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 1816 年的夏天,瑞士日內瓦湖畔一幢別墅的大廳裡,幾個年輕人正意興闌珊地圍坐在壁爐邊烤火。連日來的陰雨把他們關在房子裡,不能划著小舟遊湖,不能賞玩湖邊的美麗山景,更別說是要跳進湖裡戲水了。這感覺,就像是興沖沖地帶著衝浪板跑去蜜月灣,卻發現整個沙灘都被封了起來,真是悶到要命。
雖說是夏日時節,但那一年的歐洲,特別特別地冷──其實整個 1816 年,世界的各個角落也都感受著詭異的寒冷。那時,恐怕還沒有一個地球人能夠明白:他們為什麼集體經歷了這樣一個「無夏之年」(Year without a Summer)。
一直到後來,科學家才終於發現:1815 年印尼坦博拉的火山爆發,狠狠拉低了全球的平均氣溫。
於是隔年,嚴重的寒害同時席捲了中國的雲南與不列顛的威爾斯,使得兩地都發生嚴重的飢荒;北美洲東部的農作物大量凍死,糧價因此飛漲,百姓叫苦連天;在南亞,遲到的夏季季風造成了大規模的農產歉收,人民普遍營養不良的結果,導致霍亂迅速地蔓延開來,這場流行病後來甚至向外擴散,最終演變成一場全球性的災難──這樣看來,日內瓦湖畔那幾個年輕人的無聊與煩悶,好像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事。
不過,人類的創造力是很神奇的。即便是這樣百無聊賴的日子,只要在湖邊的一幢小屋裡,集合起一幫有趣的傢伙,再給他們烤烤火,就可能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傳奇傑作。
事情是這麼開始的。
寂寥的山林,幽靜的湖畔,僻遠的小木屋,以及暗夜裡啪滋作響的壁爐柴火──再沒有一種情境,比這更適合講鬼故事了。 1816 年的夏日夜裡,這群年輕人也是這麼幹的,他們找來了幾本由日耳曼語譯成法文的故事集,開始誦讀起裡頭一個又一個的驚悚篇章。
就是這麼湊巧,聚在小屋子裡的這夥人,剛好有幾個作家──而且是在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那種超級大作家。尋常百姓的民間故事,這幫文人大概瞧不上眼。於是,他們很快想到了另一個主意。
「我們各自來講一個鬼故事吧!」說這話的男人用手指撥弄著捲翹的髮尾,儘管額前的雄性禿越來越明顯,卻無損於他俊俏的臉蛋與迷人的神采。這傢伙是當世著名的美男子,不計其數的女人(以及男人)曾與他發生各種關係。實際上,這幢小屋裡面,就有一名女子是他的秘密情人,甚至還懷上了他的孩子呢!
另外三人欣然同意了他的提案,一場鬼故事大賽,也就這麼開始了。
提議的那位帥哥,率先寫好了一個故事。不過嚴格來說,他的作品實在是不能及格,因為這篇極為短促的小說,從頭到尾,只講了一個男人變成死屍的可怖過程,故事裡連個鬼影子也不曾見到。由於文章本身實在太殘破了,以至於後來該文出版的時候,只能取一個很勉強的標題,叫作《片段》(A Fragment)──意思不就是說你根本沒寫完嗎!!!片你個大頭。
好吧,再看第二位參賽者,也是個名聲頗著的花美男。這位仁兄的作品比較中規中矩,據說他寫的鬼故事是以早年的個人經歷為基礎,換句話說,就是撞鬼經驗的分享吧。不過,這部作品大概寫得也不怎麼精彩,沒什麼人在意,今天也就佚失了。
相較於前面兩個不甚用功的傢伙,第三位女性選手倒是非常認真地看待這場鬼故事大賽。據說比賽開始以後,這位女作家便鎮日苦苦構思,一心只想寫出「讓讀者讀了會害怕得不敢四處張望,血液為之凝結,心跳隨之加速」的驚悚傑作。
不過,靈感這種東西就像指甲剪,想用的時候總是找不著。腸枯思竭的女作家,也因此感受到巨大的精神折磨。更痛苦的是,每天早上,都有人跑來問她:「妳寫出來了嗎?」
「關你屁事啊。」要是我的話,鐵定會這麼回答吧。
不管怎樣,女作家的苦心孤詣,最終有了巨大的回報。一次偶然的機會,她閒坐在小屋裡,靜靜聽著其他夥伴聊起了當時的科學發展。而當他們進一步談到電流與物體的運動,以及拼湊的生物屍體是否可能被賦予生命的時候,女作家的腦袋,彷彿也給一道強烈的電流狠狠擊中了。
就是這個!
那晚,女作家回到房裡,任憑那些「不請自來的想像力」,操縱著腦子裡的千思萬緒。她想像:有這麼一具醜陋的死屍,因為科學家的瘋狂實驗而開始活動……而那位僭越造物主的科學家,將會在某個夜晚,發現他一手創造出來的怪物就站在床沿,冷冷地瞪視著自己……
好吧,故事說到這裡,你大概也已經猜到八成了。這位作家的名字叫瑪麗雪萊(Mary Shelley, 1797-1851),前述的《科學怪人》就是她的代表作。這部小說被視為現代科幻文學的鼻祖,在歷史上奠定了不朽的地位。
而小屋子的那群年輕人中,提議說故事的那傢伙名叫拜倫(George Byron, 1788-1824),另一位參賽者則是珀西雪萊(Percy Shelley, 1792-1822)。這兩個人,都是高中歷史課本裡經常提到的浪漫主義文學家。
ㄟ等等,一開始不是說,參加這場鬼故事大賽的選手有四位嗎?怎麼數來數去,只有三個人咧?
這是因為四號選手的表現實在糟糕到不值一提。這位參賽者的名字叫波里多利,是拜倫的私人醫生。在那場比賽當中,他交出來的作品,水準實在欠佳。「可憐的波里多利,想出的故事很糟糕。」──瑪麗雪萊也曾如此不客氣地批評他。這樣看來,波里多利是怎麼也不可能贏下那場比賽的。
不過,故事往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轉折。
波里多利的鬼故事雖然失敗了,但數年以後,他把拜倫所寫的那篇《片段》重新改寫,發展成了一部完整的短篇小說。小說裡,有個永生不死的男爵,竟能化身為吸血的怪物。這個故事母題,後來又被其他作家持續發展下去,繼而成為今天我們所熟知的吸血鬼……
── 這樣看來,1816 年,那群年輕人在日內瓦湖畔的遊戲,竟然一口氣創造了兩個經典怪物,應該可以被視為是人類歷史上最強大的一場說故事比賽了。
而如果我們回溯這場比賽的源頭,你會發現:要是沒有坦博拉火山的爆發,也就不會有後來的全球氣候異常,這些文學家也就不會終日被關在小屋子裡,更不會無聊到開始講鬼故事了。換句話說,科學怪人與吸血鬼,其實全都是從那座遙遠火山蹦出來的──嗯,再厲害的鬼故事,大概都不會比這件事情本身,還要來得更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