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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娛樂媒體裡的文化密碼:矛盾的港英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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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力州

《甜蜜蜜》:世界香港的懷想

當我們談起香港人的糾葛與認同,與其說是對於「英屬香港」的留念,更不如說,那是對於「世界香港的某種懷想。就像《 甜蜜蜜》這部電影或是這首歌,歌曲裡透露著文化密碼,香港是世界的香港,不附屬於任何國家之下。

我非常喜歡〈甜蜜蜜〉這首歌。

這首歌是有密碼的,它其實是一首印尼民謠,在譜上中文歌詞後交給鄧麗君唱,成了一首華人社群耳熟能詳的歌曲。不只是中文,它還有柬埔寨語、越南語、日語版本,這首歌其實帶有明顯的無國界概念。

在香港,陳可辛導演直接用這歌名拍了一部電影,內容是張曼玉和黎明先後從中國到香港打拚,產生一段總是錯過的愛情故事。最後場景發生在美國的紐約街頭,當兩人再次相遇時,櫥窗裡的電視播放著鄧麗君逝去的消息,而電影慢慢響起了這首〈甜蜜蜜〉。

(Source: Wikipedia)

這首歌是有密碼的,它其實是一首印尼民謠,在譜上中文歌詞後交給鄧麗君唱,成了一首華人社群耳熟能詳的歌曲。(Source: Wikipedia)

在異鄉聽見熟悉的歌曲,兩個總是錯過的戀人重逢了。他們沒有天雷勾動地火的戲劇性反應,而是微笑;那是有著一點苦澀、有一點無奈、有一點歲月歷史風霜的微笑。我覺得這個收尾處理非常棒,再加上這首歌,整個的氛圍就是香港與世界關係典型的狀況,語言的多樣、努力地生存、與世界接軌卻又糾葛或邊陲,但溫暖的歌曲或家鄉記憶卻依然給了力量。

如果時間再往回拉,因為國家政策,我們從小到大看的香港電影,都被認定是國片,也就是自由中國地區所產製的電影。港片可以參加金馬獎,但是在台灣上映的香港電影,都要配成國語發音。所以我從小就認為周星馳、成龍、周潤發的聲音就是這樣(國語);透過電影,年少的我總認為香港是台灣的一部分。

民主法治自由的香港

當漸漸長大,我很快就知道香港不是台灣的,它是一個殖民地。這個殖民地沒有民主,但是透過電影,我知道它是進步的,是繁榮、是自由、是法治的。

我看過一段網路鄉民的形容:在新加坡,什麼事都不可以做,除了法律允許的之外;在台灣,什麼事都可以做,包括法律禁止的也可以做;在中國什麼都不能做,包含法律允許的也不能做;在香港則是什麼都可以做,除了法律禁止的事情之外。這段玩笑話某種程度帶出四個華人地區的法治態度,我覺得香港過去的法治與自由,在這些華人地區還是最好的。

在九七香港回歸之後,我們再來談談民主、法治、自由吧。一直以來香港最欠缺的就是民主,儘管回歸後,來自中國的中央政府認為他們有釋放一些民主,但從民主的定義而言,部分民主就不是民主;進而影響到的是香港的自由與法治,他們過往那種大開大放的自由言論,在媒體上不受拘限的理念發表,在九七之後都受到了限縮。

我這幾年偶爾到香港,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種氛圍,一種源於經濟的誘惑,所有與中國的合作都必須符合他們的遊戲規則,這種遊戲規則不盡然是落實於文字的,是模糊的、是因人設事的。

二○一四年香港發生「雨傘運動」,歷史往前推三十年,是〈中英聯合聲明〉的那年。一九八四年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與鄧小平協商香港回歸問題,包括:治權是否停留在英國、主權回歸中國,還是全都歸屬中國,直到那年才拍板定案。

(Source:Wikipedia)

二○一四年香港發生「雨傘運動」,歷史往前推三十年,是〈中英聯合聲明〉的那年。(Source:Wikipedia)

這看來對浮動的人心應該是好事,對所有的香港人而言,終究確定回歸;但當我們去拍關錦鵬導演時,他反而提到一九八四到一九九七年這段時間是香港的夢魘。一九八四年簽了〈中英聯合聲明〉後,一九八九年就發生「天安門事件」,這對香港人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撞擊。也不過幾年後就要回歸中國,在傳媒如此發達的情況下,香港人卻眼睜睜目睹了這樣一場殺戮,對自己國民的無情殺戮。

在這種歷史的關鍵點,中國政府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們認為我可以恐嚇你以達到他的企圖、或是在處理內政問題時,可以完全不用考量到香港的感受。卻忽略這樣的作為,只是逼著彼此愈走愈遠。

五十年不變,馬照跑、舞照跳?

在中英發表聯合聲明的時候,鄧小平有句很有名的話:「五十年不變,馬照跑、舞照跳。」我可以理解馬照跑應該是指賽馬,但我一直不懂,為什麼要強調舞照跳?

對我而言,這兩句話表示我不會干涉你的生活,可是某種程度上也像是一種人格的貶抑,像是在說你們只在意賭馬與夜總會跳舞的奢華生活,好吧,賭吧、跳吧,乖乖聽話就好。這兩句話真的能夠安定民心嗎?我沒有去問香港朋友的感受,但我覺得這充滿了君王對邊陲的態度。

五十年不變,這句話更有趣了。我相信當時對於香港人而言,他們的確是願意相信這句話的,或者是不得不信。可是一九八九年的六四天安門事件之後,這句話開始令人質疑。王家衛導演拍的《2046》,這部電影描述一個作家住在二○四七號房,寫著發生在二○四六號房的故事。二○四六是什麼時候?二○四六就是一九九七後的第五十年,王家衛導演其實在他的電影裡面也埋了這樣一個符號。

《2046》有句旁白:「每個人前往『2046』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尋回失去的記憶。因為在『2046』,一切事物都不會改變;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因為去過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

(Source:Wikipedia)

「每個人前往『2046』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尋回失去的記憶。因為在『2046』,一切事物都不會改變;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因為去過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Source:Wikipedia)

是的,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因為去過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我不得不聯想到,這段台詞是在講香港五十年不變這件事情。這種焦慮,直指對政權的更迭,或是從殖民地回歸的認同焦慮,就像養母與生母的關係:養母給了他們自由、教他們法治,然後有天忽然說:回去你生母那裡吧!

這個生母,對他們而言是模糊的、紅色的,是一道高聳的牆,難以理解,這種高牆對香港人而言是恐懼的、不安的。但是在藝術創造上,有時候反而成為一種創作養分,所以有了《2046》、有了陳果導演的《香港製造》,香港電影創作者開始思考香港的主體性、關於香港本土的概念。

到底是九七回歸還是九七大限?

每個人有不同看法。

陳果導演站在比較批判的角度,大量的中國移民、經濟資源的投入,讓整個香港的核心價值模糊不見;關錦鵬導演則是從另一個角度,是懷疑的、是擔憂的,他提到《帝女花》 這齣廣東大戲,其中有句「不認不認還須認」,這段唱詞非常貼切地帶出了香港天人交戰。重點在「還須認」:儘管過程的「不認不認」令人糾葛,但這一切也不過是他們過程中的一種拉扯罷了。

在這樣的情緒下,我認為港獨很難出現。台灣有台獨的歷史背景和政治空間:我們有台灣海峽、有更複雜的政治局勢、有與美國的依存關係,當台灣產生認同問題時,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就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和個體。

但對於香港,令人悲傷的是他沒有出口。

當香港人即將要成為中國人,開始產生認同危機時,困窘的是他沒有港獨足夠的思維及歷史空間——正因為「還須認」是無法選擇的結果,那「不認不認」才成為糾葛的過程,也是電影的重要材料。

對於香港人而言,應該是說「不認、不認、不認、不認、不認……,還須認」,得加好幾個不認才夠,才能確切描述他們現在的心情。

真的有「港英情懷」嗎?

在雨傘運動中,有人揮舞英國殖民時期的旗子;我雖不是香港人,但我不認為那僅僅只是對港英的懷想而已。

什麼是香港人?

如果你到香港玩,會發現那裡有非常多印度人、南亞人,他們可能因為貿易、生意長住在香港,講得一口流暢廣東話,甚至在香港住了好幾代。九七之前,英國殖民政府都認同他們就是香港人;但是九七後,那些南亞及印度人,有辦法變成中國人嗎?

在法律制度上,他們不一定能拿到中國身分證,只有在香港的永久居留權。

在殖民階段的香港,儘管屬於英國管轄,但某種程度他們認為自己是「世界的香港」。無論是跟東南亞的關係、東北亞的關係,甚至於對歐美國家,他們一直都是非常流動及自由的,長久以來,香港的血緣一直都是世界性的;可是九七之後,血緣這件事情忽然變得重要了,中國,不僅是一個宗主國。即使陳可辛、陳果、關錦鵬等導演都提到港英情懷這件事情,

我更願意放大視角來看:所謂的港英情懷,是當下的「中國香港」對過去「世界香港」的反思與比較。

相對於日本對台灣,英國對香港的殖民還是比較放任的。即使他們的官方語言和文件還是以英語為主,可是人民日常生活中,說的還是廣東話、用的還是中文字,而且是獨屬香港的中文字。

在九七之後,有幾件事情不斷的被提出來:從大中國的角度看來,英國殖民的歷史是恥辱、是剝削、是高壓統治。但是當香港人回想自己的成長、父執輩的記憶,卻沒有這麼激烈、強烈的感受。

人不該分階級高低,但事實上,在台灣和香港都曾碰觸過類似的問題:當殖民地回歸母國,殖民地的人民思想、社會發展相對於接收母國都是比較進步的。所以台灣才發生二二八事變,當我們回歸祖國,開心迎接,卻發現事實上不是如此,前來接收我們的政府素質水平並沒有比我們好,甚至壓迫我們,那矛盾就產生了。

香港也是如此。

中國統治者或許認為香港人貪生愛錢、是經濟動物,所以覺得只要持續支持香港的經濟,就能得到接受或服從。但是沒想到卻引起了驚人的蝗蟲過境效應,好比奶粉。韓寒說,中國的奶粉有兩種:一種是中國的奶粉,一種是中國以外的世界的奶粉——他們對於自己東西的食安是懷疑的。但是香港過去的法治精神反映在產品上。這樣的消費發展情形卻反而讓香港人的民生需求受到撞擊。

(Source:Wikipedia)

中國搶購香港奶粉事件(Source:Wikipedia)

我問過一些香港朋友:九七之後怎麼樣?

一個影展的地陪說:「我沒想過我們的生活究竟變得更好或更不好;九七之後,我從生活這件事情開始思考的是要怎麼生存。」

在這樣的社會矛盾底下,總是會回過頭去思考過去的美好、或是過去的某種價值,而這些都被簡化為港英情懷的懷想。

我認為,那並非「港英」情懷,而是對於「世界香港」那個年代的懷想。

至於那首繼續傳唱的〈甜蜜蜜〉,不知道還甜蜜嗎?

本文摘自30雜誌出版之《我們的那時此刻:華語電影50年流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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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電影開啟時代對話
那時,一部電影,一個時代,一場熱血沸騰的夢
此刻,一部電影,一場對話,一段互相理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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