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黛芬妮‧史藍克(Delphine Schrank)
這次補選席次不到國會總席次的十分之一,是全民聯一九九○年以來首次參選。尼哲要在軍政府將領地盤的四個選區之一角逐,猶如在太歲頭上動土,希望搶下一席。
這四區呈現刻意營造的假都會風,卻是新法西斯主義混合美國居家修繕用品賣場的四不像,玻璃帷幕政府部會大樓聳立在空蕩蕩的八線道高速公路旁,圍繞三層閃爍燈光(路燈、耶誕燈、霓虹燈管),地下卻是北韓設計的碉堡。地下碉堡的資訊是阿偉的線民所提供,後來有逃兵把相關照片和文件洩露給記者,證實消息不假。
尼哲是僅次於翁山蘇姬的第二號候選人,翁山蘇姬和黨內元老欽點他代表全民聯參加補選。三十四歲的他在所有候選人中第二年輕。他深孚人望,熱情洋溢,朋友、同儕和家人一致稱讚他「誠實不欺」。
阿偉暗自感嘆,他本來也可以成為候選人,只怪自己錯失機會。
上次他見到將軍出身的全民聯副主席T爺爺的時候,T爺爺指著他開玩笑說:「嘿!討老婆了嗎?」T爺爺每次見到阿偉都用這個玩笑做開場白,因為阿偉是王老五。T爺爺接著把他拉到一邊,告訴他應該參加真正重要的選舉:二○一五年全國選舉,屆時國會所有席位都要改選。
但是,阿姨召見阿偉和尼哲時,只有尼哲挺身而出。阿偉明白表示寧可隱身幕後。一方面運籌帷幄才是他所長,另一方面,他想到要穿比尼薄外套就害怕。
阿偉和尼哲原本可能成為最完美的激進搭檔,但命運最後終究分道揚鑣。人生離合難免如此。無論如何,阿偉還有麥納斯。
在投票前兩天,有記者要翁山蘇姬給緬甸的民主進程打分數,最低一分,最高十分。 翁山蘇姬回答:「我們正努力希望達到一分。」她在湖畔別墅舉行記者會,這棟殖民時代的別墅風格優雅,只是灰色油漆早已斑駁。
別墅前的草坪現在修剪整齊,熱帶花卉環繞,雜草一度深及腰部的荒廢景況不復見。翁山蘇姬遭軟禁期間,連郵件投遞都曾遭斷絕,她無錢舉炊,被迫變賣家具換現。這些家具光是掛上她家的名號,就足以列入博物館典藏。但今天她面臨的考驗沒有那麼悽慘。
她在正午熾熱的驕陽下站了將近兩個鐘頭,面對前所未見雲集在大學路五十四號自宅的記者、外交人士、國際選舉觀察員,妙語如珠、機智得體地應答,直到快要中暑。她在全國各地奔波競選,一直被中暑問題糾纏。
這場盛況空前的記者會,已經代表某種程度的勝利。二十三年前,全民聯獲得壓倒性勝選,如今再度創造歷史性變局。
儘管他們不認同憲法的合法性,光是投身選舉這一點,已經把憲法條文的技術性爭議,提升為東南亞近代史上最重大、也最受矚目的政治大戲。為了這場補選,政府特別放寬對外國記者的簽證管制,數百名記者蜂擁而至,就近觀察選舉,或純粹不受阻礙地看到這位纖弱的偶像。
二○一二年四月一日的補選,是否真的能做到自由、公平?軍人和文人共同組成的政府讓人莫測高深,在二○一一年最後數週到二○一二年初,政府快馬加鞭地推動改革,舉世驚嘆,但他們是否甘心把少數席位拱手讓給他們一九九○年代以來一直蠻橫打壓的政黨?翁山蘇姬脫離最後一次軟禁不過十七個月,政府真的會讓女士擁有公職嗎?
這場選舉有希望結束緬甸的恥辱,就算不夠資格拍成好萊塢的辛酸血淚史詩電影,至少可以媲美阿姨的精神前輩哈維爾領導的絲絨革命政權轉移。
雖然投票日還沒有到,全民聯已經創下更輝煌的成就,他們左右開弓,一方面激起早對政治感到灰心的人民的熱情,另一方面自己也脫胎換骨,從近二十年來已行將就木的僵化組織,蛻變成民主政府的代名詞,可望實現他們的奮鬥初衷。
時至二○一二年三月底,在緬甸最酷的行為就是高唱〈醒來吧,緬甸!〉這首用殖民時代革命詩篇改編的饒舌歌,加入全民聯。
同樣酷的是力挺全民聯,他們的辦事處深入民間,或設在茅草和竹竿搭建的民宅,或是設在香蕉林間的泥濘小徑,或是設在沒水沒電的村落。想要耍酷,就要像忍者在額頭綁上有全民聯戰鬥金孔雀標誌的紅布條。幾個月前,這個孔雀圖案屬於地下學生組織,綁上去通常等於給自己買了一張直通大牢的單程車票。
二○一二年三月底,新一代異議分子紛紛浮上檯面,他們有的遭放逐海外,有的曾經下獄,有的從事地下活動,各自磨練出抗爭功夫,現在結成聯合陣線。非正式的民運分子組織網,現在可以在光天化日下活動,因為可公開行動且具有合法性,他們的雄心壯志如虎添翼。
在國家權力洗牌中,這次的變革帶來一線希望。阿偉的頂頭上司奈溫叔叔說:「這是二○一五年大選的前哨戰。」身形福態,滿臉斑點的奈溫經常法律術語不離口。他長期擔任全民聯發言人,在翁山蘇姬軟禁的最後幾個月並兼任她的發言人,最近變成全民聯競選事務主管。
奈溫說:「我們需要有關選舉法規的經驗。法規有諸多限制,我們亟需實務經驗,希望能把情況弄清楚。」
四月一日投票之前,法規的限制和違規情形,對奈溫而言是家常便飯。出現的問題包括選舉名冊錯誤、候選人被取消資格、造勢場地申請被打回票或直接封殺,甚至被分配荒郊野外。全民聯競選海報被破壞,也遭到抹黑,包括老掉牙的指控—翁山蘇姬自甘墮落和外國人(她過世的英國籍丈夫)姦淫。
可想而知,當局承諾提供電力、鋪設馬路,以換取整個村莊的選票。如果民眾不投票給軍方支持的聯邦鞏固與發展黨,強制搬遷或逮捕下獄的威脅甚至零星出現。
二○一○年五月六日全民聯被迫解散後,奈溫幾乎一肩挑起捍衛黨的法律地位的重擔,現在政府和反對黨之間此起彼落的法律拉鋸戰,正可讓他發揮長才。政府對全民聯讓步最多只到某種程度,讓其他國家認為這是一場公平選舉就行了。
全民聯對選舉舞弊十分敏感,同時也深知,要讓緬甸擺脫不受信任的國際形象,取決於全民聯的表現,所以在各方面全力反擊。
二○一○年當選的部分議員轉任政府官員,國會六百五十九席空出了四十八席。在看到改革的具體證據後,全民聯決定參選,並且重新登記為政黨。
數十年來首次拼湊上陣的國會迅速打出改革牌。二○一一年八月國會第二次開議時,不成章法的議事程序,竟能催生針對國內不公義等問題的立法草案。改革提案涵蓋籌組工會的權利、六種國家匯率帶來的嚴重問題,以及二○一○年通過的選舉法,該法明訂有犯罪前科者不得參選,意謂翁山蘇姬和所有政治犯都無法參選。
由自立門戶的欽貌瑞領導的全國民主力量黨,拿到寥寥可數的席位,他們一波接一波地提出草案,包括相當重要的土地改革法案,並發現提案受到重視。他們開始為挽救弊端叢生的緬甸經濟問題擬定詳細計畫。
本文摘自聯經出版之《緬甸:追求自由民主的反抗者》 一個不一樣的緬甸故事 一群被遺忘的緬甸英雄 追求緬甸民主運動的背後, 不只是翁山蘇姬一個人的努力, 還有許多默默付出的自由鬥士, 這五十年間持續為緬甸爭取自由獨立而反抗。 他們的遭遇與奮鬥的歷程, 是難以想像的悲慘與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