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著名思想家和翻譯家嚴復,是近代中國以自由人權立論的著名學者。甲午戰爭慘敗後,嚴復先生深刻體會到,只有「自強」,才能「保種」。他透過對達爾文(Charles Darwin)、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和斯賓塞(Herbert Spencer)相關演化學概念的理解,在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之後,將「自強保種」的訊息帶給處於亡國邊緣的晚清。 從1895年初,嚴復在天津《直報》上發表〈論世變之亟〉、〈原強〉、〈闢韓〉、〈救亡決論〉等數篇重要文章,開始談到他們眾人。在1896年開始至1898年左右兩三年間,嚴復翻譯了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Evolution and Ethics),並將之命名為《天演論》。 很多人談起嚴復,便會聯想到信達雅、演化論等等。然而,嚴復的《天演論》,原來是近代言論自由觀的始祖。 在詮釋嚴復的自由人權觀前,我們先理解一下何謂「自強」。 「自強」一詞,或者可以說,本是一個從簡入繁的概念。 嚴復透過《天演論》的翻譯,帶出天演進程中倫理關懷和抑制競爭的重要性,從而帶出「最適者存」(此乃嚴復翻譯,日譯為「適者生存」)的定律。 那如何成為「適者」? 就是要透過教育,培養「民力,民智,民德」,最後達到自由與人權。 貫穿嚴復的著作,可以看到《天演論》自強之終極目標,就是指他1903年翻譯自穆勒(John Stuart Mill)《論自由》的《群己權界論》中所說的自由與人權,即西方富強的本源。因此,只要根據這設計藍圖,最終能夠自強,甚至邁向富強之路。 那麼,我們先來看看作為推進自強的背後動力──「天演」的深層意義。 「天演」原理 嚴復認為,只有透過教育,強化民力、民智和民德來認識並實踐自由人權,就能夠自強。而天演的重要性,就是在於表達萬物進化是一條會通中西的定律,即《天演論》中「貫天地人而一理之」。 因此,要先找到「貫天地人而一理之」天演原理,就能傳授使西方富強的根本要素的理學。 從斯賓塞關於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著作中可以看到,他說明了一切的發展,都是由簡至繁,並適用於萬物──從星球的形成到國家治理,從農商軍事到語言文學,都是按照這一規律運行的宇宙觀。以嚴復的文字來表達,便是「以天演自然言化,著書造論,貫天地人而一理之」。 這個令嚴復不斷重提的宇宙運行規律,包含了自然和人類的規律變化。而所謂「人類的規律變化」,所指的是包括人類由「草昧」(野蠻)到「文治」(文明)的過程。 而更重要時是,嚴復認為,人類演進的過程中,當中包含了承托和承接著人類變化規律的人間互相關懷倫理現象,例如相愛互助「天良」、團結 (「保群」)、同情心(「善相感通」)等。換言之,與動物進化最主要的區別,是人類在演進的過程中,會衍生中倫理關懷;而倫理關懷,亦是扶助進化發展的重要元素。 因此,兩者是密不可分的。 系統一點說,由於受到《易經》的影響,嚴復將其中分別代表義理和象數兩個體系的宇宙規律性結構和關懷道德形上學,融會貫通到赫胥黎的自然觀裏去。 即是說,嚴復所創的「天演」,當中是包含了大自然演變和其衍生的倫理關係。因此嚴復將《進化論與倫理學》(Evolution and Ethics)譯成《天演論》,就是將有「進化」(Evolution)和「倫理」(Ethics)兩者結合之意。 然而,嚴復了解到,大自然由物競和天擇所產生的演變(即「天行」),必然會像自然界動植物間産生更多的生存競爭一樣,最後反造成亡國滅種的危機。 要抑制這些競爭,便要以「人治」(倫理的力量)來「反此天行」,即以教育來培養「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才可以抵抗「天行物競之虐」。這就像嚴復所舉的例子「張弓」 ──「張弓者之兩手也,支左而屈右,力同出一人也」,左手要張弓右手必然要屈弓,與之抗衡,才能射出弓箭的道理一樣。(1) 而在這個互相抗衡的環境下,所衍生出來並予以維繫的支持點,就是建基於「輔相匡翼之,俾克自存,以可久可大也」(大意是指互相輔助,使能夠克復自存,就能夠長存壯大)這種強烈的倫理關懷。 因此,「天演」所帶出的訊息,就是以國民的倫理原則為本,互助關懷團結奮鬥,並且抑制個人的私心和鬥爭,特別是國內的生存競爭,並透過「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來「自強」,才能在物競天擇的國際環境下「保種」。 那如何自強? 文首提及,甲午戰爭後,嚴復深刻體會到西方強大的關鍵並不僅在於船堅砲利、經濟政治或任何制度層面上的獨特之處,事實上是在於中西文化中對現實完全不同的認識與體察。嚴復承繼前人的說法,認為歷史變化最根本的原因,是在於對世界潮流和趨勢的不同認知(嚴復在〈論世變之亟〉所說的「運會」)── 中國「好古而忽今」的退化觀,和西方「日進無疆」的演進史觀。基於思想體系與史觀的截然不同,因而形成中西文化上根本的差異。 因此,只要找出問題根本,配合西方致強的本源,並能以會通中西作為行銷(marketing)宣傳,即斯賓塞「貫天地人而一理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強調進化思想在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作用的核心價值「天演」,就能找到「自強」之法。 究竟什麼能夠「貫天地人而一理之」,並會通中西?嚴復認為,《易經》 中「坤」-「其靜也翕(聚合)其動也闢(排斥)」的道理,(2)即萬物由混沌至生生不息的宇宙觀,本來就是斯賓塞的宇宙創生演變和天人關係的天演觀。 因此,透過中西之學的互通之處,找出能夠貫穿兩者的最高學理,嚴復相信,這是能夠解決晚清所面對的危機,並替中國未來指引出正確方向的法門。 事實上,嚴復採用此策略之目的,除了希望破除文人學士對夷夏之辨的守舊觀念,以便更容易使他們接受西方學說之外,他本人是希望,在當時「西學中源論」和「中體西用論」非常盛行之際,透過《天演論》中會通中西的構思,來匡正這些想法。因此可以說,《天演論》就是將使西方富強學理帶進晚清的鑰匙。 總括而言,找出中國不進的核心原因,並同時又將儒家與嚴復認為使西方(主指英國)致強的自由人權結合在一起的想法,透過不鄙視不打倒中國文化的推銷手法,將《天演論》的深層意義灌輸給廣大國民,就是《天演論》的苦心。 「進化」的不同詮釋 那「進化」之意又是何解?首先簡介一下「進化」一詞的歷史。 根據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黃克武先生在〈何謂天演?嚴復「天演之學」的內涵與意義〉一文所指,(3)「進化」一詞,大約始從1877年,由西方學者到日本教學,並將進化論與社會進化論介紹到日本學界。 「進化」一詞,最早於1878年,當時在剛創辦的東京大學擔任籌組法理文學部的加藤弘之所主持的《學藝志林》 中出現。 據黃克武先生所指,日文「進化」一詞要到1897 年初《時務報》一文才傳入中國。(4)然而,1898月不僅是《天演論》正式出版的一年,此前在嚴復的其他著作中,例如1895年發表於《直報》的〈救亡決論〉和3月的〈原強〉,甚至在1879年康有為的詩中「世界開新逢進化,賢師受道愧傳薪」,就已經出現。(5) 那麼,嚴復的「進化」,與日譯詞的「進化」,究竟有沒有分別? 嚴復的「進化」,是指透過西方學習來「教化」、「同化」、「開化」,(6)使「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這是人類社會進步到文明、教化與治理良好之狀態,當中包含了人類在物質、組織與精神上的各種成就。 而日譯新詞「進化」所泛指的,是達爾文理論中自然與社會之演變,有時又與「進步」同義。當中更重要的是,同樣作為對野蠻到文明之過程社會的描述,但日譯「進化」對吸取西方文明的取態,不僅倫理關懷含量較少,而且較為主動和激進。 簡單來說,嚴復的「天演」和「進化」分別指為透過大自然進化,來突出人類演化過程中的「倫理」價值和人類社會發展;而日本的「進化」則含有主動和激進地使文明進化,以突破強弱階級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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