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和西醫的分別,相信不用多說了,無論是書本、課堂上、外行人、行內人都有其自己的見解,而我是嚐試從歷史角度說說兩種醫學在香港的興衰消長。 用歷史去看醫學,有一個特點,就是不用糾結醫學體系的核心理論,只用經驗來總結一種醫學體系的興衰消長,一種醫學是如何崛起,如何走向沒落,這些都是一個純醫學工作者未必能看到的。 其實香港在二戰前中醫發展非常蓬勃,現在香港社會仍在探討建立中醫院的時候,也許我們並不明白,早在一百多年前,香港就已經擁有或許是世界上最早的中醫院。1870年3月26日,《倡建東華醫院總則》就已在定例局(立法局在早期殖民時代的稱呼)通過。而由1872落成起,東華醫院即已無間斷為早期香港市民提供中醫藥服務。 二十世紀的歷史大幕一展開,腐朽的大清帝國即被英、法、美、俄、日、奧、意、德攻佔了古老的帝都,北京。自此中國人開始經歷一段「自我懷疑」的時代。所有舊學,全被批評為封建迷信,應掃到垃圾桶去。其中魯迅、余雲岫(中華民國衛生部長)對此看法最為同意,一度興起全面取締中醫念頭。而當年中國大陸政局對中醫發展態度未明,大批中醫精英一度避走香港,為香港中醫事業作出極大貢獻。 而20世紀一開始,香港經歷最大挑戰是疫症。兩大疫症分別是霍亂和鼠疫。當時英國醫學已開始發展出流行病學(epidemiology),雖然英國殖民當局大力把新興西醫推行,但始終沒有取代中醫,是為何呢? 原因有二,一是像俗語所言「過江龍不及地頭蟲」,西醫雖然興起流行病學,但總結疾病規律(Summarized the pattern of disease) ,本身就意味著因時因地制宜,不能生硬套入,而在香港及華南植根了數千年的中醫,自然難被取代。二是維多利亞時代醫學,本身尚未成熟,只是近代醫學(Pre-modern medicine) 。我將其定義為「近代醫學」而不是現代醫學。因為現代醫學三大法寶-影像診斷、抗生素和流水式藥物生產還未出現。因此面對疫症,新生西醫的療效並不比和疫症博鬥了千年的中醫來得好。 中醫的強項就是總結疫症規律。「六經辨症」早在一千多年前歸納了不同疫症鑒別、發病時期、症狀、用藥等。而明末吳又可溫疫論更提出不同疾病的傳播途徑(明末即17世紀,同期法國在亨利四世統治下,疫症做成死亡人數超過十萬,而倫敦尚處黑死病的最後威脅之中)。那時歐洲的醫學尚處於後中世紀(post medieval)的時代。因此中醫其實可算是一種原始流行病學(ancient epidemiology)。中醫的長處是對付疫症、流行病(而不單是調理身體),在霍亂流行時被顯示出來。 如果按照歷史發展劇本,香港中醫本身可能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已成為所謂「中藥港」,成為華南以至東南亞甚至整個亞太地區的醫教研基地,那麼為何歷史沒有按劇本演下去? 轉捩點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正是二戰後,東華醫院被港英政府強行轉為西醫院,此後香港醫療系統中,都沒有再讓中醫參與,中醫只能流入民間,提供基層醫療服務。沒有政府支持,也沒能參與疫症治療,在病種單一情況下,中醫水準自然每況越下了。二戰對香港中醫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不是因為戰爭破壞了醫院或有多少名老中醫死於戰火,而是二戰突出了中醫的無力感。 同時,西方醫學急速崛起,處於脫變成現代醫學的關鍵時期,正是二次大戰。在劍橋大學,faculty of history of science中的history of medicine 其中有一門很重要的課,正是history of military medicine(軍事醫學史)。現代醫學中的很多發明都是由二戰時因戰爭需要而奠基和發展,例如抗生素,影像學甚至醫院發展(由戰地醫院進一步發展),西方醫學界一切重大發現都由二十世紀四十時代演變而來,甚包括醫學倫理和治療方法。 在世界醫學界學術殿堂-新英倫醫學雜誌(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 在1993年即收錄了一篇文章,A History of Military Medicine (May 13, 1993 N Engl J Med 1993; 328:1427-1428)詳細講述軍事醫學發展歷史。在一本醫學雜誌收載醫學史論文,西方醫學界對軍事醫學的重視可見一斑。 但恰恰這正是中醫的弱項。西方醫學以解剖為本的思維方式,在戰場上大派用場。而且西醫的發展和軍事發展是同步的,因此對火炮、炸彈所傷,西方醫學自有辦法應對。而在二十世紀,中國軍事技術遠落後西方,中醫應對戰場創傷能力自然遠不如西醫。在二戰後,人們發現西醫能解決的問題比中醫多,自然對西醫另眼相看。加上政府支持西醫,西醫成為醫療角色的主宰者也是必然。 中醫的契機 但自從非典型肺炎SARS一役,形勢開始逆轉。人們開始意識到抗生素不是萬能,對抗性治療也不一定正確。加上現代醫學也開始走向個體化治療,這些都是中醫強項。而且世界衛生組織也大力提倡傳統醫學,最為深層原因是我們今天所處世紀和一百年前不同,國際上以博弈取代對抗,人類面對最大威脅是來自污染和疫症而不再是上世紀的戰爭,因此中醫在傳統醫療上這一塊將更為突出,將來對治療參與度必然更大。 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都只是看到問題的一部分,唯有兩者充分結合,才能對人類健康做出最大貢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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