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妮‧卡普芙(Anne Karpf)
也許對老人們最大的誹謗──還有對尚未老去的人最大的恐懼──就是老年會漸漸吸取我們的生命力。
先不要因為年輕而盲目地抱持樂觀:很多人都會覺得自己的精力隨著年齡改變,並且得學著調整自己的腳步(午睡就是為此發明的)。三十歲的人會抱怨體力跟髮際線一樣慢慢退後,通常二十五歲上下、特別享受徹夜娛樂的人也開始把握時間盡情放縱自己。
但是即使身體與心靈彼此息息相關,仍然還是不一樣的兩樣東西──比如忍受痛楚的時候兩者就是擁抱對生命的熱情分開的。說一個人對於生命的熱情會隨著歲月逝去完全錯誤。
西塞羅(Cicero)曾把這種想法記錄下來。這位羅馬演說家在《論老年》(De Senectute)一書中寫道:「那些沒有辦法從自己身上找到幸福生活的人,總覺得人生每個階段都是沉重的負擔。」他相信只有傻子才會把自己的弱點歸咎於老年。
儘管有人說他把老年過於理想化,而且他自己的晚年過得跟書裡寫的一點也不像,但西賽羅表明自己不會懷念身體的力量,就像他不會想要公牛或大象的力量:「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藉由體力、生理活動或者敏捷度完成,而是靠著深思熟慮、性格,和意見的表達實行。老年不僅沒有剝奪這些,而是按部就班地去強化它們。」
人可能在任何年紀體會生死。導演哈爾·阿什貝(Hal Ashby)一九七一年的黑色喜劇傑作《哈洛與茂德》(Harold and Maude)中,一名抑鬱的十九歲男孩愛上了一位在喪禮上遇到、充滿活力的七十九歲女性,兩人都把參加喪禮當成嗜好。她給他灌輸了自己的生命力,他因此重生。
我們無法為生命力畫上時刻表。劇作家布萊希特(Brecht)的短篇故事〈不體面的老婦人〉(The Unseemly Old Lady)敘述一位一直以來扮演好妻子、好母親的七十二歲女性故事。
當丈夫去世,她開始「允許自己擁有一定的自由」──無視於傳統,她邀請牧師去看電影、談論八卦,在鞋匠家裡喝酒。在生命的最後兩年間,她「吃完生命麵包的最後一塊碎屑」。對於那些說道「我應該……」、那些只看過去缺失而不想想現在還有什麼的人,老婦人的生活就是最佳解答。
或許芙蘿麗妲·史考特─麥斯威爾(Florida Scott-Maxwell)的故事就是變老也變充實的最佳紀錄。這位後來定居於蘇格蘭和倫敦的美國劇作家和女權主義者在四十歲時開始全新的職涯,與榮格(Carl Jung)學習分析心理學;享年九十六歲的她於一九六八年出版《時光的測量》(The Measure of My Days)時,正值八十五歲:
老年總是令人費解。我以為這段時光該非常沉靜;七十幾歲的時候人生十分有趣也還算安詳,但到了八十幾卻充滿激情。
隨著年齡增長我變得越來越激動,出乎意料,我感受到濃濃的罪惡感;短短幾年前我還很享受安寧的生活,但現在卻受到周圍一切人事物的影響,我希望把事情做對,就好像欠人生什麼一樣。我必須冷靜下來。我的身體承受不住太過沉溺於強烈的情緒。
精神分析學家們也相繼提出類似的見解:熱情不需要隨著時間推移而減緩。
愛利克·艾瑞克森(Erik Homburger Erikson)是開始思考精神老化的先驅,他主張我們經過一生必須經歷八個心理階段。這個說法雖然現在看來有點制式化、大家不必因為幾歲就一定要做某些事情,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對於老年人的觀察:即使老人相對的並不活躍,他們仍然珍惜「對於生活的感官依戀」。
最近法國心理治療師瑪麗·德埃內澤(Marie de Hennezel)也在自己的研究中得到同樣的結果:受訪者都是「具有熱忱的老年人」,好奇、能喜能驚、會學習會思考,保有感官能力。她認為就算身體嚴重退化,這一切都還是能夠保存下來。希伯來文中就有一個字「guil」同時代表年齡和喜悅。
當然,樂觀太久也會令人厭倦;如果抱怨目前的國際情勢和身體狀況算是生活樂趣之一,我們不該剝奪自己稍微厭世的權力。可是那些諷刺高齡者為「脾氣暴躁的老男人、老女人」的漫畫卻完全沒有區分「健康的唉聲嘆氣」以及老年人被社會邊緣化、歧視及棄置之間的差別。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之《艾倫‧狄波頓的人生學校:關於變老這件事》 你害怕變老嗎? 哥德曾說:「年紀總讓我們措手不及。」 我們從一出生就註定開始變老 但變老並不意味著衰敗及陳舊 而是擁有更多成長的嶄新機會和可能 藉由爬梳「年紀」如何被歷史 文化及社會所定義和侷限 並舉出古今實例讓我們看見盲點 突破舊有思維 向我們證明── 老後的日子一樣可以過得既活躍又充實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