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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的眼睛】失去的時間,失落的人生──讀《三面記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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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會讓我的人生走到這一步?」——角田光代的《三面記事小說》收錄的六則短篇故事裡,幾個主要角色的共通痛苦與悲劇根源,正在於此。他們費盡心力試圖將失序的人生導回正軌,追尋那些曾經存在,而後卻永遠失落的幸福瞬間。追尋那些在幸福美好的當下,曾經幻夢過、曾經承諾過的美好未來。那像是昨夜的煙火,是永遠在彼端的夢幻城堡,是從兒時珍藏到大的鉛筆盒,是在時間沖刷下再也找不回的,母與子以至親至愛結成的溫暖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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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小說從真實事件獲得發想的起點,但情節為純然虛構,與事實不符。」這是寫在《三面記事小說》第一頁的文字。本書漢語譯名直接採用了日文原文的「三面記事」一詞,聽來玄妙,但其實指得就是社會新聞。那種上不了頭版跟二版,只在報紙第三面裡寫上短短幾行的新聞,便是日文中的「三面記事」。

《三面記事小說》收錄的六則短篇裡,網路書店大多擷取首篇「愛巢」為簡介,對我來說,「昨夜煙火」、「彼岸之城」、「紅色鉛筆盒」與「光影之河」這四篇則寫得更精緻,從標題就能清楚看見失落與消逝的主軸。角田光代以曾經真實發生過的大小事件為本,內容、人物、情節則全屬虛構。在本書,虛構與現實的分界之說不再是重點,而回歸古典的小說命題——亦即如何在虛構裡呈現人類的真實。每一篇故事首頁,都附有一幅新聞剪報,勾起類似讀報的感受——讀者瞄到短短幾行字,在腦袋裡稍微想了幾秒事件的模樣,然後翻到下一頁,然後過眼雲煙,再也不會想起這篇角落裡的新聞。

第三篇故事「彼岸之城」頁首的新聞剪報,是這樣寫的:一名38歲婦人因為猥褻16歲未成年少年而被捕,據查婦人引誘少年住進家中,近三週期間內數次發生肉體關係。角田光代從這則真實的剪報出發,以38歲婦人愛子的角度,重新建構一幕故事。

老實說,愛子是個令人不舒服的角色。38歲的她沒有工作,離婚,怠惰,粗魯,家中像垃圾場一樣雜亂。她每天往漫畫咖啡店跑,不事生產,人生停滯,與正值青春期,肥胖而不潔的兒子拓磨相當疏離。即使如此,少女時期的她也曾經有段幸福的日子,曾經相信過漫畫般美好的未來終將降臨,然而那樣的美好世界,是如何離她越來越遠,令愛子百思不解。

嚴格來說,愛子並沒有做出任何關鍵的、巨大的錯誤。在兒子拓磨出生時,愛子亦曾感覺到和樂美好,夢中閃閃發光的平行世界和自己無比接近,她曾經相信的現實終於降落到她的世界裡。可是事情還是走偏了,她卻始終理不出錯誤究竟發生在哪一個時間點?在漫畫店打工的高中生隼人,於此時出現在愛子的生活裡,「隼人」是愛子原本夢想要給兒子起的名。清潔乾淨,有禮貌的隼人(不啻是愛子一廂情願的認知),彷彿是另一個平行世界來的兒子,帶著愛子失落的另一種人生,回到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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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愛巢」曾被翻拍為日劇。圖片來源:http://goo.gl/oQSx7d

當然,《三面記事小說》的人物不見得每個都令人作噁,也不見得每樁案件都有人付出生命。「光影之河」寫的是一段無奈悲傷的故事。輝男費盡心力照顧罹患阿滋海默的母親,他記著腦中母親慈愛的模樣,卻無從阻止現實與過往回憶逐漸剝離。失去了工作,失去曾經可能有過的姻緣,在被迫閹割似的處境裡,輝男只能守著越來越像陌生人的母親,抓住在如夢似幻的點點瞬間裡,才得顯現的母子溫情——即使那些吉光片羽註定將被病魔吞噬殆盡。「紅色鉛筆盒」裡,描寫感情融洽的姐妹在某處失衡,姊姊化成了妹妹的分身,陽光底下的影子。社交生活的困頓讓她前進不了,陽光般耀眼的外向妹妹,更使她退不回往昔家內和樂的小世界。互為半身的姐妹,在生病的心裡淪為分身與掠奪者;母與子的親情,在絕望折磨的照護生涯裡顛倒。人與人關係的錯置,人生藍圖的脫軌,讓他們走到了親手傷害至愛的結局。

契機總是微小的。好比說一個充滿善意的紅色鉛筆盒,好比說「昨夜煙火」裡,不倫戀人看似放手的一道選擇題。一句簡單的話,一個小小的契機,實則象徵的往往是更巨大的轉折,是彼此地位關係的置換。那像是藏在日常裡的深坑,既看不出,也無從閃躲。只有在跌進坑裡之後才驚覺,這些稀鬆平常是如何無可挽回地領著人走向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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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角田光代與她的愛貓。圖片來源:http://goo.gl/F2k2xV

我一直認為角田光代是描繪人犯罪的那一瞬間的能手。她總能描寫在平凡的日常生活裡,一個平凡一如你我的人,是如何突然間踩空了腳步,而後就此墜落。她可以一句一句描述這些人物走去了哪裡,遇見哪些事件,如何對處,萌生哪些當下的想法。每一幕動作與回應都極其自然,極其合理,雖感覺得到空氣裡的悶塞,嗅得到生活的死水,但找不到踩錯步伐的關鍵藏在哪裡。這樣的筆鋒與「三面記事」的特質恰恰十分吻合,每一個貌似與犯罪絕緣的小人物,如何在日常生活裡犯下或大或小的案件,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腥羶話題。

回到「彼岸之城」,角田光代不只一次細寫愛子悉心化妝的模樣,好像蓋上一層粉底,擦去暗沈的痕跡,時光就能倒流回漫畫中的少女時代。而少年隼人擔起的角色,是愛子夢想中的另一個兒子,是少女漫畫裡的白馬王子,也是遠方城堡裡,家庭幻想的核心。愛子投射在隼人身上的情感是複合的。她寫隼人少年青春滑膩的肉體,讓愛子回想起嬰兒時期的兒子,而由愛子主導的場場性愛,也讓她重疊了那個嗷嗷待哺,除了母親的撫慰外別無所求的兒子——那個曾經讓理想世界與自己無限接近的幼子。透過禁錮隼人,愛子彷彿取回了那個應當充滿愛與光芒的人生——當然,那些,都只是虛幻的鏡花水月。

《三面記事小說》的漢語版本書封上,介紹這本書是關於各種難以直視的「愛」的真相,用腥羶色的社會新聞反映人心的病源。對我來說,這本書是關於失去的時間與失落的人生。試著在彷彿走錯了路的現實世界,追尋另一個已經永遠消失的自己,找尋那一張磨損在日常生活的未來藍圖。報紙版面上不起眼的角落,短短幾行的新聞,寫得未嘗不是你我都可能,在每個迷幻瞬間滑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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