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越南的認識,多來自越戰與早期華僑的口述。因此,很多人都知道當年南越政要吳廷琰、楊文明、阮高祺、陳善謙等曾來過台灣,甚至阮文紹還在台北天母住過好一段時間。而我們的陳誠副總統,也曾在 1963 年訪越。
但在那之前呢?台灣與越南有過什麼故事?
日治時期,「仏印」指的是佛領印度支那的簡稱?1835 年,蔡廷蘭因船難漂流到越南,大難不死的他寫下《海南雜著》,成為台灣首位國際級作家?再早一點,1642 年荷蘭治台期間,九名越南人被荷蘭人抓到紅毛城充當守軍,但荷、越混血兒 Samuel Baron 卻在台灣蹲苦牢?還有越南十四世紀的陳朝古碗,為何會出現在澎湖與台灣?
台灣與越南的關係,遠比我們想像中更悠長,悠長到得從血液 DNA 破題。本文分成上、下兩篇。上篇從台越血緣說到丘逢甲、孫文,下篇則從雞籠生、板橋林家,講到見過胡志明的陳篡地為止。我並非歷史專家,只是把這兩年來蒐羅到的零散故事拼串起來,以滿足因住過越南而不斷反芻的好奇心。
台灣與越南的血液基因
台灣原住民屬南島民族,而越南中南部的少數民族占族(Cham)也屬於南島民族地區。另一研究則說台灣的閩南、客家族群基因,與佔越南人口 86% 的京族(Kinh)有部分相似性。因此,台灣無論是原住民或閩、客後代,其血液成分都與越南人有些關聯。
十四世紀的越南碗居然在澎湖出現
根據盧泰康的論文指出,近年澎湖發現越南古碗遺跡。據推測,這些出土的釉下褐彩花草紋碗,來自十四世紀北越河內、海防等地窯場,當時越南正值陳朝時期,而中國正值明初。由於明初頒布了海禁政策,來自中國的陶瓷商品驟減,因此越南陶瓷趁勢向北傾銷。澎湖出土的北越粗瓷顯示,台灣海峽從古至今,在東亞貿易始終扮演重要角色。
十七世紀荷人抓越人守紅毛城, Samuel Baron 在台灣坐牢
荷蘭治台從 1624-1662 年,與荷蘭東印度公司(VOC)積極拓展東亞海商貿易息息相關。 1632 年, Nicolaes Couckebacker 代理福爾摩莎行政長官,之後前往河內,可見彼時荷蘭人舟行於台灣、越南、日本之間,連結亞洲各站據點。
當時的越南正值鄭阮紛爭,北方鄭氏與荷蘭結盟,南方阮氏則與葡萄牙結盟,南北進行大對抗。根據邵宥綦的文章說,南方阮氏水軍炮手素質佳,讓屢次嘗試靠港的荷人吃大虧,當年的世子勇禮侯阮福瀕(Nguyen Phuc Tan)就曾擊敗荷蘭人。這段歷史,連郁永河都大讚交趾舟好戰力,紅毛船膽落而去。或許荷人心有不甘, 1642 年抓了九名中越人來台為奴。戍守淡水紅毛城的七十一名守軍中,就有這九個越南兵。
1645 年生於越南河內的 Samuel Baron(原名 Salomon Baron),爸爸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員工,母親是越南姑娘。之後,荷、越混血的他被送到英國接受教育。在鄭阮紛爭進入尾聲的 1670 年左右,他再度回到出生地,替英國東印度公司工作。他在河內生意做很大,專營絲綢與銀貨。
據說, Samuel Baron 少時曾到台灣探險,對台灣相當熟悉。 1672 年, 27 歲的他來台可能見過鄭經,隔年卻被關進台灣大牢。有一說是因為他參與反清運動被逮,另一說則是他捲入英、荷兩國的衝突。後來台灣正式納入大清國,他也曾訪台。Samuel Baron 就這樣周旋在越南與台灣之間,遊走於鄭氏家族與施琅之間。關於他的更多故事,可參見這裡。
被英國皇家學會收藏的越南畫主人 Samuel Baron,也許畫過台灣熱蘭遮城哩。
1835 年漂流越南的蔡廷蘭,是台灣首位國際級作家
台灣進入清朝後,由於走過荷蘭海船、明鄭海商,再加上清初實施海禁等階段,因此跟越南的關係更加緊密。這個時期最為傳奇的代表,就是澎湖進士蔡廷蘭(1801-1859),堪稱台版魯賓遜漂流記。蔡廷蘭少時考取秀才,31 歲那年澎湖發生饑荒,他曾上奏朝廷,成功幫鄉人爭取加賑紓困,其後便到台南任教。
1835 年秋,34 歲的蔡廷蘭去福建參加鄉試結束後,準備跟弟弟從金門搭船返回澎湖,途中卻遭遇颱風,漂流到今日越南中部廣義省海邊。當時是越南明命帝在位期間,他獲救的那天是農曆 10 月 15 日。關於這場船難,他這樣寫道:
余淹仆,自分必死,家弟手一繩,泣令束腰間,強扶掖出船上,俯伏告天乞命。舟人悉嗷啕大慟。……舟始穩,隨波泛泛若輕鳧。因視水櫃,水將盡;封閉禁勿汲,旦晚兩餐取鹹水蒸芋為食。余焦燥,思水不可得,日啖芋孫半枚,然亦竟忘饑渴。
越宿破曉,見一漁艇過呼問,語不可解,指書「安南」二字……
安南官吏找來會說閩語的翻譯,大家都訝異他竟能平安無事,因為當地海域佈滿暗礁,連安南漁人也未必有這種福氣。他上岸後,對越南的第一印象是:
遠望平疇千頃,禾稻油油。人家四圍修竹,多甘蕉、檳榔,風景絕類臺灣。
越南官員得知蔡廷蘭有讀書人身分,以禮待之,贈與旅費,派人招待並護送,且不用依規定等待來年的船,當年冬天就准許他陸路北行。這段期間,蔡廷蘭步行四個月,深入越南民間,沿途與地方官員或懂閩語的華僑結交,幾經波折,最後終於平安抵達澎湖家鄉。1837 年,36 歲的他為這段漂流越南 138 天的奇遇,寫下了著名的《海南雜著》。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果真在 45 歲那年中舉人,成為澎湖史上唯一進士,史稱「開澎進士」。
《海南雜著》不僅在清朝一連印行了四刷,甚至在他卒於江西、移靈回澎後,還被北京的俄國東正教傳教士翻譯成俄文。1878 年,法國人正苦思如何拿下越南,剛好看到本書俄文版,於是就再翻譯成法文版。1993 年《海南雜著》翻成日文版,1999 年正式出版了越文版。蔡廷蘭的書歷經百餘年不衰,成就五種語言版本,是清朝台灣唯一一本海外見聞錄,而他本人堪稱是台灣第一位揚名國際文壇的作家。
澎湖高啟進老師在影片 7:27 處,對蔡廷蘭漂流越南有詳細介紹。
1873 年助越抗法有功,之後擔任台灣民主國大總統的劉永福
在劉永福擔任台灣民主國大總統的 10 多年前,他曾經在中越邊界統領黑旗軍,幫助越南阮朝嗣德帝對抗入侵河內的法軍。1895 年台灣割讓給日本後,劉永福在台南自立為台灣民主國大總統,但僅曇花一現,短短百餘天後,他就落跑逃往中國。
另外,根據劉克竑的文章,清末中國東南沿海流通貨幣中,越南錢十居六七,台灣也受這波潮流影響,在嘉義新港、雲林北港的遺址中,發現百餘枚的安南錢。最早一枚,是越南廣南國太祖時期 1600 年左右鑄造的太平通寶。
1885 年,中法戰爭裡的基隆與西貢
彰化鹿港洪棄生(1866-1928)針對 1885 年的中法戰爭,寫下《中西戰紀》,其中有些篇章,還是由他的側室陳珵撰寫。他在書中提到的方寇艦,大概是法蘭西艦的音譯,也就是後來死在澎湖的法國大將孤拔(Amédée Courbet)所率領的:
基隆即雞籠,山下有港,可泊戰艦,在臺北府東北六十里。滬尾一名淡水,淡水河由此出海,港口亦可入巨舟,在臺北府西三十里。方寇艦之突出馬尾也,損壞者駛回西貢修治,完全者游弋海上。至是,騷擾臺疆。兵備道劉璈守臺南,頗鎮靜;提督孫開華守滬尾,劉銘傳自領重兵守基隆。銘傳早呼籲於朝,謂『兵單援絕,困守絕地;孤拔且謀大舉,乞濟師!』欽差大臣左宗棠議以北洋戰艦五艘、南洋五艘援臺,俱未至;而是時臺灣兵、賦固足用也。十三日黎明,敵果至。口門有砲臺扼守,轉從口外西山上陸,迂向雞籠塞。
1887 年,劉銘傳購「駕時」、「斯美」二商輪停泊越南西貢
根據國家圖書館資料庫顯示,劉銘傳於 1887 年成立臺灣鐵路總局,派人考察南洋商務,設招商局於新加坡,購「駕時」(Cass) 、「斯美」(Smith)二輪,開闢通往上海、香港、西貢、新加坡、呂宋等海上航線。臺灣貿易,為之大進。
1900 年,丘逢甲、孫文都到西貢
苗栗銅鑼人丘逢甲,幼時曾在彰化永靖讀書。1895 年,31 歲的他因日人來台,逃到中國。1900 年 2 月,36 歲的他從廣東出發,經香港、西貢、高棉、新加坡、馬來半島、麻六甲、檳城、怡保、吉隆坡、印尼坤甸,遊遍南洋,留下著名作品《西貢雜詩》。看來,那時堤岸已經飄著粉味:
樓臺金碧國旂飄,吹角江頭虜氣驕。地極南交逢熱帶,人來西貢作花朝。椰林草屋蠻跳月,綠舫紅燈客守潮。走遍香車隄岸路,不曾辜負好春宵。
就在丘逢甲到西貢後不久,1900 年 6 月,革命家孫文也首次踏上越南西貢。之後,孫文曾數度前往越南,策畫革命事業。他在河內停留時,據說開過茶館。後來清朝對法國施壓,要求追緝孫文。據說,有次我們的國父曾藏匿在西貢堤岸芽菜工廠的木桶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