被當成貨幣,而非商品。蹤跡遍及絲路的主要旅人不是商人,而是受地方戰火波及,而流離失所的難民與使節團。因此,絲路新史的「新」在於,比起過去我們以為的商貿之路,絲路則更是一條文化、宗教信仰和技術交流之路。 卡爾.林奈的學術論述,隨著歐陸帝國的向外擴張,加之以意識形態的洗禮,飄洋過海地傳播至世界各地。剎然之間,全世界的人種都有了顏色,而且這樣的顏色不僅是天然的還是人為的形構,因此才有了「黑皮膚,白面具」這樣的文化想像。那「帝國」呢?說到「帝國」讀者會想到什麼?邪惡的美帝?消逝的羅馬帝國?發動恐怖攻擊的伊斯蘭國?還是金權帝國?同樣由八旗文化出版的《世界帝國二千年: 一部關於權力政治的全球史》就是一本稍稍顛覆我們對於帝國想像的著作。 作者告訴我們在以單一「民族國家」作為國族想像的當下,「帝國」其實從未遠去。而且,即便是當代民族國家的政治運轉形式,仍存有前近代帝國運作邏輯的遺緒。本書的重要之處在於打破「民族國家合乎自然且不可或缺」的迷思。 民族國家獨立建國的過程,其法理層面就如同哈佛大學David Armitage所云,需要有一份向國際宣告「獨立」的宣言才告竣功。然而,並非每個國家獨立建國的過程都是那麼平順,我們多年以來從國際新聞媒體的報導中得知以色列建國過程的漫天烽火。加薩走廊因為戰火硝煙而流離失所的人們,那一雙雙清澈明亮、渴望家園重建孩童的眼睛,都縈繞在我們這群局外人的心中。 不過,你可知道從1967年6月5日,以色列決定對敘利亞、埃及、約旦等國宣戰的那一刻起,以色列在六天內佔領加薩走廊、西奈半島、戈蘭高地、西岸與阿拉伯屬東耶路撒冷。在這場「六日戰爭」之前,以色列因為猶太民族經歷大屠殺的過去,總被認為是悲情的受害者。但這場戰爭改變了一切,「受害者」轉身一變成為「佔領者」。 由聯經出版社推出的《被詛咒的勝利:以色列佔領區中的離散與衝突》一書,講的就是以色列對佔領區人民的軍事鎮壓,以及對阿拉伯人的迫害,使這場勝利從被賜福的光榮時刻,逐漸成為「被詛咒的勝利」。 軍事武力的壓迫對人類的迫害不言可喻,另外一種精神壓力形式的迫害也同樣戕害人心。由無境文化推出的《沉默的中國》講的就是北京政權麾下的「沈默的中國」。 作者畢來德(Jean François Billeter)指出中國的沉默,就是中國人因為中國官方刺耳的號令,而出現的強制的沉默。許多人習慣了自我審查的機制,在現實的壓力與誘惑之下,產生一種對歷史與真相的漠然,或是一種弄假成真的遺忘,一種系統化、有組織的失憶,造成整個社會沉浸在一片渾噩的集體無意識之中。 就如同1927年魯迅在〈無聲的中國〉一文中所描述的情景:「反而在外國,倒常有說起中國的,但那都不是中國人自己的聲音,是別人的聲音。這不能說話的毛病…人是有的,沒有聲音,寂寞得很。──人會沒有聲音的麽?沒有,可以說:是死了。倘要說得客氣一點,那就是:已經啞了。」 殖民統治的形式是前近代的帝國向民族國家轉型的雙重形構,一方面帶有帝國霸權的況味,另一方面又有現代民族國家的影子出現。 當我們聽到殖民統治一詞時,總會聯想到被殖民者的苦難,以及殖民母國的強勢。許佩賢教授的大作《殖民地臺灣近代教育的鏡像:一九三○年代臺灣的教育與社會》,不同於既有研究討論統治者如何透過教育政策遂行其統治方針,而是告訴我們日治時期的臺灣民眾,如何應對殖民統治者的教育政策,「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地摸索出自己的道路。 1930年代正是臺灣社會教育需求爆發的時期,升學在當時不再是少數菁英的特權。這些成長,除了來自殖民政府的統治意圖之外,更多的是臺灣民眾積極爭取的結果。本書探索的是當新式教育來到1930年代的臺灣時,臺灣人如何看待與應對的一段故事。 陳文松教授的《殖民統治與「青年」:臺灣總督府的「青年」教化政策》關注的則是臺灣總督府的青年教化政策,意圖使臺灣人的子弟成為其殖民統治的協力者,但與此同時亦孕育了反殖民的年輕力量。 在日本長達半世紀的殖民統治過程中,臺灣總督府的殖民政策打造了「青年集團」;隨著臺灣社會情勢的演變,全島自主性的「臺灣青年」與地域社會的「官製青年集團」,遂成為一幅擁有多重面貌的「青年像」。 余敏玲教授的大作《形塑新人:中共宣傳與蘇聯經驗》討論的則是中共政權麾下的「新人」如何被打造出來的過程。這本著作告訴我們中共如何借鏡蘇聯經驗,運用小說、教科書、歌曲、電影等媒介,以及勞動模範和女拖拉機手典型,塑造「新人」。 由「舊人」到「新人」的過程是一種人為的、有意識的宣傳效果。毛澤東治下的「新人」所具備的特質是:無產階級立場、黨國至上、集體為重、勞動光榮和男女平等這些觀念。而代表「新人」的特質,亦會隨政權的更迭和外在情勢的演變進行轉換。當蘇聯經驗不再是中共施政的重要參照座標時,中共宣傳「新人」的重點亦隨之產生變化。 什麼是真實的歷史?難道歷史可能造假嗎?這份書單的最後一本書,要以王明珂院士的《反思史學與史學反思:文本與表徵分析》一書告終。作者在前言舉例了一個有趣的例子,為什麼一個赤腳走路已習慣的人,踩在尖銳的礫石上會不覺得痛?作者藉此比喻被知識典範所蒙敝的真實世界及其歷史變化的過程。 在本書中,作者利用許多反思既有知識典範的案例,來討論如何反思我們所認識的世界。從「事實」到「歷史」,其實經過書寫者的選擇,今日所見的歷史只不過是「曾經發生的事」的一鱗半爪而已。 正如作者自承的是:「我們需要致力於建立一種對人類社會的整體認知,它能讓我們體認當代人們所相信、主張及爭辯的『歷史』與社會之間的關係,因此讓我們對社會現實,以及個人在其間的認同、處境及相關言行,有深入且具反思性的了解與體諒。」 「反思性歷史知識並不否定『歷史』與人們的認同,而是期盼以一種對過去的詮釋與理解來塑造具反思性認同的個人。」──王明珂如是說。 1. 王明珂,《反思史學與史學反思:文本與表徵分析》,臺北:允晨文化,2015。 2. Michael Keevak著,吳緯疆譯,《成為黃種人:一部東亞人由白變黃的歷史》,臺北:八旗文化,2015。 3. 許佩賢,《殖民地臺灣近代教育的鏡像:一九三○年代臺灣的教育與社會》,臺北:衛城出版社,2015。 4. 余敏玲,《形塑新人:中共宣傳與蘇聯經驗》,臺北:中研院近史所,2015。 5. Ahron Bregman著,林書媺譯,《被詛咒的勝利:以色列佔領區中的離散與衝突》,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15。 6. Valerie Hansen著,李志鴻、許雅惠、黃庭碩、吳國聖譯,《絲路新史:一個已經逝去但曾經兼容並蓄的世界》,臺北:麥田出版社,2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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