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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改革五百週年】在《九十五條論證》張貼之前,那個罪與罰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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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6 年,1 月。

距離《九十五條論證》張貼後,已經過了將近 30 個年頭。

雖然馬丁・路德一直堅持在威登堡大學教課,但是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孱弱。到了最後一堂課結束的時,馬丁・路德顫抖的扶著講桌、睜大著眼睛看著台下的學生們,「我太虛弱、無法繼續了。」向大家做了告別。

一個月後,這位永遠改變了基督教廷的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臨終前,他向上帝禱告著:「在祢手中,我終得駕馭我的靈魂。祢拯救了我,我的上帝。」

馬丁・路德過世的消息急如野火般地傳遍了整個基督教世界。舊教大本營羅馬城裡馬上就出現都市傳說,說有人看見魔鬼從他身體裡飛了出來。而另一派的人,則說看見了他飛到聖經先知以利亞的身邊,還看見了以色列的戰車。

今年正是宗教改革的五百週年整。

五百年前的 10 月 31 日那天,這名新科教授在威登堡教堂門口貼上了一張佈告,請求就贖罪券的議題召開一場辯論會。雖然聽起來這個行為好像抱著什麼必死決心似的,但是在當時其實是一個很平常的舉動,當時木造的教堂門口本來就被人當成大學的佈告欄使用。

但是馬丁・路德怎樣都想不到,得利於當時的最新科技—印刷術,這張佈告竟然傳遍了整個德意志,各種推文(贊同馬丁路德的文章)、分享(《論證》全文被大量印刷)、懶人包(諷刺教廷的漫畫)紛紛出爐,而他也意外成為當時歐洲最知名的網紅。

現在讓我們回到 63 年前,來看看這位改教者的一生。

馬丁・路德像。他的頭上戴的就是中世紀的博士帽,在絕大多數畫像中他都戴著這頂帽子。

憂鬱童年

1483 年 11 月 11 日,清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銅礦工人漢斯・路德抱著他才剛出生不到 12 小時的兒子朝著教堂飛奔,這天早上的氣溫很低、可能還飄著雨。

要是在今天的話,在這種氣溫下,拎著一個體溫調節系統都還沒發展完全的小嬰兒上街的話,大概會被人以虐嬰的罪名送辦,不過在中世紀卻是正當的行為:嬰兒還沒受洗就夭折便無法進入天堂,所以小孩一出生,一定要趕快先送進教堂受洗。

一直到整個儀式結束後漢斯・路德才鬆了一口氣,開始考慮起小孩的名字。他查看了 11 月 11 日的對應聖徒,那天剛好是聖馬丁日,阿!那就取名叫「馬丁」吧!馬丁・路德就這樣誕生了。

小時候的路德家裡很窮,小馬丁記得那時媽媽總是要到樹林裡撿柴火度日,但更倒楣的是他爸媽秉持的就是當時傳統的德式教育,一天被打個十幾次根本算是家常便飯的事。有次他只不過是從廚房的餐桌拿了一顆堅果,差點就被他媽巴到流血。這麼看來,小馬丁的童年看起來好像並不是太快樂。

馬丁路德的雙親

在馬丁五歲時,家裡開始有錢了,爸爸漢斯・路德憑著自己的努力,終於從銅礦工人升格為銅礦主、到最後甚至進了市議會。不過,這也讓小馬丁的日子更倒楣——如果家裡沒錢,他至少還可以不用上學。

他五歲時進了本地的拉丁文學校。他對自己的早期教育只有「厭惡」兩個字。路德後來稱他的早年如同煉獄,回憶這段求學的歷程曾經這樣說:「學校如監牢,課堂如囚房,老師像殘暴的獄卒,學生像馬廄的驢子。」

與馬丁・路德同一時期的荷蘭教育家伊拉斯謨斯日後批評,這時代的教育根本就只有「野蠻」兩個字。讓我們來看看這種教育到底是怎麼回事:

根據詹姆斯・基特爾森( James Kittelson)的著作《Luther the Reformer》,當時的教育完全不注重小孩的創造力,強迫背誦與奚落是當時教育的主要技巧。學生整天就是背背背背背背,從第一年開始背初級拉丁文讀本、一直到二年級的聖母頌、主禱文…..此外,學校裡只能講拉丁文,小孩子只要發現講德語就會挨打,然後揹上一個代表恥辱的木驢,一直到他發現另一個講德語的倒霉鬼。

表現最差的學生在早上要帶傻瓜帽,然後整個下午就會被人稱為笨蛋。最後在一週結束前,每個小孩再把過去一週的過失加起來再挨一次打。

……等等。打罵、死背、「我不說方言」牌……這不是我國一直到爸媽那個年代還在用的教育法嗎??

「我不說方言」牌

總之,馬丁・路德從六歲到十四歲都過得很負能量,在整個求學過程中,他只有一位啟蒙老師,在他的帶領下,馬丁・路德開始接觸到一些古代作家的作品。他從此如癡如醉沈浸在伊索、特倫斯與味吉爾的世界,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文字的美麗。

不過就在他十四歲時,他目睹了一件令他一輩子都難忘的事。

十六世紀的歐洲

西元 1497 年,馬丁路德 14 歲。

那年,馬丁・路德來到北德主要城市馬德堡(Magdeburg)求學。馬德堡是個天主教重鎮,人們很容易感受到這個城市的濃厚宗教氛圍。一天,馬丁路德經過市街,偶然看見一大群人圍觀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這個人手拿乞丐的布袋、肩負重擔,在街上遊行,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個人,不斷地鞭打著他赤裸的背,直到鮮血汨汨下流。

這一幕震撼了14 歲的馬丁・路德,更令人訝異的是,原來這個人竟然是德意志的安哈爾特公國親王。他為拯救自己的靈魂做了修道士,以乞討度日。在場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親王

「他常常禁食熬夜,要治死自己的肉體。一直到他餓成皮包骨、自己成為了一幅死亡的圖像。」

「鞭笞派」(Flagellants),14世紀黑死病後開始大為流行的贖罪運動

馬丁・路德的時代很矛盾。

那是個文藝復興的時代,宮廷裡的豪華生活激發人們豐富的想像力。但離開的宮廷以後,豪華的場景卻無法掩蓋一般人日常生活的艱難。

十六世紀早期很難有任何安全感,洪水、旱災、霜降,隨便一個天災就可以讓糧食價格暴漲 150 %;交通道路極為原始,離開水路後的村鎮極少;瘟疫流行、醫藥也不發達。艱困的時代也會影響人的性格,當時許多人都有極端的暴力傾向,馬丁路德大學時的第一位教授就被一個流浪的士兵當街打死。

現實生活如此艱難,以至於當時的人們也掙扎著,想獲得些許的安全感,而「上天堂」就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任務。

不幸的是,按照十六世紀的標準,根本沒有人是絕對純潔無瑕的。在教堂的告解室裡,神父是怎樣誘導人承認自己的罪的呢?

如果前來告解的是名年輕男子,神父會問:「你有過夢遺嗎?」

如果懺悔室裡是年輕女子,問題就會變成:「妳在鎮上的集市上,與男孩跳過舞嗎?」

接著每一個人被迫回答神父的每個問題,所有問題都觸及人們最隱私、最被冒犯的內心。

「你/妳和自己的配偶有沒有為生育以外的原因,發生過性關係?」、

「你/妳們除了標準姿勢外,還採取了哪些姿勢?」

「上次發生關係時,你/妳是不是很享受?」

「你/妳有沒有體驗過任何快感?」

……

那也是一個罪與罰的年代,即使是最普通的人類活動,人們也不得不為此在公義且憤怒的上帝面前認罪。在十六世紀的繪畫裡,基督離開了他的十字架坐在寶座上。在他的頭部後方一側伸出一支百合花,象徵著得救與復活;另一側則伸出一把利刃,象徵審判與死亡。

人人都想要得到得到百合、躲過利刃。但是要怎麼做呢?

萬幸(?)仁慈的教會開啟了一扇得救之窗:如果行某種虔敬的事,就可以分受善功。

所以,整個歐洲都瘋狂了,誕生了各種迷信的行為。突然間人人都搶著設置禮拜堂、崇拜聖人遺物,他們到處追尋聖徒所遺下的東西,所有的主要教堂和神廟都至少蒐羅了一些聖物:十字架上的釘子、木頭、使徒身上的骨頭、聖徒的一束頭髮。聖母瑪利亞的信仰遍地都是,聖母堂吸引人們如痴如狂的前往朝拜,因為比起冷酷的神,人們更期盼她向耶穌說情以拯救眾生。

Hans Memling 於 15 世紀末畫的《最後審判》,可以看見耶穌頭後面一側伸出百合、另一側伸出利刃。

僧侶

馬丁・路德因為優異的學業,後來進入了埃爾福特大學。那是一座有山有樹、有溪流與許多教堂尖塔的城市。其中還包括雄偉的埃爾福特主教座堂,它矗立在城市最高的山丘上俯看著眾生,沒有什麼能像雄偉的石頭建築一樣,如此有力的傳達上帝權威。

1505 年的新年後不久,馬丁・路德便在這裏得到了碩士學位。他的爸爸漢斯路德非常開心,稱他為「馬丁碩士」,並要他做一件從現代角度來講也再正常不過的事:讀法學院、當一名律師。眼看著自己將要進入社會的精英階層時,馬丁・路德卻遭遇了一件事,永遠改變了他與教廷的命運。

法學院開學前夕,在他回學校的路上,突然在半途遇到猛烈的雷暴。閃電不斷在他四周擊落,在危急之時他想起了自己童年時很常聽見的一個聖人名。他的父親是一名銅礦工人,而他突然想起的就是礦工的保護聖人。

「聖安妮,不要讓我死,我願意成為一個僧侶!」他恐懼的大喊。

聖安妮。聖母瑪利雅的媽媽,算是聖外婆的概念

說也奇怪,沒過多久以後雷暴突然就消失了。脫險以後,他寫了一封信給父親表明自己的心願,進入了埃爾福特的奧斯定會修道院,成為一名僧侶。

當然,雷暴事件只是一個引爆點。

在法學院入學的前幾個月,馬丁路德天天無所事事的在溪流樹林與教堂之間漫步,可能就是在這時候,他開始反思自己取得的成就。路德殘酷的童年學習經驗塑造了他不願意屈服的內心,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並不喜歡埃爾福特大學的教育,認為那裏的學習盡是死記硬背,他很可能開始質疑如此清晰擺在自己面前的人生道路是否正確。因此,在開學的前一個月他做了件很自然的事:回去和家人商量。

但是在返回的路上他很沒有把握,他想到自己高壓的父親、一定不會很快就接受這樣的決定。但是這時候的打下的雷暴輕易的解決馬丁路德的困境。他相信這是上帝的聲音,這只能是上帝的聲音。

他的父親則在一封痛苦的回信中,認為雷暴是魔鬼的傑作。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無法原諒馬丁,一直到他主持彌撒(中世紀非常崇高的殊榮)、拿到博士學位、甚至當上大學教授後,父親都無法釋懷。在馬丁路德主持完自己的第一次彌撒後,他問父親:「這難道不比當律師好得多嗎?」

「才不,你拋棄了家人。」他父親回。

整個中世紀,人們毫不懷疑魔鬼的存在。圖為 13 世紀《魔鬼聖經》裡的魔鬼形象

因信稱義

馬丁・路德擁有一顆纖細敏感的心,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個性,才讓他拋棄律師學位與家庭、成為一名僧侶,因為內心的平靜對他來說極為重要。

但問題是,即使在他成為一名非常成功的僧侶後,他的內心依舊無法獲得平靜,反而越來越痛苦。羊毛製的博士帽戴在他的頭上、銀製的博士戒指也戴在他手上後,他才發現,從神學到講道、到修道院的生活、到不同信徒的宗教實現,他全都不認同。

「我失去了我的救主、我的安慰與我的基督。我了解的基督是一位債主,是不顧我可憐靈魂的劊子手。」

「我曾經指望通過禁食、禱告、守夜,以此苦待自己來找到良心的平安。但越是這樣努力,我經歷的平安就越少。」

他不認同那些「善事」就能為自己帶來救贖。所有如朝聖、崇拜聖物、告解等善功有個顯著的結果,就是隔離人。這類贖罪行為把人放在離上帝很遠的地方,宗教行為變成了一種獨占企業,世人無法與上帝發生個人的關係、與祂說話。

人為了接近上帝、得到拯救,就必須尋求各種的幫助:瑪麗亞、聖徒、教皇、教會中的任何人。上帝的臉孔冷峻而陌生,在馬丁路德小時候,每聽見基督的名字都嚇得臉色發白。

1510 年到 1517 年,是馬丁・路德思維改革的重大階段。他重新檢視了基督,從前的他認為自己對基督充滿虧欠,除了苦修贖罪別無他法。現在的他則重新從基督那裡得到被拯救的信心:「他為我死……」

「他為我死。使他得以成為我的義,使我的罪成為他的罪;那我便是清白的、那我便是自由的。」

耶穌基督為世人而死。如果他是無所不能的神,他必定是甘願遭受那樣的罪罰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能顯示人被拯救的價值?

世人汲汲營營尋找聖徒遺骨、聖物、贖罪券,但那不是人們心靈平靜的憑藉,那些只是人恐懼的產物,恐懼的產物無法解除人的恐懼。人唯獨相信基督才能從不斷的自我譴責中解脫。如有信心,人不必因自己的罪而感到恐懼。我們要記住耶穌為了人被釘在十字架上,「你將不再希望看自己像一個罪人、或成為一個罪人。」

人無需善功或任何外界的助力,只憑藉對神的信心,就可以獲得應許。這一切都可以轉化為最簡單的一句話—因信稱義。

當時的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個想法會造成多大的震動。教會需要人的恐懼、並且將自己塑造為恐懼的最終解答,人如果不經過教會便無法獲得平靜、也無法被拯救。

馬丁・路德這種無須經過教會便可得救的想法,將會徹底撼動已經被挑戰過無數次的教廷。隨著 1517 年一波贖罪券銷售潮臨近德意志地區,而且這款贖罪券和以前的規模與等級都完全不同,一場大風暴即將席捲全歐。(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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