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戰爭人生」 《恐懼》、《西線無戰事》與《強尼上戰場》是三本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為背景的戰爭小說,主角均為不出二十歲的年輕人,他們各自上戰場的動機不一,然蒙幸運女神眷顧在戰場上存活了下來,這是以三個不同國家的角度所建構的文學主題:「戰爭人生」,這些國家立場包含互相敵對的法國及德國之外,還有在大西洋另一端的美國,分別在未來的每個月底於「說書 Speaking of Books」刊載以上作品的書評,透過「戰爭人生」這個主題來解析第一次世界大戰帶給人們的影響。 ***** 《恐懼》(LA PEUR)是法國作家賈伯瑞‧謝瓦里耶(Gabriel Chevalier)描述一戰的自傳體小說,他1895年出生於里昂,於1969年過世,他最負盛名的著作是《克洛許梅勒》(Clochemerle),是一部描述法國博若萊地區(Beaujolais)地方風俗的喜劇作品,生平還創作不少以虛構村莊Clochemerle為背景的小說;他自己在《恐懼》一書 的自序談到:「光談同袍的恐懼,對自己的恐懼不提,未免有欠誠實。」《恐懼》的主角達特蒙以作者謝瓦里耶自身經 驗為藍本,謝瓦里耶參與了這場戰爭並在戰場上倖存下來,經過七年的戰後養氣調息,以五年時間創作該書,他完成此書的目的就是警告並期勉世人記住戰爭的教訓,可惜的是,時代的巨輪似乎無法被一個人的筆桿給中斷,《恐懼》出版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再度使人們重回戰場。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文統稱:一戰)拉起序幕之時,《恐懼》主角達特蒙是一個年輕氣勝、不可一世的大學生,他冷眼旁觀地看著人們滿心歡喜地迎接「戰爭」的道來,男人們丟開原先的工作制服、平日服裝,全體一律換上代表法國的藍色軍服,歡欣鼓舞地戴上帥氣的平頂帽,女人們在廣場上歡送未來的英雄,一批又一批的大兵們迫不及待地登上開往柏林的火車。一戰初期的氣氛就現代觀點來看來,似乎過於歡欣鼓舞而有些荒誕,若我們攤開歷史文本,考究開戰初期的氣氛,《恐懼》的故事開頭並非誇大一戰初期的狂歡氣氛,更不是突顯主角達特蒙的知識分子脾性,而是在1914年之前,當時的歐洲諸國的確達到了近代以來財富累積的高峰,太平盛世下人們及統治者,早忘卻了上個世紀之前所發生之戰事惡果,只想回賞欺負自己國家聲威的對方一頓教訓;在知名奧地利作家史帝芬‧褚威格(Stefan zweig)的歐洲回憶錄《昨日的世界》裡,動容地描繪著那個逝去的時代氣息: 當時的世界充滿力量,璨爛光明,這力量從歐洲的四面八方向我們的心臟席捲而來。但是我們不知道,這令我們感到幸福的一切,同時也是危險。當時襲擊了整個歐洲的自豪和信心的風暴,本身就夾帶著烏雲。那種繁勞可能是來得太快了,歐洲的國家和城市都強大得太急速了,充滿力量的感覺總是會誘導人和國家去運用或濫用自己的力量。法國已經是財富滿倉,但是它還想斂取更多的財富。 歐洲諸國家的財富來源對外有奪取不盡的殖民地資源,對內有受工業化的改革而促進的民生富足,各國不一的政權體制則是加劇了外交政局的變數,逐漸邁向民主共和體制的英法二國,及君王皇權制的德俄奧匈等國,天天在報章雜誌上演著複雜糾葛的政治角力,歐洲人習於多變的外交情勢,以致於好戰者及主和者僵持不下。一般認為1914年6月28日所發生的奧匈帝國皇位繼承人斐迪南大公刺殺事件,是一戰的導火線,奧匈帝國與塞爾維亞的衝突背後是複雜的巴爾幹半島政治情勢。史學家克里斯多福‧克拉克在專論一戰的史學專著《夢遊者:1914年歐洲如何邁向戰爭之路》提及,若是斐迪南大公刺殺事件在歷史其他任何時刻發生,它可能以外交上的和平手段撫平,然而在1914年的國際多角情勢無法使這樁國際事件和平落幕。眾多統治階層及軍人、政客們,把戰爭當成一種選擇,而非一場極力避開的災禍,此思維即是悲劇的源頭,這是一種無法預測會帶來多少損失的政治選擇,而這些損失之所以無法準確地被預測,其原因是損失都是一般人民的身家性命,人民若被統治階層當成兵力數字變化量,註定也將成為政治悲劇的陪葬品,對這種躲不開的統治災難所累積的不滿能量,一戰終了時,它逐漸高漲,也成為了革命者的糧草,促使了德俄奧匈等國的帝制體系崩解及重組。 一戰開啟了許多歷史上的第一次,然而這些初次體驗都不是人類文明的光明面,作為一戰的強力旗手:德意志帝國,以一種新作戰方式來防衛其地形上的弱勢地位,德國的地緣劣勢即是德處於俄法英之中,若俄法英合力一博,德將毫無招架能力,普魯士時代的首相俾斯麥曾經憂心過德國此種地緣劣勢,他選擇以外交手段作為德國的防衛罩,但是一戰時的德皇威廉二世及德軍鷹派將領們,將俾斯麥的憂心化為一種新作戰方式──「壕溝戰」。《恐懼》一書裡提到的,如地獄熔爐的戰場誕生了,此新戰場取代以地面為主運動戰,將地底下變成戰場的延申,德方在國境邊界帶頭所挖起的綿長地底壕溝,起初為作為平原上禦敵進攻的地下堡壘,它使士兵能躲避炮火與子彈的蔽護,不過它在僵滯的戰局中,卻也成為士兵們不止息的惡夢及戰時太平間。 壕溝一事在《恐懼》主角達特蒙的回憶裡,以下一事使他印象最鮮明、揮之不去的: 我們在挖一通訊壕溝,要把它挖深一點。我們根本看不見挖到什麼。有個人拿十字鎬往地上一敲。就有個像是含水份的東西爆裂的聲音。十字鎬打中的是個潮溼腐爛的胃,它爆開之後,一股臭氣直射到我們的臉上。士官逼我們回到那具發怒的屍體旁,我們拼命鏟土,急著將它掩埋,好平息它的怒氣。 <第一部 傷口:戰區> 小說《恐懼》裡談的「恐懼」一詞,它應是所有人類的共同情緒及可能處境,不過在戰時又或是在任何文明上黑暗時期,它幾乎都不存在統治階層裡,它只會一再地令被統治的一方來回受罪,恐懼的各式情狀越是詳盡,越是顯得統治者的無情冷血,被士兵喚為「萊姆河屠夫」的英軍將領黑格將軍(Douglas Haig),傳聞他以軍事判決處死數百名士兵們,只因為他們不願爬出壕溝面對敵方無情炮火;之於軍官將領們,士兵的徵召及戰死是軍源人口數字上的增減,相比能前進幾公里的戰績,數萬名隕落的年輕士兵似乎不是什麼重大的損失,「恐懼」之於上級將領是軍事指揮上的障礙物,必需使用威權紀律除去,士兵應該擁有的只能是「仇恨」,所只能做的事就是服從,服從一道又一道致自己生命於死地的命令,數據顯示一戰約一千多萬人喪生,他們不是被子彈掃射、就是被炮火炸得粉身碎骨,還包含在在壕溝裡淹死凍死、受傷口發炎惡化病死,被戰場上極差衛生環境感染病菌而死等,還有受毒氣等科學武器的發明而魂斷沙場,這些各式死亡及不允許的恐懼被時間無情的抹除,被新興的政客作為民族主義的操弄素材,被新生的世代給遺忘,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降臨。 小說體裁在重塑歷史場景上,能給予讀者不同於一般史書的故事性筆調,第一人稱視角的完整經歷,讀者隨著主角達特蒙驚懼及惶恐情緒,體驗著一個士兵的戰地生活,《恐懼》文體按照一般戰事流程的入伍、受訓及上戰場,受傷進病院並重回戰場等,由一個個事件發生順序來細述自身的感受,20多歲的年輕人是如何在戰場上折毀心神,當主角達特蒙及所有戰場的人,知道終於停戰了,感受到的「和平」卻是一股所有事物猝然地靜止下來的荒謬不真實,他淡然而悲沉地在《恐懼》的終章一書說著: 這些年,我們的鬥志被打垮,失去了推動我們繼續向前的信念,而他們想把我們變成英雄。但我們非常清楚,英雄的意思就是被害人。這些年,他們每個小時都在要求我們完全的默許,但沒有任何道德力量可以讓我們一再同意。 當然,有許多人曾經一次或十次同意付出生命,毫不猶豫,只為了要尋求解脫。但每次我們保住性命,把重生當成禮物,就再次被推向前方,力道比先前更猛。 這些年,他們逼我們凝視弟兄們支離破碎的腐屍,我們無法停止想像,我們明天自己也會變成這個樣子。<第二部 伏擊:停戰協定> 不可誨言地說,當我看到與《恐懼》小說同為參戰者的德國畫家歐托‧迪克斯(Otto Dix)作品,名為“Wounded Man”的鉛筆素描圖時,心底強烈地聯想起小說《恐懼》裡,達特蒙所提到的戰時經歷,我猜測畫中人物的扭曲苦神情來自炮火嗎?還是傷病嗎?這是否就接近於達特蒙提在《恐懼》裡所提的,在戰場上某名不幸的同僚,他擠壓出身體最後的哀鳴,發出使天神愧疚的呼救呢? 至於另外一幅歐托‧迪克斯(Otto Dix)所繪制的鉛筆稿,圖畫中與屍體共伴的人,他的麻木空洞的眼神是受到多少戰火折磨而鑄成呢?在戰爭時代的人們,有多大的能耐使自己一介肉體能抵抗得住鐵與火的無情摧殘啊。 與讀書會的書友談起此書,對方評:「戰爭小說不讓人想看就是它們就是使人恐懼!」,是的,這一語道出戰爭小說在今日的閱讀時代不受垂愛的可能原因,對於身處平和時代的讀者而言,戰爭是遙不可及的想像,戰火的無情被仔細攤開在一字一句裡,當我們願意親自爬梳字間的人性掙扎,直視恐懼的無數形貌,或許這會是一種新嘗試,一種新視野,也是一股向過去無辜亡者們的憑弔之意,並珍惜當下的人身權益,愐懷逝者們以他們的犧牲換取現今對權力者的監控,每個時代下都有未竟的任務,人們所在的地方必然存在少數群體的訴泣,在文字所築起的歷史文本及文學作品尋著思考的泉源,《恐懼》一書使我體驗戰火之下的恐懼後,重燃回對歷史史實的求知慾,並添入文學的激情,使自已感受另一種無所畏懼的文本新旅程。 更多故事: 郵票、地震、火山:圍繞尼加拉瓜運河的百年新聞宣傳戰 2014-08-21 02:46:48 1 大師也頭痛的體育課──清華大學的體育傳統 2014-10-18 10:11:42 1 【深夜食堂】高雄黑輪伯傳奇 2015-07-11 17:31:49 1 【鬼的歷史】墨西哥亡靈節:穿梭西班牙與印第安文化的鬼 2015-08-15 04:15:31 1 為什麼罷免這麼難?──情人節前的臺灣罷免小史 2015-02-12 20:38:11 1 回到1904:一個日本士兵的台南日記(一) 2015-03-28 08:00: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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