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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俄羅斯的面紗,由普亭政權主導的實境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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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彼得‧波莫蘭契夫(Peter Pomerantsev)

一個人的十字軍對抗克里姆林宮

在等待威廉.布勞德(William Browder)前來接受我的採訪時,我看到他在黃金廣場辦公室的牆上,貼滿各家報紙的剪報,「一個人的十字軍對抗克里姆林宮」、「單挑普亭的男人」。

威廉.布勞德(William Browder),曾是俄羅斯最大外國投資人,現為反對普亭政權之下的人權與貪污問題奔走。

威廉.布勞德(William Browder),曾是俄羅斯最大外國投資人,
現在「一個人的十字軍對抗克里姆林宮」。
(Source: wikipedia)

布勞德過去是總統的發聲支持者之一,當時他是俄羅斯最大的外國投資人。一九九○年代他來到俄羅斯,當時多數西方投資人士都說他瘋了。二○○六年他惹錯了人,並且禁止進入俄羅斯。接著情況惡化,在一次「突襲」中,他過去的投資工具文件被警察取走。

布勞德請莫斯科「費爾斯東與鄧肯律師事務所」協助,塞爾基.馬尼次基(Sergey Magnitsky)是負責處理這案件的律師。

布勞德的投資公司被警察非法轉讓給一名詐欺犯,詐欺犯隨後申請布勞德的投資公司為數幾億美元的退稅,接著再由貪汙的租稅官員核准,將稅款退給當初拿到這些文件的警察,並且將稅金匯款至由詐欺犯擁有的兩家銀行,這名詐欺犯是前述警察與租稅官員的老朋友。

租稅官員與警察表面上年薪只有幾千塊錢,但卻擁有價值數十萬元的地產、開保時捷,並且前往倫敦的哈洛德百貨購物。這種情況一年又一年的發生,這是滿大的租稅詐欺案件,馬尼次基認為他已經抓到害群之馬。

馬尼次基接受《彭博商業周刊》的採訪。十二天以後他遭到逮捕,並被刑求,一年後死在俄羅斯的監獄。

這不只是幾個害群之馬而已。一位匿名向俄羅斯報社告密的人說,退稅機制通稱「克里姆林宮的黑錢箱」,系統化地用於讓個人致富,乃至於支助隱密性戰爭或外國選舉。

「我知道塞爾基是因我而死。那天,是我生命中最沮喪的一天,」

幫布勞德負責處理案件的律師塞爾基.馬尼次基(Sergey Magnitsky)。

幫布勞德負責處理案件的律師塞爾基.馬尼次基(Sergey Magnitsky)
(Source: wikipedia)

當我開始採訪時布勞德說。他個頭高大、戴眼鏡,講話直接但是帶點含蓄;他是美國人,但住在倫敦。「我發誓要得到正義。普亭政權手中染滿了鮮血,過去我是個投資銀行家,現在我是人權積極分子。」

「觀眾可能以為:殺死馬尼次基的人是帶著金項鍊的黑道分子,錯了!他們是穿著整齊、擁有好房子與送孩子上好學校的政府官員,」布勞德繼續說。

我們抵達國會。布勞德與一位國會議員約在俯瞰泰晤士河的辦公室會面。自從馬尼次基死後,他已經追蹤那些被搶的錢去了哪裡。透過莫爾達瓦、拉脫維亞、賽普勒斯以及瑞士的銀行帳戶,杜拜與曼哈頓的房地產,全部到了國外。

一位協助揭露這些流向的俄羅斯商人,在自家封閉式社區附近慢跑時意外死於心臟病突發。他只有四十四歲,沒有病史,但有許多敵人。

布勞德拿出一些文件:一張協助馬尼次基案贓款洗錢的英國公司名單。

「我已經向主管當局提出申訴,但是沒有回應。你看到發生什麼事嗎?」

那位國會議員說他將會試試。英國金融主管當局對於取締跨國洗錢行動出了名的慢:絕佳的律師防衛你被偷的資產;絕佳的銀行家幫你移動錢;軟弱的警察不會問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倫敦是洗錢者的最佳大本營。

稍後我應邀到國會做簡報,報告「為什麼歐洲需要馬尼次基法案」。

這項法案的美國版本是布勞德偉大的成就,該法案禁止俄羅斯人權踐踏者與貪汙官員進入美國,在美國投資或擁有房地產。白宮與企業界最初反對這項法案,他們認為人權與金融二者不應混淆。雖然大多數人都說是不可能的,但是布勞德仍然繼續努力推動。現在歐洲各國政府沒有一個想碰這個法案,他們擔心可能會使金錢停止流入。布勞德希望發動一項公投。

簡報現場只有幾十個人,地點是在國會長廊底的小房間裡。我看到幾位下議院普通議員、一位左派新聞記者、一位新保守主義雜誌總編輯。沒有現任政府官員出現。美國律師詹米森.費爾斯東(Jamison Firestone)也出席。

費爾斯東是馬尼次基的老闆。每次談起他死去的這位同事時,他就顯得萬分痛苦。在俄羅斯的許多派對、討論會、商業會議、演說裡,我經常看到他踱步,朝著洗錢者、謀殺犯,高喊:「馬尼次基!馬尼次基!」,一直到刺痛每個人的耳朵為止。

「塞爾基是個很棒的律師,從未輸掉任何案子。我們有些客戶被控告積欠他們明明沒有欠的稅,每一次塞爾基都會挑戰法庭,並且打贏官司。他非常冷靜、樂觀,唯一會被察覺到有情緒的時刻是聆聽古典音樂時。即使當他被逮捕時也是非常冷靜。在前往警局路上,他從車裡打電話給我,他很冷靜,確信一切都會澄清。」

塞爾基遭到逮捕後,警察來抓費爾斯東的其他律師。警察已經到了前門,他立即帶著一位同事從防火梯逃跑,接著他們搭夜班火車橫越俄羅斯—烏克蘭邊界。有一位律師直接飛回到倫敦。……

當他談到關於在莫斯科的冒險時,我也能聽出他緊張的聲音。

「我會做好律師的工作,」費爾斯東說,「我也是個真正好的街頭戰士,有兩次為了客戶我向黑手黨開槍。有一次一位客戶被黑手黨集團攻擊,並偷走他的業務資料庫,而這些黑手黨員也是受雇保護這位客戶的,他們雙雙碰到一位競爭對手。所以我們約在一家旅館跟這些家伙碰面,我用俄文並且以最溫和的專業語氣告訴他們。「我的客戶每個月付你們十萬元做為你們所說的全套保護服務。我們不了解為什麼你們也能為另一位保護的客戶來偷這位客戶。舉個例子,我是律師,我不可能同時幫兩邊辯護。」……

當費爾斯東說到這些相關事情時,他用美國化但是純正的俄語演繹出每一段話。同時他也告訴我﹕有一次他必須躲在政府醫院以防止貪汙的警察追殺(他們可在任何地方抓他,住滿部長的醫院除外);他的第一個辦公室被為鄰居工作的暴徒入侵,將他的員工用手銬銬在家具上,而且以刀尖威脅他們;或是他必須飛去紐約,購買全套的竊聽裝備,使他們能擁有足夠的設備抓到其他敲詐、貪汙的警察,然後提供給在莫斯科的反詐欺幹員。……

俄羅斯是個你被迫走極端的地方,然後使你檢視你的每一個決定,以及你是什麼做成的,善與惡之間的選擇被蒸發了。……

克林姆林宮。 (Source: Pavel Kazachkov@ Flickr)

克林姆林宮。
(Source: Pavel Kazachkov@ Flickr)

「倫敦讓我很震驚;整個體系建立在吸金,我們想賺俄羅斯的錢、俄羅斯的貿易。現在你已經有前任德國總理施羅德(Schroeder)、曼德爾森(Mandelson)大臣以及某某大臣為這些俄羅斯國營公司工作,你知道我想他們應該誠實地說:『一些克里姆林宮的公司付我五十萬元坐在董事會裡,我什麼事也不做,而且我也不知道公司是怎麼運作的,不過有時候他們會請我透過關係,幫俄羅斯人開後門。』同時我從每個人聽到的主張是:『好吧如果這筆錢不到這裡來,就會到別的地方。』好吧這裡將不是這裡,如果這是你秉持的態度,這裡將會變成那裡。我們過去有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理念,就是西方的民主國家是人類演化的終點,而我們面對的是來自一個具有強勢地位,而且變的像我們一樣的國家。事情不是那樣。因為如果你以為我們在這裡擁有的不脆弱,你是在開你自己的玩笑。這,」

詹米森吸了口氣說,這整個西方文化,「是很脆弱的。」

俄羅斯電視頻道的結構

我後來弄清楚俄羅斯的電視頻道是什麼樣的結構。

表面上,大部分俄羅斯電視頻道的組織像西方電視臺;獨立製作公司會向電視網推銷節目構想,過程看起來像是公開競爭;但是這裡面是有花樣的。我很快就知道,大多數製作公司是由電視網的負責人和資深高階主管擁有或部分擁有;他們等於委託工作給自己承辦。但由於他們真心誠意要製作好節目和提高收視率,所以會創立一大堆公司,彼此競爭,從而改善構想的品質。雖然頻道本身會繳稅,並設在新的辦公大樓中,真正賺錢的製作公司,卻在相當不同的世界中運作。

奧斯坦金諾電視塔

奧斯坦金諾電視塔,是俄羅斯一座電視與廣播塔,
同時為莫斯科地標之一。
圖片來源:維基。

最近我在這樣的一家製作公司剪接節目,這家公司叫波坦金(Potemkin),遠離莫斯科的藍色玻璃和大樓,位於一座工業區的安靜馬路邊。這裡沒有戴著牛角框眼鏡、猛灌可樂和吃有機三明治的年輕人,只有滿臉斑點和醉眼矇矓的工廠工人,以及長途跋涉,穿越泥淖、冰雪和沼澤,在身上刺青的長途貨車司機。

波坦金所在的灰色倉庫建築沒有任何標誌,黑色的金屬門上沒有號碼,門後是一間骯髒、四面通風、有如囚室般的房間,我在那裡遇見一名疲憊無聊、腦袋似乎不清醒的警衛,每天看著我,好像我是入侵他生活空間的陌生人。

要進到辦公室,我必須穿越一道沒有燈光的走廊,轉向右邊,爬上兩層狹窄的樓梯,上面是另一道黑色沒有標示的金屬門。我在那裡按下門鈴,一道不友善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問:「誰?」我向我猜是間諜攝影機的鏡頭揮了揮通行證。然後是嗶—嗶—嗶的聲音,門開了。

突然之間,我像是回到了西方世界的辦公室,裡面有IKEA家具和許多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女,穿著牛仔褲和明亮的T恤,帶著咖啡、攝影機和道具跑來跑去。

這可能和世界任何地方的電視製作辦公室沒有兩樣。但是走過接待櫃臺、會議室、咖啡吧臺以及選角部,最後會抵達一道緊閉的白門,許多人會在這裡回頭,以為他們已經看到了整間辦公室。

但是敲進密碼,你會進到空間寬敞許多的一排房間:製作人和他們的助理坐著爭論一些事情;會計師帶著電子試算表和嚴肅的表情四處走動;這裡有許多部記錄器,好幾排的年輕女孩盯著螢幕,雙手靈敏地看著樣片打出訪談稿和對話。

這間辦公室的盡頭,是另一扇門,按進另一組密碼,可以進入編輯室,這裡有一些小隔間,導演和影片編輯流著汗,彼此咒罵。

再過去,則是最後,也是最重要,卻是所有不起眼的門中最不起眼的一道,必須用一組極少人知道的密碼才進得去。

這道門通向公司負責人伊凡的辦公室。這整個精心的布置,是為了拖延稅務警察。警衛的工作就是要盡量阻擋他們,好讓後面的辦公室有足夠的時間清理一切,並善用隱藏在後面的入口。

不管採取什麼措施,稅務警察都會在有人通風報信之下,偶爾出現。當他們出現,我們知道該怎麼應付:拿起你的東西,悄悄離開。如果有任何人問你,就說你剛進來開會或選角。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時,我以為我們就要被戴上手銬,並以詐欺罪名起訴。但是,我的俄羅斯同事卻覺得這種突襲檢查值得慶祝: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都放假了。只有伊凡必須和稅警討價還價,盡量壓低賄賂金額。

我想像,他們會坐下來談判他應該支付的「罰金」,喝著茶,吃著餅乾,好像這是最正常不過的商業交易。

在俄羅斯,這確實是交易。每件事都會擺平,而且每一個角色、姿勢和對話,都會重演一切合法的儀式。在全國各地,每一家中型企業、每一家餐廳、模特兒經紀公司和公關公司,每一天都在上演這個戲碼。

有一次我問過伊凡,所有這些是否有其必要,難道他就不能依法繳稅?

他笑笑說,如果這麼做,公司根本賺不到錢。沒有一位企業家繳全額的稅。

這和道德無關;伊凡的宗教信仰十分虔誠,自願奉獻收入的十分之一,但是沒人相信國家的稅收會用在學校和道路上。而且,從稅警這方面來說,收受賄賂,遠比大費周章、盜取已經依照正常方式繳稅的公帑要快樂。

無論如何,伊凡的利潤已經遭到電視廣播公司壓搾。任何預算,都有大約一五%落到委託製作節目和部分擁有公司頻道的高階主管口袋。

本文摘自聯經出版社之《俄羅斯,實境秀:黑道‧神棍‧拜金女‧新教父普亭的獨裁王國俄羅斯,實境秀:黑道·神棍·拜金女·新教父普亭的獨裁王國(封+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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