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心華（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教授）
亞馬遜年度百大編輯選書，去年將兵家必爭的奇幻小說類第一名，給了新人作家凱薩琳艾登的處女作《熊與夜鶯》。該書取材大量俄羅斯的民間故事、神話傳說、童話編織而成，出版後贏得一片好評，橫掃全美暢銷書榜，被譽為「童話奇幻」的新經典。令人好奇地是，世人對俄羅斯童話不如《伊索寓言》、《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熟悉，這個被譽為戰鬥民族的文化裡，有什麼值得說書人說上「一千零一夜」？
臺灣讀者近年對本土妖怪很感興趣。有趣的是，《熊與夜鶯》作者也將俄羅斯童話中的多種精靈寫入書中：爐灶精靈、浴室妖精、田裡精怪、湖中女妖、森林精靈、馬廄精靈……，各個活靈活現。至今流傳幾千年的俄羅斯民間神話與童話故事，究竟如何產生，經典人物的名字、形象是什麼，又有何特色和奧祕呢？圍繞著這本奇幻小說，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教授劉心華，以下將帶領大家剖析東斯拉夫神話中的眾神與鬼、靈、精、怪。
俄羅斯屬於東斯拉夫神話的範疇
斯拉夫神話深受地緣的影響，概可分為波羅的海斯拉夫神話、東斯拉夫神話、南斯拉夫神話與西斯拉夫神話；而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地區屬於東斯拉夫神話的範疇。
一般而言，人類的理念源自於生存與生活的需求認知，所以神話大部分並非來自孤立、空泛的「理念體系」（a conception system），而是形成於適應宇宙環境的「生活體系」（a life system）。斯拉夫人將生存環境主要集中於狩獵、農耕和家務三個生活面向上，進一步又根據生活情境的各種現象與意象將神靈分為神、善靈與惡靈，分屬上層神話與下層神話；上層神話以神明為主，下層神話以魔鬼為主。從 6 世紀至 10 世紀末，古斯拉夫人崇拜自然力，相信自然界萬物有靈，都具有生命，所以信奉多神教。
據此，斯拉夫神話不同於古希臘、羅馬等其他地區的神話體系；它本身的發展尚未進化完成便終止了，於是在還未成熟的狀態下，很難形成獨特的文學／神話體系。西元 988 年，古羅斯人接受了基督教，多神教也就被視為違法；如此一來，它原有的神話體系因而受阻，難以繼續發展。中斷的另外原因是，斯拉夫神話多以口耳相傳，無法流傳至今，未能如希臘神話一樣，以文字、文學的形式保留下來。
由於受到生存環境的嚴厲挑戰，斯拉夫神話的特色就是屬於下層神話，以魔鬼神話為主，隸屬負面的、冥界的，偏向不潔之力的信仰。其實，這有一點像臺灣民間信仰。
以下對上層神話及下層神話分別簡單介紹：
東斯拉夫民族的上層神話──眾神
古代斯拉夫人的信仰是多神教，崇拜各種自然現象所形塑的神。主要信仰的神有：
（一） 維列斯（Велес）：祂讓父親羅德與哥哥斯瓦羅格共同創造的世界能夠順利運轉。是決定世間萬物死亡與復活之神，所有人間的權力都來自於祂。祂常常以各種不同的型態出現，有時是慈祥的老人，有時則幻化為熊。後來又成為牲畜、貿易和財富之神。
（二）三個太陽神：達日博格（Даждьбог）、霍爾斯（Хорс）、亞利洛（Ярило）。
達日博格賜予光與溫暖。在俄羅斯人的禱告詞《上帝保佑!》（Дай, Боже!）中常聽到祂的名字；霍爾斯是世間正面意義的代表，祂賜予人們太陽光般的愉悅心情；亞利洛代表春天大地奔放的色彩，又代表著年輕、熱情、不受控制的力量。
（三）謝馬爾格（Семаргл）：火神。根據斯拉夫古籍記載，火在世上的出現，就是創造世界的斯瓦羅格（維列斯的哥哥）用魔法大錘敲打魔法石，從石頭中迸出火花，火花燃燒起來，在火焰中呈現出火神謝馬爾格；祂高踞在金鬃的駿馬上，濃煙成為祂的標誌。謝馬爾格所到之處，留下大火燒燼的痕跡，這些痕跡就是祂在施法力的時候所留下的，平時祂非常安靜祥和。
（四）斯特利博格（Стрибог）：風神。謝馬爾格生了風神─—斯特利博格。火焰因為微風吹動而燒得更旺。祂到處飛翔，哪裡需要祂，祂就前往。在 19 世紀，頓河一帶的磨坊主人因為磨坊的需要常召喚斯特利博格，老人家往往教導孩子唱著這樣的祈禱歌：「風變成幫助風車轉動的雙翼，磨盤才因而將麥穀磨成麵粉。」
（五）佩倫（Перун）：雷神，祂是掌管雷雨、烏雲、閃電的神，跟封神榜中的雷震子有點類似。也許就是因為狂暴的性格，俄羅斯的大公與勇士選擇佩倫為守護神。弗拉基米爾大公將祂置於眾神之首，並在基輔宮殿旁為祂立了座紀念碑。但在羅斯受洗後，弗拉基米爾大公卻把佩倫的紀念碑推倒，沉入河底。
佩倫被讚揚為偉大英雄的雷神，有許多曲折離奇的故事。祂的父母是男神斯瓦羅格和女神拉達。儘管如此，佩倫在小時候就被半人半蝎的怪獸斯基培爾（Скипер）偷走。斯基培爾是保衛黑暗世界入口的惡神，為了有人負責照顧佩倫，斯基培爾也把佩倫的三姊妹一併抓走。祂們被強行帶到地下，怪獸斯基培爾用魔法使佩倫陷入永遠的沉睡狀態，又將祂的姊妹變成毛髮怪物。
於是，祂們的母親拉達在山上召喚其他的兒子，希靈（圖2）（Сирин）、阿克諾斯（圖3）（Алконост）和斯塔拉金（Стратим）立刻出發尋找佩倫和姊妹們；祂們變成具有洞察力的鳥（未卜先知鳥），在天空飛翔尋找胞弟的下落。祂們到處飛，沒找到佩倫，倒是發現坐在彼岸世界入口的怪獸斯基培爾。斯基培爾一見到祂們，便躲起來。
兄弟們潛入地底，花了很久悄悄地溜進黑暗通道，最後看到沉睡的佩倫。祂們發現，佩倫長大了，變成成年男子，只是祂無法從封塵的記憶中被喚醒。見狀，只好派格瑪優（Гамаюн）鳥去尋找聖水，用聖水洗滌佩倫，恢復祂的記憶。
恢復記憶的佩倫決定要找怪獸斯基培爾報仇，懲治牠的惡行。佩倫在漫長的旅程中克服許多困難，碰到許多可怕的事，終於找到被斯基培爾變成怪獸的姊妹。佩倫把姊妹們從魔法的禁錮中拯救出來，帶回神的世界，自己則又前往斯基培爾的宮殿復仇。佩倫與斯基培爾激戰許久，最後佩倫將斯基培爾高舉，朝地上猛摔，竟使大地裂開，斯基培爾也因而被大地之母所吞噬。
（六）莫科什（Мокошь）：大地之母，是婦女的保護神，教導婦女從事各種家務，縫紉、紡紗、做飯、張羅先生和小孩的一切。她可以支配美人魚露莎卡（Русалка）和大氣中的精靈波盧妮彩（Полудница）。太陽和風是她的助手。她具有莫大的法力，連許多神聽到她的聲音都會發抖，畢竟她握有命運之線，她用生命之線紡紗成布匹，線斷了，人就會死亡。如果在線上打結，那就表示要給予此人嚴厲的考驗。另外，女神也有自己的好惡。她幫助堅強的神與人，但絕不放過那些酒鬼及毆打妻子和小孩的男人。
總之，她的法力十分強大，弗拉米爾大公在基輔蓋了一座唯一女神雕像，就是莫科什。後來她的神像也和其他神一起被丟入河中。然而，莫科什一直存活在民間信仰裡，在斯拉夫人的心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東斯拉夫民族的下層神話──鬼、靈、精、怪
古斯拉夫人也信仰大自然中的各種現象，並加以神格化。這類的鬼靈精怪大致分為六類，他們與斯拉夫人的生活密切地結合在一起，成為斯拉夫文化中的一大特色。由於種類眾多，不勝枚舉，限於篇幅，在此僅略述一、二。
（一）大氣中的精怪（Славянские духи воздушных стихий）：
1. 天堂鳥格瑪優（Гамаюн）：故事中的天堂之鳥，在高空中飛翔，卻居住在海裡。祂有女人的面容，有時被塑造成一隻從深海處飛上來的大鳥。人們如果聽到格瑪優鳥的啼叫，就是在預告幸福已經來臨。
2. 希靈與阿克諾斯（Сирин и Алконост）：代表著悲喜二鳥。故事中天堂的憂愁與悲傷之鳥，被描繪成半姑娘半鳥的型態。聽了這種鳥的歌聲，會令人忘記世上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和親人。
（二）森林中的精怪（Славянские лесные духи）：
1. 巫婆巴巴亞嘎（Баба Яга）。森林中的老巫婆，住在有雞腳支撐的農舍中。圍繞房子四周的是人骨做成的圍牆，門閂是人的腳骨，插鎖是人的手骨，而鎖是人的牙齒。她有一隻瘦骨嶙峋的腳，眼力很差，大部分都得靠嗅覺。她的身體一半在木臼中，利用木臼飛行。住在森林中的她與動物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巴巴亞嘎可以指揮、統帥動物。林中的野獸都臣服於她的命令。想到她就會令人想到死亡。事實上，巴巴亞嘎具有亦正亦邪的雙面形象，大部分時候她是好戰、喜歡打劫人、使用黑魔法的老巫婆，但在某些童話故事中，她會是主角的幫手，幫助主角達到目的。
2. 森林之妖列許（圖4）（Пушевик）。列許住在難以通行的密林，手像枯枝，用來抓住旅人，並脫下他們的衣服；或者想盡辦法刺他們的眼睛，從來不放過他們。他以灌木偽裝成土地上的樹根，或乾枯的樹枝，只有炯炯有神的兩個眼睛閃閃發光，綠色的頭髮四散。他所到之處總是籠罩在黑暗和令人不快的寂靜中，人們想從這裡走出去，十分困難。
（三）水中的精怪（Славянские водяные духи）：
1. 美人魚露莎卡（圖 5）（Русалка）。她們住在河邊的蘆葦中；據傳說，她們是沒有受洗而死去的孩子或淹死的女人。她們好動活潑，淘氣，愛玩樂，嬉鬧。她們有秀麗的外表，常棲息在河邊、湖邊、沼澤邊。
2. 河和湖的精靈伏賈諾伊（圖 6）（Водяной）。全身滿是黑鱗片並纏繞著水藻。他有又長又綠的鬍子，手是瓜子和蹼，如青蛙一般。他有魚尾巴，眼睛光亮，像炙熱的煤，常坐在粗木塊上，很大聲地拍打手掌。當他生氣時，他會把河堤弄壞，沖壞磨坊，把人和動物拖到水中。眾所週知的青蛙公主的故事亦屬此類神怪。
（四）家神與倉房精怪（Славянские домашние духи）：
1. 家神多莫佛伊（圖 7）（Домовой）。斯拉夫神話中，家的庇護者，類似臺灣民俗中的地基主。多莫佛伊被看作是始祖或氏族的創始人，他們通常藏身在爐子的角落之處。我們通常看不見多莫佛伊，但他有時會以主人或已故主人的面貌出現，或是矮小的老人（有著長而纏起的頭髮和鬍子，有時則沒有眉毛）的形象示人。
在各種不同的故事中，多莫佛伊有不同的形象：有時是矮小、被毛皮包裹的人；有時則是被凍僵、披頭散髮、面目模糊的白色生物。如果多莫佛伊以裸身出現，代表這家的家境將陷入貧困。另外，在一家之主臨死前，多莫佛伊也可能會出現。他坐在主人的位子上，戴著主人的帽子，開始執行任務。也從此衍生出一種迷信：因為多莫佛伊總是不戴帽子又不穿鞋的，如果看到多莫佛伊戴著帽子，是不祥的預兆。除此之外，多莫佛伊還會以長毛蓬鬆的熊、牛、狗、貓，甚至老鼠、兔子、松鼠蛇、青蛙等動物的面貌出現，就連牆上的影子都有可能是多莫佛伊。
多莫佛伊很勤快，半夜會在家中拖地、刷洗、收拾；在庭院中清洗、照料家畜。若沒有留給家畜足夠的飼料，他會從別家的乾草棚中拿過來餵食主人家的牲畜。
一般而言，多莫佛伊通常是善良的。火災前他會發出警告。當房子受到災禍威脅時，他會在爐子下大聲呼叫、哭泣，或在煙囪中發出低鳴。但他也有生氣的時候：在他不贊同家中處理家務的方式，或不滿於家中的爭執時。生氣的多莫佛伊會從爐子中丟出磚塊、打碎碗盤。
每年 1 月 25 日有宴請多莫佛伊的風俗習慣。這夜，必須一邊唸唸有詞（有關招待的話）一邊用炭火剷子將一罐粥置入爐子角落裡。半夜多莫佛伊會跑出來享用，之後整年他都會非常善良和藹。但若沒有吃到東西，則會非常憤怒。
2. 夜小鬼（Ночницы）。夜晚的惡小鬼，常常落在新生兒身上讓他們無法安睡。他們穿過窗戶，殘忍地折磨嬰孩。他們也會沿著樹爬到鳥巢生吃鳥蛋。他們可以變成多種不同的形體：鳥、飛鼠、鬼魂、鬼火，有時也會以灰白長髮的黑衣老太婆出現。
3. 澡堂小鬼班尼克（圖8）（Баник）。他是光溜溜的小老頭，有著愉悅的眼睛。他們常常居住在水未煮沸的澡堂，但是當人類開始洗澡時，就一下子消失不見。他可以危害那些在不適當的時間洗澡的人，使他們入睡，然後用又長又厚的嘴唇蒙上人的嘴，讓他在濕熱的空氣中筋疲力竭。人們如果要驅趕班尼克，通常可以使用浴室的掃帚。
（五）田裡的精怪（Славянские полевые духи）：
莊稼地的守護神波列維克（圖9）（Полевой）。波列維克具有像土地顏色的身體，眼睛是彩色的，頭上長滿草的頭髮，不戴帽子，不穿衣服；有時又以穿著白衣的老頭出現。他出現時常伴隨著一陣猛烈的疾風，嚇到人們。喜歡捉弄喝醉酒的莊稼漢，把他們帶到峽谷或沼澤裡。
（六）動物世界的精怪（Духи мира животных）：
天鵝姑娘（Лебединые девы）。她是海洋國王的女兒，是一位半少女半天鹅的美麗女子，具有未卜先知的魔力。勇士帕托克（Поток）與她結婚，卻無法克制她，最後天鵝公主還是飛離了他。
西元 988 年基輔大公佛拉基米爾受洗成為基督徒，並將基督教定為國教。東斯拉夫神話受到「羅斯受洗」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影響而無法繼續發展成健全的神話體系。然而，人們對舊的信仰仍無法忘懷，因而也逐漸形成另一種變通方式：在新的神明身上找到神話中對應的神祉。事實上，改變的只是信仰的形式，本質並沒改變。因此，漸漸形成了「雙重信仰」，尤其在民間特別根深蒂固。直到十六世紀，東正教開始在人民的信仰意識中佔據優勢地位，但多神教的神話思想依然存在俄羅斯的民俗中。
延伸閱讀：時報出版《熊與夜鶯》古俄羅斯北部曠野的邊境，終年颳著寒冷的風霜，大地是一望無垠的白雪與森林。傳說那裡有各種精靈妖怪，會幫老奶奶打毛線，偷窺人類洗澡，幫馬梳毛，還會幫忙種田。 不過，大部分的村民都看不見他們。但天生擁有一對神祕綠眸的少女瓦西莉莎，不僅能看見附著在樹林、湖泊及家屋裡的精靈，她甚至能感應到更黑暗的力量，隱藏在森林裡......被恐懼與惡夢威脅的族人，不再祭祀和榮耀家屋，精靈日漸凋零。極北的白雪森林裡，沈睡千年的惡魔醒了。能「看見」魔法世界的少女，將不惜用三次死亡保衛心愛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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