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獻記載與出土資料來看,漢代養狗的風氣很盛行,上至皇帝、王侯,下至平民百姓,都有養狗。這些狗的用途與命運也不盡相同,有好命的狗,也有歹命的狗,甚至還有神奇的狗怪傳說。
一般農家與軍隊養狗幫忙看門守衛
漢代一般農戶養狗十分常見,主要是為了守衛、防範歹人。
西漢武帝時期,有一個叫做王溫舒的酷吏當了河內太守,上任三個月內做到「郡中無犬吠之盜」(因為所謂的盜賊都被他殺光了),可見一般家戶養狗是為了警備盜賊。東漢時代的人也用「狗吠竟夕」或「狗不夜吠」來當作太守是否擾民的指標,太守徵調民眾的事情一多,就會搞得「狗吠竟夕,民不得安」,可見家戶養狗的普遍。
漢朝西北邊塞的軍隊也有養狗。在甘肅、內蒙古的漢代烽燧遺址出土的居延漢簡,反映出西漢中期以後邊塞的情況。居延簡有不少軍隊裡的公文簿籍,其中「守御器簿」是城防器材的登記簿,有時會列入狗或狗籠。因此,雖然漢代吃狗肉的風氣很盛行,但學者多認為邊塞的狗很少拿來食用,而是作軍事用途,用於守望示警。
而至於狗的形象,漢代人也跟現代人一樣,認為狗是忠心耿耿的。
漢朝建國的大功臣韓信,因為功高震主,又有軍事才能,漢高祖劉邦一直很忌憚他。後來韓信果真謀反,被呂后設計殺掉。韓信死前後悔不用辯士蒯通的計謀,劉邦於是知道蒯通曾教唆韓信謀反,本來下令把蒯通給煮了,蒯通卻說:「蹠(傳說中的大盜)的狗對著堯吠,不是因為堯不仁,只是狗本來就會對著主人以外的人吠。在那個時候,我只知道韓信是我的主君,不知道有陛下。」劉邦聽了這番比喻,竟也覺得蒯通說得有道理,就把他釋放了。
富貴人家彖養的名貴獵犬
漢代的豪富子弟喜愛蒐集名貴的馬與獵犬,以供運動玩耍。漢武帝的時候,就有一個叫所忠的人跟皇帝告狀,說「世家子弟富人或鬬雞走狗馬,弋獵博戲」,可見鬥雞、帶著獵犬騎馬驅馳、射獵、玩六博,是當時有錢人愛好的娛樂活動。
好的獵犬十分珍貴,《西京雜記》提到一個叫楊萬年的人有一頭猛犬,名字叫「青駮」,價值百金。百金是多少呢?
漢文帝曾經想要建一座臺,叫工匠估價,要花費百金。文帝說百金是當時中等人家十戶的財產,於是作罷。雖然物價一直在變動,楊萬年大概不會是漢文帝時代的人,但總之百金在漢代是天文數字。
《西京雜記》還提到茂陵(長安附近的衛星城市,有點類似現在住在天龍國的概念)有一個叫李亨的人,喜歡驅使駿狗來追逐狡獸。他幫這些狗都取了名字,有脩毫、釐睫、白望、青曹。漢代人常見以單個字命名,但他們倒是挺常用雙名幫動物取名。這幾個狗名大概跟楊萬年的青駮一樣,都是用毛色或外觀的特徵來取名吧。
不只富貴人家愛養名貴的獵犬,皇帝、諸侯王也不例外。
在秦朝亡國的時候,漢高祖劉邦進入首都咸陽,看到「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這誘惑太大,他差點就想賴在那裡不走。史書提到秦國聚斂的珍寶,就包括「狗馬」,跟豪華的建築物、家具、寶物、美女並列,可見蒐集狗馬正是豪富人家的成就之一,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西漢長安城附近的皇家苑囿,就養著一堆「狗馬禽獸」;在皇宮中服侍皇帝的「黃門」這個機構,也掌管著「乘輿狗馬」,就是皇帝出行搭乘的車、名犬與名馬。漢武帝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專門為皇帝養狗的「狗監」,而且在狗監工作的人和皇帝很親近(但應該要先去勢才能進那裡工作)。東漢末年的靈帝出了名的愛錢與愛玩,他曾經讓狗戴上進賢冠與綬來玩樂。
這事情傳出去官員們大概會覺得很傻眼,因為進賢冠是當時一般文官戴的冠,綬則是官員掛在腰間綁官印的紐帶,冠與綬在當時都是官員社會地位的象徵(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此人做官、官做多大)。
說了那麼多名貴的獵犬,可惜文獻記載並沒有明確提到漢代人如何驅使獵犬來打獵,大致只知道獵犬的「等級」對狩獵的成果影響很大。
成書時代稍早於漢代的《呂氏春秋》寫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很喜歡狩獵的人,但是花了很多時間卻打不到野獸,實在很丟臉。他想想自己狩獵失敗的原因,認為是獵狗太差。但是想要得到好的獵犬,家裡卻又貧窮,沒什麼辦法入手。於是他努力耕作,家裡經濟狀況獲得改善,變有錢就能得到好的獵狗,狗的等級提升於是打獵成功的次數變多了,打到的獵物也常常比別人多。
這個故事有一些可以吐槽的地方,例如靠種田攢錢要種多久才能買到名貴的獵狗,但是至少它能反映當時獵犬的好壞與狩獵的成果密切關聯。
好的獵犬捕獲獵物的成功率高,也能捕獲更大型的動物,戰國到漢代還有「相狗術」能辨識狗的好壞。
《呂氏春秋》有這樣的故事:齊國有擅長相狗的人,他的鄰居請他幫忙買捕鼠的狗,過了一年他才找到一隻「良狗」。結果鄰居養了那隻狗好幾年,牠都不抓老鼠。鄰居問相狗的人,相狗的人說,這隻良狗的志向在於追逐「獐麋豕鹿」這類大型動物,老鼠太小咖牠不屑抓,如果要牠抓老鼠,就給牠戴腳鐐(封印牠的能力)。鄰居讓這隻狗的後腳戴上腳鐐,牠才開始捕鼠(圖 3)。
像這種故事都帶有寓言的性質,不能全部當真。不過在安徽阜陽發掘的西漢初期汝陰侯墓葬,墓中出現殘存的《相狗經》,據說是講狗的體態特徵與善走的關係,可見漢代存在相狗術確實不假。
歹命的狗被作成香肉
狗在漢代人的生活中很常出現,但未必都是好事。漢代人很愛吃狗肉,作者寫這個部分的時候內心在淌血。
戰國時代就可以看到專門從事屠狗的業者,漢代也依然存在。
西漢的建國功臣樊噲,是個敢在鴻門宴時衝進去對項羽怒目而視的壯士,他原本就是屠狗業者。西漢中期的《鹽鐵論》還提到,市場可以買到「狗䐲」,與楊豚、馬朘、煎魚、切肝、羊淹、雞寒等其他肉類料理並列,可見當時人吃狗肉是習以為常。有學者認為狗䐲是煮熟的狗肉切成薄片。
不只一般民眾吃狗肉,貴族也吃。
陽陵是漢景帝的陵墓,陽陵的從葬坑中出土大量動物俑,光是其中一個從葬坑就有 458 隻彩繪的雌雄陶狗(圖 4、圖 5)。曾經擔任考古隊隊長、主持陽陵發掘工作的王學理認為,此一從葬坑象徵宮廷的府庫,其內的家畜應是用於祭祀或食用。那麼皇帝滿有可能也吃狗肉。
湖南長沙的馬王堆一號漢墓,墓主是西漢初期一位列侯的妻子。這座墓的隨葬品豐厚,包含不少食物(是真正的食品,不是陶製的)。隨葬品的清單(叫做「遣冊」)提到好幾道狗肉料理,例如:用鼎盛裝的狗䔯羹、狗巾羹、狗苦羹,應是幾種調味不同的肉湯。還有用盤盛裝的犬其脅炙、犬肝炙,是不同部位的犬肉燒烤。另外有犬肩、犬載(胾),胾是切成大塊的肉。
學者認為這幾道菜餚名稱的「狗」、「犬」有別,前者是小狗,後者是大狗,看來不同種類的狗還用來做不同的料理。在墓中盛放隨葬食品的竹笥裡,確實看到用竹籤串起來的狗骨頭殘骸。
漢人殺狗除了食用,也用來辟邪。東漢末年的《風俗通》就記載,在城邑的四門殺狗,可以辟盜賊。《風俗通》還提到當時有正月殺白犬、以血塗門戶,藉此辟除不祥的風俗。
神奇的狗傳說
以上說的都是漢代人日常生活中的狗,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跟狗有關的怪奇事件。
漢代人相信為政者失德的時候,上天會降下譴告,以天災或怪事來警惕為政者,這叫做「災異」。漢武帝的孫子昌邑王劉賀曾一度當上皇帝,卻被權臣霍光廢黜,後來被遷徙到南方當海昏侯,最近他的陵墓在江西出土,墓中的許多珍寶頗受世人關注。劉賀還是昌邑王的時候,曾經看到沒有尾巴的大白狗戴著樂人、舞者戴的方山冠。
劉賀問經師龔遂,龔遂說,這是上天給的警戒,表示在王身邊的人都是戴著冠的狗,趕快遠離這些人吧。以結果論而言,劉賀當然沒聽進去。漢人還認為,劉賀從皇帝降為列侯,死時有資格繼承爵位的兒子都早死,朝廷不願再安排繼承人,海昏侯國因此被廢除,這是應驗了大白狗「沒有尾巴」的預言。
兩漢之際的《新論》提到兩個狗作怪的故事,最後狗的下場都很悲慘。
有一個叫做呂仲子的人,家裡的婢女去世了,但是卻好幾次回來幫四歲的小孩洗頭、洗衣服。道士說,這是婢女家的青狗變的,把狗殺掉就能阻止。另一個叫做楊仲文的人也說,認識的人家裡的老嫗去世了,突然又爬起來吃東西還喝醉酒,而且還不只來一次,那戶人家覺得很厭煩。後來老嫗喝醉了,露出老狗的原形,那戶人家便把狗打死了,事後到處詢問才知道是賣酒人家的狗。
當然,家裡出現這種怪事,一般人難免害怕,但是也有命大的人完全不怕。
《風俗通》記載一個故事,主角叫做李叔堅。李叔堅年輕的時候,在官府裡當小吏。家裡的狗用人的站姿走路,家人都認為應該要殺掉牠,李叔堅卻說:「狗看到人走路,就學習模仿,有什麼關係呢?」有一天李叔堅下班回家,把冠放在榻上,狗就把冠拿來戴著走,家人大吃一驚,叔堅又說:「狗不小心碰到冠,掛著冠纓才看起來像戴上罷了。」
有天,狗又到灶前積儲火種,這時家人都快嚇死了,叔堅依然說:「兒子婢女都在田裡勞動,狗幫忙積儲火種,恰好可以不用勞煩鄰居幫忙,這有什麼壞處。」狗的行動如此詭異,李叔堅卻始終不肯殺害牠,過了幾天狗突然自己死掉,最後終究是沒有發生任何壞事。處變不驚的李叔堅後來升官至桂陽太守,當了大官。
講了那麼多驚悚的故事,最後還是拉回來,用一個不是漢代的感人故事為這篇文章作結。
成書於東晉的《搜神記》記載一個孫權時代的故事,主角叫做李信純。李信純家裡養了一隻叫「黑龍」的狗,看來是隻黑狗。李信純非常喜歡黑龍,到哪裡都帶著牠,主人吃什麼東西都分給狗吃。有一天,李信純到城外喝酒大醉,來不及回家,就躺在草叢裡睡覺。這時太守鄭瑕出獵,看到田野的草長得太長了,就派人放火焚燒。
李信純躺的地方剛好順風,黑龍看到火勢燒來,就用嘴拉扯信純的衣服,但拉不動。附近剛好有一條小溪,黑龍於是衝進水裡,用自己的毛吸水回到信純躺臥的地方,在信純周圍用身體灑水。主人因此幸免於難,但是黑龍卻筋疲力盡,就在主人身邊倒斃。李信純醒來後,看到黑龍已死,全身的毛都是濕的,還覺得很驚訝,直到看到火焚燒的痕跡,才知道黑龍捨命救了自己,於是失聲痛哭。太守聽聞這件事之後,十分感慨,於是下令準備棺材衣物等葬具,幫忙安葬黑龍,後來當地就流傳著義犬冢的傳說。
可惜漢代沒有看到類似的記載,但相信像李信純與黑龍那樣人狗情深的關係,在哪個時代都存在。
謝謝觀賞!祝大家狗年行大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