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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歲少年靠星座找到失落的馬雅城?馬雅大使:研究方法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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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媒體報導一名 15 歲的加拿大少年威廉蓋杜瑞(William Gadoury)對於中美洲的馬雅文化充滿熱愛,跟大使一樣自己研究馬雅文化。他假設古代馬雅城市選址與星座有密切的關聯性,於是利用了獵戶座三連星以及一些衛星空拍照片等資料,發現了在墨西哥坎佩切州的叢林中,有一座未曾發現過的馬雅城市遺址,並將其命名為「火之口」。

新聞一出,網路瘋傳,震驚世界。不少新聞標題以「天才少年」來稱呼這位加拿大少年。這則新聞當時也被臺灣媒體大幅報導,由於臺灣大眾對於學術機構、教授的情感帳戶有點低,在網路討論串中常常看到「教授眼紅」、「十五歲少年海電教授」這類的說法。當時為了幫學者們洗刷冤屈,大使陸續發了幾篇短文解釋這個問題。

照片中的方塊,即是少年宣稱發現的馬雅遺址火之口

我想一名天才少年提出了創新的假說,因此發現了座失落的馬雅城市。這個媲美偶像劇的夢幻劇情,本身就是個非常吸引人的故事。不過,我卻在新聞中嗅出了一些不尋常的味道,究竟少年的研究出了什麼問題?

在我們討論少年的研究出了什麼問題之前,先來看看一些研究者是如何評論這則新聞。例如,衛星影像專家湯瑪士蓋瑞森(Thomas Garrison)是如此告訴一名網路編輯他的想法:

「我很高興這位年輕人這麼早就對古馬雅文化和遙感探測技術有興趣,但實地驗證(ground-truthing)是遠端研究最重要的關鍵,你必須能確認從衛星影像中找到的東西。在這個案例中,不管是它的形狀或上面植被都很明顯看得出來是一塊玉米田,可能荒廢 10 到 15 年,任何有在馬雅當地觀察過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我希望這位年輕人能讓研究提升到大學層次,然後他的下個研究就會很有意義。」

這位專家很明確的指出,少年在衛星照片上所謂的馬雅城市,可能只是一塊荒廢的玉米田。而且荒廢的時間不會超過 20 年,可見跟失落的古代馬雅城市扯不上邊。考古學家大衛斯圖亞特(David Stuart)的意見就更激烈了,他在 Facebook 發文說:

「這整件事都是胡來,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垃圾科學(junk science)。馬雅人沒有用星座位置規劃他們的城市,這樣的觀察很有可能只是一個巧合,因為古遺跡很多、星座也很多。在地圖上看見的形狀的確是人造的,只不過它只是一個廢棄的麥田或玉米田。」

從斯圖亞特的發文來看,少年恐怕只是發現一片廢棄玉米田,而不是一座馬雅城市。而為什麼少年會有錯誤的判斷呢?這問題主要來自少年的「研究方法」!

在討論這篇新聞的問題之前,我們要先瞭解一些馬雅文化的背景。

如果我們從政治結構來看馬雅文化,馬雅從來就沒有形成如同大秦帝國、羅馬帝國般的統一、中央集權的大帝國。過去很多人用希臘文明來比擬馬雅文明,雖然大使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比喻,不過某些時候,兩者確實有點相似性。例如,馬雅在政治型態上,也是由一個個的城邦所構成,共享著一個稱為馬雅的文化。

根據現在的研究,考古學家認為馬雅城市建城的選擇相當多樣。多數大型的遺址之所以能從小村落,發展成一個大型城邦國家的原因與貿易有密切的關聯性。例如,前古典期晚期高地區的主要城市卡密那胡尤(Kaminaljuyù),就是位於太平洋沿岸地區—高地區—低地區的這條貿易交通要道上。卡密那胡尤還控制了黑曜石、玉石等奢侈品資源,使得這個城市在前古典的中期到晚期間發展成為重要的中心。

除了貿易以外,有時馬雅城市也出現在河流匯流口的高地,例如貝里斯西部的卡哈・帕奇(Cahal Pech)就是位於莫卡與莫潘河交會平原附近高地上,屬於中型的區域強權。甚至,也有兼具貿易與河流聚集的城市遺址,例如宏都拉斯的柯潘遺址(Copan)。

綜合以上的事例來說,可知馬雅聚落選址的理由非常多元。現在,我們也沒有任何的文獻證據可以證明馬雅人以星座作為城市選址的考量因素。就算退一萬步說,星座與遺址的位置有關,但也絕對不是唯一且重要的因素。

大使曾在2013年參加貝里斯的考古學校,就在Cahal Pech工作了近一個月

其實,要證明少年的發現是否為真,只要去現場一看不就知道了嗎?在沒有辦法前往的情況下,衛星照片的判讀與研究方法的檢驗就至關重要。前面提到的考古學家斯圖亞特用「巧合」解釋少年所謂的「發現」,其實有其原因。

首先,我們要先瞭解到馬雅遺址之間的距離是非常短的。遺址之間的距離,多半以一天步行(約 20 公里左右)可至,像是馬雅遺址奇琴伊扎(?)奇琴伊札至賽里托斯港之間,就有著許多中間城市。既然,聚落之間的距離可能如此之近,聚落的數量一定不會少,光是比較大的「中心城市」就有 60 個左右,遑論還有許多小型的功能型聚落或是村莊等。

也因此,我們其實可以想像,在聚落密度如此之高的情形下,如果又沒有在嚴格的規則下進行挑選,要將遺址的位置對應任何星座,應該都不是難事吧?(這不就看心情連連看嗎?)這也反映了少年的研究成果僅是一個巧合。

其次,考古學家注意到了馬雅聚落城市的大小,可能反應了彼此之間的政治等級關係。例如大家熟知的提卡爾(Tikal)、卡拉穆(Calakmul)、科潘(Copan)等城市,他們都是各自獨立的城邦國家,這些城邦國家非常強大,城邦內有神廟、祭台、象形文字石碑等。這些城邦通常擁有專屬的城徽符號,而城邦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大使認為不會輸給臺灣的鄉土劇裡的劇情。馬雅城邦之間可能有戰爭、婚姻、聯盟、從屬等不同關係,有點類似中世紀的歐洲,被一些考古學家稱之為「區域國家(Region Country)」。

卡拉穆(Calakmul)的城徽符號,〈挑戰野蠻小邦周:沒看過馬雅城徽別說你最萌

在區域國家之下,還有許多中小型的聚落。這些中小型聚落有些被區域國家所支配,成為區域國家或是超級強權間戰爭的協力者。有些則具有功能性,為區域國家提供服務,例如前述的賽里托斯島是奇琴伊扎的港口。另外還有些中小型聚落則是獨立自主的狀態,與區域國家結盟,捲入馬雅城邦之間合縱連橫的世界。

回到少年的新聞,這時我們可以問少年在篩選遺址時,有沒有考慮到遺址的等級規模。如果將不同等級的遺址,放進「星座影響選址」的條件中討論,是否具有正相關性?我們再深入去看被挑選出來的遺址,其考古學所揭示的發展脈絡、時間、人群的話,可以再問出更多問題,像是少年有沒有把後古典期猶加敦北方的拖爾特克化的城市與 Petén 低地、南部高地區的古典期與前古典期混在一起討論?是否在選址上與星座有正相關性呢?

喧嘩之後

我想,或許考古學家斯圖亞特看到加拿大少年這則新聞時,應該是相當感慨。因為,他自己就是一位馬雅文化的天才兒童。從小時候對於馬雅文化抱持極大的熱情,13 歲寫馬雅文字的論文,18 歲破解馬雅文字的著名難題。看到另一個被稱為天才的小孩,推到了螢幕前,純真的分享自己的「研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感同身受的同時,也有些憂慮呢?

兩年之後,少年沒有造訪他心中的馬雅城市,為他抬轎的媒體、支持他的科學家也沒有幫助到他。有一個馬雅學者的研究團隊剛好在那,她告訴媒體衛星照片上的凸起物是一片玉米田。而稍為凹陷的區域,則是乾涸的沼澤地。

古文明這個議題之所以吸引如此具有吸引力,就是來自於它的神秘,或是找尋到一個未知且失落的城市時的驚奇感。但是,這樣的驚奇感與神秘感,往往將人帶到另外一個神秘學的領域,反而使我們離它越來越遠。

這個少年發現古城的事件,帶著「天才」、「神秘」兩帖興奮劑,給予一般大眾莫大的刺激。這個事件混合著小孩的熱情、純真、成人的盲目追逐、學術界的駁正,而萬分複雜。

經過長久以來的發展,學術研究多半已經有一套嚴謹的推論方法,這位加拿大的少年沒有參照研究方法,而是以自己所知的方法推敲,導致在結果上出現了不幸的錯誤。回過頭來說,或許我們該重視的是,一個找到興趣的小朋友,要如何引導他發展興趣?而不是這樣胡亂的將他推到螢幕前,或許反而扼殺了他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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