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薩琳從睡夢中轉醒,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先嘆了口氣。接下來又是什麼樣的路呢?應該又是馬上顛簸一整天吧?一想到就不想醒啊……她有點想念倫敦家裡的床,雖然家裡人口眾多,她能分到的只是窄窄的單人床,但總比睡在地上強啊…….
欸,不對……今天的地上為什麼有彈性?
凱薩琳坐起身來,晨光從沒有窗紙或玻璃的天窗裡透進來,落在她的被子上,照亮了她身邊還在睡的馬繼業,最重要的,是他們身下的…….
「啊!我們有彈簧床嘛!」
凱薩琳滿意地點點頭,這是她從奧什出發的十六天來,第一次睡在一張舒舒服服的彈簧床上,是馬繼業在他回國前跟一對俄國軍官夫妻買的。她躺回去繼續睡,舒服地滾了滾,今天是快樂的懶惰日,為什麼呢?因為她終於到了秦尼巴赫啦!!!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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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啥事都不想做,我只想爛在我床上~」火星人的這首歌大概是凱薩琳的心情寫照
大約是 1898 年的十月底,凱薩琳與丈夫抵達喀什噶爾,距離他們從英國啟程開始,已經經過了六週。進入喀什噶爾的最後一天路程,凱薩琳其實沒看到太多城裡的狀況,因為認識馬繼業的人或者聽說他要帶老婆回來的人,都跑到路上圍觀,所以她只看到一團一團的人。
為什麼當時的人會這麼無聊呢?因為那時候的喀什噶爾並沒有太多歐洲人,民眾比較熟悉的就是俄國的外交官與哥薩克騎兵,他們大多帶著妻子,另外,還有一位荷蘭籍的天主教神父(神父本來就不會有太太 der),跟幾對瑞典來的基督教傳教士夫妻。
但是在這些歐洲人裡,馬繼業待的時間數一數二地長,他在喀什噶爾待了近十年,卻向來單身。在這個人們平均十幾歲就結婚的城市裡,完全是個超級剩男。因此,當他 1896 年休假回來告訴大家他訂婚了,然後花了兩年時間置辦各種東西準備成家,1898 年的夏天,又休了幾個月的假殺回英國娶妻,這一切都不由得人不好奇。
然而,第一波來歡迎他們的人,卻是俄國總領事派來的馬車與哥薩克騎兵,甚至在秦尼巴赫還有俄國總領事送的一大塊玻璃窗作為新婚禮物。這看似友好的舉動,始於幾年前新疆的哥老會動亂,為了自保,俄國總領事主動修好,要求與馬繼業互通消息,兩人才又開始說話、一起吃飯,但每次吃飯其實都在刺探彼此的情形。這段爾虞我詐的時期,其實隱藏著俄國勢力的增長,在馬繼業第二次休假前後,俄國已經準備好在喀什噶爾設立銀行,並布下了修築安集延到喀什道路的計畫,換言之,俄國的勢力可以一路順著馬繼業與凱薩琳來時的路,直通清帝國的邊界大門。
俄國的友好只是欺敵之術,馬繼業明知是無謂的小惠,卻昂然吞之,他帶著凱薩琳堂而皇之坐上俄國的馬車,一路與喀什的朋友們打招呼後,熱熱鬧鬧地來到秦尼巴赫門口。
在秦尼巴赫,來自英屬印度的雇員和僕從們用中國與印度的風俗,裝飾了一大堆鮮紅色的布幔,簡直閃瞎人眼。同時,他們也排成了一列歡迎秦尼巴赫的女主人,他們手中拿著一些盧布,像是要送給凱薩琳。
「欸?這要給我嗎?好喔。」凱薩琳心想,她正要伸手,卻見馬繼業眉頭一皺:「怎樣?不能拿嗎?」
馬繼業沒有說話,只是示意她碰一下就好(確切要用什麼表情可以傳達這個訊息,留待將來有誰要拍他們的電影再去想),於是凱薩琳碰了一下,就繼續往前走。
「他們是用奉獻的方式表達對妳的尊重,不是要給妳錢啦…….」馬繼業小小聲地說。
誰知道啊!!!!凱薩琳的表情一定很僵,但是她回頭望,也確實感覺到大家對她的好奇跟善意,她說:「早知道我就應該先梳洗一下再進來……」
是的,因為路上灰塵太多,她蓬鬆的頭髮更是蓬亂毛躁,身上臉上也是一堆塵土,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貴……讓她有點懊惱。
馬繼業微微一笑,帶著她繼續往前走,在前面的會客室裡,他的好朋友、秦尼巴赫的建築師、瑞典傳教士豪格伯格夫婦正在等他們,豪格伯格夫婦都會說英文,而且準備了英式的點心,在漫長而艱苦的六個禮拜橫跨歐亞的旅行後,能坐下來喝杯茶、吃點心,對凱薩琳而言,再好不過了。
這是她第一天的秦尼巴赫生活,她沒有力氣再多逛哪裡,梳洗之後,就在彈簧床上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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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凱薩琳第一次從秦尼巴赫的床上醒來,她下了床,梳洗乾淨,走出房門。
「什麼!!!!這是要嚇死誰!!!!」凱薩琳大吃一驚,經過這六週,她原本以為自己應該很鎮定了,但是臥房外面的景物幾乎嚇掉她半條命。
臥房外大概不到兩公尺的距離,就是峭壁!而且是個很高的峭壁,不小心摔出去會死人的好嗎!是誰會把房子建在這種地方!
答案是蒙古人,秦尼巴赫是十三至十五世紀時一個蒙古王公的別墅,荒廢之後,當地人都傳說它鬧鬼,所以當馬繼業 1889 年來到喀什時,就被中國的官員打發到這裡來,距離喀什真正的市中心有一點距離。十年來,他與他的朋友、部屬、僕從們一起,用土法煉鋼的方式,一點一點把秦尼巴赫蓋到堪住的程度。
收拾起一開始的驚訝後,凱薩琳大起膽子再次往西方看去,乾燥的風從遠方吹來,晴天的時候,可以看見白雪靄靄的山嶺。馬繼業差不多起床了,他穿好衣服,準備開始導覽他們的新家。
在峭壁下方,有一條路,常常有行人走過,過了那條路,是連綿的農地。新疆的土地不是只會種哈密瓜,也有水稻或棉花這些經濟作物,但是在十月的時候,已經長不出作物來了,乾燥的土地上泛著一層白白的粉末,看起來很蕭條。
在農田附近,有一塊三角形、用土牆圍起來的地方,是俄國的公墓,會放在這裡的原因,可能跟俄國早年的領事館也在這附近有關係。在公墓後方,就是克孜爾河,河邊的人們或是在放馬、或是打水,在河對岸,一些染坊正在工作,長長的布匹在河裡漂洗,浸出不同的顏色。水流的動力也被用在磨坊的工作上,人們載著小麥來到河邊,把麥子磨成麵粉。
在這些喧鬧著生活的人們後方,是高低不平的土坡,再後方是樹林,遠離河流的地方,就是荒漠,一直連到天山山脈之下。
馬繼業帶著凱薩琳爬上房頂,俯瞰整個喀什,喀什城區在他們的東方,分成穆斯林居住的回城與漢人居住的漢城。西方就是他們來時的天山,但凱薩琳最喜歡 的卻是南方的景色,似乎是在歡迎這位新娘,當天的天氣晴朗也沒有風沙,她可以清楚地看見帕米爾高原的群山與冰河,海拔 7719 公尺的公格爾峰,傲然聳立於其中。
在她的時代,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成功征服公格爾,直到 1981,四個英國人才成功攻頂。
從屋頂上下來,凱薩琳注意到房子的側邊有一個棚架跟一堆土:「這是做什麼?」
「這是種葡萄棚架,但現在要把葡萄藤埋到土裡,以免凍壞了。」馬繼業說,見凱薩琳不能理解,又連忙說:「現在是看不出來,但以後一定會長出來的,而且會結很多葡萄喔。」
園藝跟讀書是馬繼業的興趣,兩種都需要專注與耐心,也很符合他的性格。他在秦尼巴赫弄了兩個花園,一部分種果樹、蔬菜等生活中用得著的作物,除了喀什本地的樹種之外,有些也被他嫁接了來自英國的品種。多虧了這些果樹,凱薩琳在往後的日子裡,有各式各樣吃不完的水果。果樹花園是在一個高臺上,走下台階後,就會看到其他的樹種,像是柳樹、榆樹、白楊樹或者沙棗樹。
除此之外,在整個花園的邊界,是一個臺地,用縷空的磚牆圍起來,在牆外種著白楊樹遮蔽外人的視線,但是在這個臺地上,可以看到外面的動靜。
在花園中當然要解決灌溉的問題,所以花園裡有個漂亮的小池塘作為水源,在園中舖設了一些小水渠好灌溉其他作物。馬繼業帶著凱薩琳一路參觀,這個別致的花園不存在中國的造景風格,完全是英國式的,有一個當地的花匠負責照料,這個花匠的個子瘦小,卻會跟植物對話,在後來的時日裡,當凱薩琳問他豌豆什麼時候會長出來,花匠就會告訴她:「它們說明天就會出來囉!」
在馬繼業夫妻居住和辦公的主建築之外,還有印度跟中國籍的秘書、醫官、僕人與其家眷居住的院子,另外就是大門跟接待室,雖然凱薩琳覺得還算舒適,但整個秦尼巴赫基本上就是一個小型的堡壘,在外人看來,這個堡壘裡鎖著英國人的祕密。
外交官的妻子,也都肩負著外交的責任,凱薩琳在剛到秦尼巴赫後,就馬上接受了來自不同文化的洗禮。她先去拜訪了可以通英文的瑞典傳教團,因為語言的關係,很快就跟他們混熟了,此後成了終身的朋友。
另外有一位荷蘭的天主教神父,他被放逐到新疆,原先一直跟馬繼業一起住在秦尼巴赫,是他的眼線跟放送頭,也是很重要的心靈導師。神父在馬繼業結婚後搬出了秦尼巴赫,他是個語言天才,後來成了凱薩琳的法文老師,他們的友情直到神父去世才告終。
她的第一位客人是喀什噶爾的副將楊大人,這位楊大人跟馬繼業是老熟人,馬繼業也去過他家拜訪,因此,當楊大人坐著轎子敲鑼打鼓地穿過城市,來到秦尼巴赫時,馬繼業早已恭候大駕。兩人一見面,就先半蹲下身,作揖、打千。
打千,原先是旗人的風俗,在清帝國的中晚期,已經是官場的常俗,因此,即使這是位漢將,也依然以打千為禮。而馬繼業從小就生活在南京、而後又在倫敦的中國大使館出入,這些清帝國的常俗,對他而言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當然,對遠遠在後面看著的凱薩琳來說,她只覺得奇怪「欸?是掉了什麼東西?在撈什麼?」
隨後,楊大人很親切地跟馬繼業手拉著手一起往裡走。凱薩琳更是覺得超莫名,因為對於拘謹的英國人而言,這實在是個奇怪的舉動,她一開始以為這是中國的風俗,後來才知道,其實中國人之間也不這樣做,但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中國的官員覺得手拉著手是跟外國人表示親近的方式。
凱薩琳到此時才慢慢發現她丈夫的真面目,他在不同族群的風俗之間轉換自如,而且對於每一個禮節都做得極其鄭重認真,讓對方覺得自己倍受尊重、也覺得馬繼業是可以理解自己的人。他們高高興興地往裡走,來到會客室裡,與凱薩琳相見,雖然她並不像馬繼業一樣理解這些中國習俗,但楊大人似乎不以為意,又問能否帶他的妻子女兒來拜訪,凱薩琳當然馬上答應。
接著,包含了楊夫人、小姐之外,還有她們的其他女親戚,再帶上各人的丫環老婆子小孩,這一大批娘子軍就在約定的日子,浩浩蕩蕩地由楊大人帶著又往秦尼巴赫來,幾乎把凱薩琳的客廳塞爆,而擠不進客廳的人,就圍在客廳外聽裡面的人說些什麼。
凱薩琳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她又不會說漢語,只好在送上茶之後,把大家帶去參觀秦尼巴赫,然後應觀眾要求拿出英國衣服借大家研究,最後,雖然大家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不過都討論得很高興。
參觀完了秦尼巴赫,又回到客廳,凱薩琳與馬繼業注意到楊小姐看起來病厭厭的,就問她怎麼了,楊大人說:「她的腳纏得太晚,骨頭都長硬了,就得了病。有個英國醫生給我說,如果不給她鬆開纏足布,讓她去戶外走走,肯定要得癆病……」
既然這樣,那就把腳鬆了不就得了嗎?凱薩琳心想。在此時,這位在馬繼業的外交報告中,總是強烈表達自己立場的副將,也不免露出了天下父母心,他對馬繼業說:「但是,鬆了又怎麼樣呢?不纏腳,有誰要娶她呢?真愁死我了,哪條路都要叫孩子受苦。」
凱薩琳在此時並沒有多說什麼,但她後來似乎跟中國人吵過不該纏足的問題,可是人家一句話就把她頂回來了「那英國女人幹嘛要穿束腹呢?」
唉~說到這裡,天就黑一邊了…….凱薩琳摸摸鼻子也就認了。
送走楊大人一家後,接著是印度籍秘書的妻子來拜訪她,在英國,除了單身女性不宜在沒有女伴的情形下單獨接待未婚男性之外,拜訪時有男有女是很正常的。但是這位印度女士的種姓似乎比較高,因此,除了她的丈夫跟直系男親屬之外,她不能被別的男人看到,所以馬繼業等人就不能參加這次會面。
凱薩琳獨自一人等著這位女士來,發現她包裹得只看得見眼睛,進到屋子之後,才脫掉頭巾,坐了下來。兩人既不能有效溝通、又好像沒有什麼辦法,但誰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收場,就這樣乾坐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晚飯鈴聲響了,這位印度女士隨即跳起來,趕緊走了。
等到馬繼業回家來吃飯,發現凱薩琳呈現著靈魂飄出嘴邊的狀態,問她怎麼了,知道經過後,他委婉地說:「身為女主人,妳可以給個暗示請她離開。」
「親愛的,你知道在這個什麼都顛三倒四的地方,要做件正確的事有多難嗎?」凱薩琳白他一眼,但問題是,馬繼業在這個看似沒有邏輯的地方,混得非常自然。
最後的客人,是中國籍的秘書夫婦,他們來訪之前,凱薩琳的那架小鋼琴,經過千辛萬苦終於運抵喀什噶爾,但是中途被俄國人拆了包裹,所以浸了水,金屬構件上包著一層鏽、琴鍵也被水泡得發脹,凱薩琳簡直欲哭無淚。好在,瑞典人幫助她把小鋼琴修好,重新組裝,讓她可以彈奏。
當中國秘書夫婦來拜訪時,凱薩琳正在寫信,於是他們問馬繼業:「您太太是真的能寫還是裝裝樣子?」(我的天這是什麼問法?)後來,他們看到了小鋼琴,覺得很有趣,於是凱薩琳又秀了一手琴技,博得大家的掌聲。
「妳要不要唱首歌呢?」馬繼業說。
凱薩琳從善如流,很認真地唱了一首歌,完全沒有保留,簡直用盡了洪荒之力!而她的聽眾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感覺也非常投入,應該也是醉了。
「這簡直超越水準的演出!」凱薩琳心想,非常得意。
當她轉頭看去,中國秘書夫妻臉上卻憋著怪異的表情,接著他們齊聲大笑起來:「噗哈哈哈哈!!!!」
是在笑什麼啦!!!!!!!!!!!凱薩琳囧到極點,她不知道到底是歌聲的什麼地方讓他們覺得好笑,或者這是中國人表達很喜歡的方式(顯然不是),但她也只好尷尬地陪笑。
後來,她的自信心受到嚴重打擊,而且不只是中國秘書,其他的印度人似乎也是類似的反應……讓人不禁懷疑,一直很欣賞凱薩琳歌聲的馬繼業,是否有耳朵業障太重的問題。
這些就是凱薩琳在秦尼巴赫最早認識的一批人,當然,還有很多動物,馬繼業養了不少猛獸,還有幾隻狗,此外,後來有人送了她一對鵝跟一隻貓,這隻貓陪伴凱薩琳長達十七年的時光,以致於她的孩子們都要叫牠「喵咪阿叔(Uncle Pussy)」,牠死後不久,凱薩琳也永遠離開了喀什噶爾。
二十一歲的英國新娘,在經歷了六週貫穿歐亞的旅程後,終於平安到達喀什噶爾,她的新婚生活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她並不知道,她會在秦尼巴赫度過十七年的光陰。
凱薩琳人生中最美好的時日,都留在喀什噶爾,她從初來乍到時手忙腳亂、總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英國新娘,慢慢調整生活方式。摸清了秦尼巴赫的事務後,她開始走出這座堡壘,到喀什的是街上觀察人群,接著她開始隨著馬繼業外出辦公,他們有時會旅行到莎車或其他地方,在新疆寬闊而壯麗的天地間展開她的新生活。
凱薩琳在這十七年中,逐漸成為一位熟練的外交官之妻,必要的時候,她甚至代表馬繼業以非官方的身分寄信到英國,回報一位英國國民在西域喪生的事。
後來,由於馬繼業與英國地理學會等機構的交往,加上喀什噶爾是所有探險家的必經之地,她的身影也出現在斯文赫定(瑞典探險家)、斯坦因爵士(匈牙利人、後入籍英國)、伯希和(法國的天才學者)、馬達漢(也譯曼海姆,後來的芬蘭總統)……等人相關的記錄中,她成為人們到喀什噶爾後必定會去拜訪的人,她的熱情、友善也在探險家們心中留下極深的印象。她與她家人的名字被記錄在這些二十世紀初的重要探險報告中,他們的照片,也被收藏在大英圖書館、芬蘭國家文物典藏委員會……等機構裡。
這位從英國來的新娘,1914 年時,再次帶著她的三個孩子走著她當年嫁到喀什噶爾的路回英國,到了歐洲才發現事情不如他們預期的那麼簡單,一戰已經爆發,德法都陷入戰爭,於是他們往北走,進入俄國,再轉瑞典,從北方回到英國。
他們原先預計把十幾歲的孩子放在英國受教育,然後凱薩琳要再度跟馬繼業一起回到喀什噶爾,但是英國政府下了命令,不讓英國女性離開國境。因此,馬繼業只好獨自返回新疆,直到三年後退休,這就是他們結婚四十七年來唯一的分離。
然而,他們再也沒有回到喀什噶爾,晚年時,她寫下了《英國夫人在中國突厥斯坦(An English Lady In Chinese Turkestan)》一書,記錄在喀什噶爾的生活。當她回憶此生,她如此說:
我總是忘不了喀什噶爾那些夏天的傍晚,夕陽西下,美麗異常,整個大地都沐浴在金色的暮靄中。暮色越來越深,直到夕陽墜入群山之後,整個天空成為一片橘紅,夜幕完全降臨時才慢慢褪去。
天空中飄逸著花香,迴盪著蛙鳴與蟋蟀聲交織而成的音樂,遠處,市集上的人們彈奏著樂器,他們的歌聲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就是在此時,你才能感受到鄉居生活的真諦,嚐過這等滋味,永世都不會忘記。
1945 年,馬繼業在戰爭結束前去世,傷心的凱薩琳搬離了他們居住的地方。在她最後的時光裡,她是否曾經懷念過喀什的蟲鳴、新疆的夕陽或那棟記錄著她歲月的秦尼巴赫?
在她去世後,秦尼巴赫依然矗立,只是今日已經被當地政府出租做了餐廳,內裡也被改裝得完全認不出面貌,我們已經不可能在今日的喀什噶爾,找到任何凱薩琳曾經生活的痕跡。
拜科技之賜,在孤狗街景上,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她曾經居住過的幾棟房子,像是她與馬繼業訂婚的佩瑟頓路三十五號,他們在 1903 年返國休假待產時的尼爾森路十七號,或者她晚年居住的澤西島海外公寓。這些房子都還沒被拆除,依然可以想見當年的外觀。只是,內裡已經都完全是現代的樣子,屋主也都與凱薩琳沒有任何關係。
歲月就像吹過新疆的狂風,磨滅了大部分的痕跡,試圖研究她的人,只能像吹著蒲公英的孩子一般,試圖在世界各地的檔案與典藏中追尋她的蹤影,我們只能暫時擱筆於此,等待更多的資訊慢慢從時間中浮現出來。
I would like to thank Janet D'Arcy, Lady Catherine Macartney's great grandniece, for generously offering her family images and information. 本文中關於柏蘭家族的圖片與親屬關係資料,由凱薩琳的曾侄孫女Janet D'Arcy 女士授權提供,特此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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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 Macartney, Lady Catherine (1986), An English Lady In Chinese Turkestan. Oxford: Oxford Paperbacks. 中譯版,凱薩琳‧馬噶特尼,王衛平、崔延虎譯,《外交官夫人的回憶》,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
- Nightingale, Pamela & Skrine,C.P.(2013) , Macartney at Kashgar: New Light on British, Chinese and Russian Activities in Sinkiang, 1890-1918. London: Routledge.
- Boulger, Demetrius C. (2011), The Life of Sir Halliday Macartney, K.C.M.G.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 黃宇和,《孫逸仙倫敦蒙難真相:從未披露的史實》,台北:聯經,1998。
- Imre Galambos, “An English boy in Chinese Turkestan: The story of Orlando Hobbs.” Studia Orientalia Slovaca 10.1 (2011): 81-98.
- James McCarthy(2014), The Diplomat of Kashgar: A Very Special Agent. The Life of Sir George Macartney, 18 January 1867-19 May 1945.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這本應該是近年關於馬繼業比較全面的研究,但是我還沒有看過)
- 芬蘭國家文物典藏委員會,馬達漢 1906-1908 探險照片集,喀什部分:連結由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