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大東亞共榮圈」是怎麼一回事?(上) 七月初,(緬甸)元首明顯的當選人巴莫博士在新加坡和東條會晤。首相認為帶來會讓巴莫感到高興的消息:日本將會把撢邦(Shan States)大部分的地區──位於緬甸東方邊界──交還給這個新國家。不過,其中有兩個區域會交給泰國。 巴莫悲喜交集,表示:「把撢邦土地和人民支解開來,不論是緬甸人還是撢邦人都不會感到開心的。」東條感到歉意,但是日本承諾這兩個區域要交給泰國,做為結盟的代價。 巴莫說:「不過我們也你們的是盟邦,而且我們也有我們的要求。」 東條試著置之不理,並且開玩笑地承諾「會以其他方式補償緬甸」。巴莫態度趨向逼迫,並指控在緬甸的日本士兵態度傲慢以及經常性的蠻橫行徑。 東條是為了其他原因才來到新加坡的:要和印度的不服從運動領袖蘇巴斯•錢德拉•鮑斯(Subhas Chandra Bose)會晤,他與甘地(Gandhi)以及尼赫魯(Nehru)有所不同,認為只有武力能讓印度獲取自由。鮑斯身材高大──可以俯瞰東條和巴莫──還是個激昂的革命分子,具有迷人的性格和雄辯的口才。他來新加坡的目的是要召集在馬來亞戰役中投降的數千民印度兵。他們已經願意加入鮑斯的壯舉──加入從大不列顛手中獲取自由之役──並且接受他為東亞印度獨立聯盟(Indian Independence League)的領袖。 他在一場群眾大會上,熱情地對著這些新兵說:「當法國在一九三九年對德國宣戰時,隨著戰役的開打,德國士兵口中只有一個口號──『打到巴黎,打到巴黎!』當英勇的日本將士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開始遠征時,他們的口號也只有一個──『打到新加坡,打到新加坡!』同志們,你們的戰鬥口號就是『打到德里,打到德里!』」 東條承諾的緬甸獨立在八月一日落實了。上午十點,河邊正三上將下令日軍行政單位撤出緬甸。當天陽光明亮,偶而有些陣雨,仰光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之中。過了一小時二十分後,緬甸在政府大廈宣布為獨立的主權國家,巴莫擔任國家元首;當天下午,他宣讀一份以緬甸文寫成的宣言,對美國和英國宣戰。 不過他也警醒人民,自由不是只有歡呼和慶祝而已。他說:「許多人對於他們能夠在有生之年看到解放的這一天,都已經感到絕望了,而今痛哭流涕。但是我們知道這不僅僅是夢想而已,也是現實……現今因為這場戰爭,獨立已經來到我們面前,我們就必須在戰爭中捍衛這份獨立……在現今的戰爭中,緬甸肯定是站在前線的……顯而易見的,我們必須採取前線政策。」 十月十四日,菲律賓宣布獨立;一週之後,鮑斯也建立了自由印度臨時政府,由鮑斯出任國家元首。西方國家未能看出這些事件的重要性。這些新政府都是日本的傀儡,但是數以百萬計的亞洲人透過他們,首度看到從白種人手中獲取了自由。十一月初,中國、泰國、滿州國、菲律賓和緬甸都派出代表到東京參加大東亞會議(Greater East Asia Conference),激情也就達到了頂峰。[1]鮑斯以觀察員的身分出席會議。 巴莫寫到:「我們歡聚一處,與其說是有區別的民族,還不如說是單一歷史性大家庭包含所有民族的成員。」那名受到奎松總統密令要與日本人進行合作的菲律賓總統何塞.勞威爾,現在發覺泛亞洲主義是無從抗拒的。在最初會議前夕的正式歡迎會上,他雙眼閃亮地宣布:「十億的東方人,十億的大東亞的人們,他們怎麼能被統治呢,特別是其中大多數還是被英國和美國所統治?」 國會大廈議事廳內莊嚴的布置方式,辜負了十一月五日與會者的熱情。會議桌上覆蓋著羊毛布料,成馬蹄形狀的排列,兩旁各擺設了三盆盆栽。東條身為主席與日本代表團一起坐在馬蹄形座位的頂端。他的右手方有緬甸、滿州國和中國,泰國、菲律賓和印度在左方。 東條精簡地發表談話:「大東亞各國因為不可分割的關係而全方位地連結在一起,這點是毫無疑義的。本人堅定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共同使命就是確保大東亞的穩定,以及建構出共榮共存的新秩序。」 南京政府首長汪精衛──傀儡中的第一號人物──宣稱:「在大東亞的戰爭中,我們想要勝利,在建設大東亞方面,我們想要共榮。所有東亞國家都應該熱愛自己的國家,熱愛他們的鄰邦,還有熱愛東亞。中國的座右銘就是,再興中國與捍衛東亞。」 泰國的旺•威太耶康親王接著發言,然後是滿州國首相張景惠。之後是羅雷,這名菲律賓人的情緒溢於言表,他說:「團結一致,並且緊密而堅實地組成團體,那就再也沒有什麼強權可以阻擋或延遲十億東方人獲取自由與不受限的權力,以及形塑他們自己命運的機會。擁有無限智慧的上帝將不會拋棄日本,也不會將大東亞人民棄之於不顧。祂將會降臨,從天而降,與我們一起流淚並且讚美我們人民的勇氣和英勇,讓我們能夠解放自我,讓我們的子孫自由、幸福和繁榮。」 巴莫很適合當最後一名發言者。他熱烈地說著: 「在這樣的時刻,表達出再多的情感都不算是誇大。多年來,我在緬甸都在做著我的亞洲夢。我亞洲人的血液一直都在呼喚其他的亞洲人。不論我是睡著做的夢,還是醒著時候的夢想,我都聽到亞洲在呼喚它子民的聲音。」 「今天……我再度聽到亞洲呼喚的聲音了,但是這一次並不是在夢中……我聽到了圍繞著這張會議桌以極豐富的情感所發表的演講。所有的演說都是讓人銘記在心,撼動人心,並且──或許我稍有誇大其詞,如果確實如此,也請見諒──似乎我從他們言談中也聽到呼喚亞洲要將它的孩子們團聚在一起的聲音。這是我們亞洲血液的呼喚。此時不是用我們的心智去思考的時刻,而是用熱血去思考,才能夠一路把我從緬甸帶到了日本……」 「僅僅在數年之前,亞洲人民似乎還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之中,甚至是活在幾個不同、分割、疏離而且彼此互不認識的世界,甚至也不想認識。幾年前,做為一個祖國的亞洲是不存在的。亞洲還不是單一個亞洲,而是有很多個亞洲,多到敵人可以把它給瓜分的一樣多,而大部分地區就像其中一個強權或是其他強國的影子一樣在跟隨它的腳步。」 「在過去,現在看起來似乎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亞洲人民像今日我們這樣在一起聚會,是無可想像的事。然而,不可能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而它卻以超越我們這些夢想者中最大膽的夢想或是幻想的方式發生了……」 「我認為今日的聚首是個偉大的象徵性行動。就如主席閣下所言,我們基於公義、平等和互惠的基礎,以及在自我存活也讓他人存活的偉大原則的基礎上,正在建立一個新世界。無論從何觀點而言,東亞本身就是一個世界……我們亞洲人幾個世紀以來已經忘記了這樣的事實,而且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亞洲人也因此失去了亞洲。感謝日本,我們現今能夠再度重拾這項真理,並且以其為圭臬而行,亞洲人將會收復亞洲。整個亞洲的命運就繫於這份簡單的真理之內……」 「我們再次發現到我們自己是亞洲人,發現到我們流著亞洲人的血液,就是這份熱血能夠救贖我們,並把亞洲給歸還給我們。因此,讓我們朝向大道的終點邁開步伐,十億的東亞人邁向東亞人將會永遠自由、繁榮,並且終究會找到他們自己歸宿的新世界。」 這就是喚醒亞洲的聲音,對東條而言,這幾個小時是他生涯中最滿意的時刻。他機巧地掌控過程,像是慈父般地注視著代表們。他不只把這場會議當做軍事同盟,自己也被泛亞洲主義感染了──而他的軍方同志卻深受其擾。 隔天下午,錢德拉.鮑斯的演講足以匹敵巴莫情感豐沛的語調,並把最後一場會議帶到了高潮: 「……我不認為在『日出之國』(Land of the Rising Sun)舉行這樣的會議是偶然的。這個世界也不是首度轉向東方來尋求光明和指引。之前就有人試圖要建立起新世界,然而是在其他地區,不過他們已經失敗了……」 「就印度而言,除了對英國帝國主義做出絕不妥協的抗爭之外,別無它途。即使其他國家有可能會想到要和英國妥協,但是對於印度人民來說,至少這是不可能的事。和英國人妥協就意味著被奴役,因此我們決心不再和奴役制度妥協。」 鮑斯被他自己的雄辯言辭感動了,無法再講下去。在這名印度領袖能夠回神過來之前,聽眾都呆若木雞地等著。 「但是,我們必須為自由付出代價……在即將來到的戰爭中,我不知道我們的軍隊中有多少人還能夠活下來,但是這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不論我們個人的死活,不論我們是否在戰爭中幸免於難,以及是否能活著看到印度獲取自由,重要的是,印度終將獲取自由的事實。」 《日本時報》記者吳俊彥稱這場會議為「骨肉兄弟撼動靈魂的聚會」,以及是世界歷史中最重大的一場會議: 「在這裡,我感受到大家都是我的兄弟,不僅僅是象徵性的,確實都是亞洲母親的兒子們。日本人、中國人、泰國人、滿州國人、菲律賓人、緬甸人、印度人──所有的亞洲人都是我的兄弟手足。」 他和巴莫一樣相信,不論一個西方人對他本人是如何以禮相待,他們永遠都無法理解身為亞洲人的感受: 「我也覺得只有亞洲人才能真正了解,並且有效地為亞洲人謀求福利,同時我也企盼有這麼一天的到臨,所有亞洲人都能夠把西方入侵者在我們之間所設立的那道人為障礙推到一旁,並且攜手為了亞洲的共同福祉一起努力。週六當我看到那場大會時,我就感到那一天終究會到臨,而這份血緣關係終將普及,當長久失散的兄弟又再次聚首時,我們就要重振單一亞洲家庭的家運。」 「當我注意到所有發言者那份明顯的真誠和熱情,強調著要實現彼此一體,他們也都明顯地以壓倒性的力量認知到這點,而這份團結永不可破的信念也就深植我心。不論這場戰爭的命運會如何,不論未來的問題會產生何種壓力,不論未來世界組織的型態最終將會如何,這場大會所凝聚的骨肉兄弟之情永遠都不會溶解。亞洲一體是根本的事實,如此基本,這麼自然,而且一旦了解到其無可避免,將再也不會消失。」 與會者一致通過《共同宣言》,呼籲在公義,以及尊重相互的獨立性、主權和傳統的基礎上建立共榮和共存的秩序,在互惠的基礎上致力於加速經濟發展,並且終結所有的種族歧視。[2] 這算是「大西洋憲章」的太平洋版,承諾了亞洲人所長期抱持的夢想。來到東京的人或許曾經是傀儡,但是他們出生時就是處於奴役制度中,現在他們可以感受到自由,並且首次聯合在一起宣布為亞洲建立個「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1] 原註:並沒有邀請印尼政治領袖蘇加諾與會。依據佐藤賢了的說法,東條反對當時就讓印尼獨立,因為日本的戰爭需要印尼供應原物料,而且印尼「還沒有做好處理所有寶物的準備」。 [2] 原註:最初的宣言是由東條的顧問佐藤賢了所起草,而且言為心聲。對草稿的批評者認為,對於種族偏見的強烈措辭或許會造成反效果,不過佐藤還是認定日本人在佔領政策上有時是相當專制暴虐的,倒是沒有執行過種族歧視政策。「既然這是事實,為何還要猶豫用與不用這篇文章呢?」 在「國際聯盟」時期,日本還曾試圖在「民族平等原則」決議案中加入一段種族平等的段落。不過卻被英國人阻擋了,而當時的主席威爾遜總統還裁定,「因為我們之中有人強烈的反對」,而未被載入。只有英美兩國投票反對此決議案。 本文選自八旗出版《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1936-19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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