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可拉斯.莫則夫(Nicholas Mirzoeff)
二○一三年,《牛津英語辭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宣布了年度詞彙:自拍,並將這個詞定義成「一個人替自己拍的照片,通常用智慧型手機或網路攝影機拍攝,並且上傳到社群媒體網站」。
不難看出,在二○一二年十月到二○一三年十月之間,這個詞被使用的次數比前一年高出了百分之一萬七千,部分原因是Instagram這個用手機分享照片的網站受到廣大的歡迎。在二○一三年,光是在Instagram,就有一億又八千四百萬張照片標有「自拍」這個關鍵字。
自拍是一個顯著的例子,讓我們看到一度只是菁英分子從事的活動如何轉變成某種全球性的視覺文化。在某個時期,只有技藝精湛的少數人能夠擁有自畫像,如今,只要擁有可以拍照的手機就能拍一張自拍照。
自拍之所以引發廣大的迴響,不是因為它是新東西,而是因為它表現、發展、拓展並增強了自畫像的漫長歷史。
從前,自畫像用來向他人顯現被描繪的人的狀態。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如今所謂的自己的「形象」—我們以為的自己的樣貌,和他人看我們的方式的界面—是全球視覺文化的首要對象。
自拍描繪出我們日常表演的戲劇面,和我們不一定能任意表達的內在情緒之間存在著張力。隨著自畫像的拓展,愈來愈多人可以描繪自己。占了今天大多數人口的上網都會年輕人已經改變了自畫像的歷史,將自拍變成這個新紀元的第一個視覺特徵。
現代時期的大多數時候,唯獨有錢有勢的人才可能看到自己的形象。一八三九年,攝影的發明迅速促成了廉價照片規格的發展,使工業化國家的大部分勞動人口都能拍攝人像照和自拍照。在二○一三年,這兩個歷史交會了。
那一年的十二月十日,在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喪禮上,丹麥首相赫勒.托寧—施密特(Helle Thorning-Schmidt)拍了一張自拍照,畫面包括美國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和英國首相大衛.卡麥隆(David Cameron)。
雖然一些時事評論家質疑在那個時刻是否適合自拍,這張照片仍然標誌出人們的關注從過往有著僵硬姿勢的正式攝影,開始轉移到當今流行的規格。
雖然托寧—施密特並未將所拍的這幅自拍影像提供給媒體,她拍這幅自拍之際的照片卻在全世界重覆刊印。
僅僅幾個星期之後,在二○一四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全世界最知名的演員們為了進入布萊德利.庫柏(Bradley Cooper)的自拍畫面中,聚在艾倫.狄珍妮(Ellen Degeneres)身旁,這幅自拍照成為至今最熱門的推文(也被稱為「有史以來」最熱門的推文)。
自拍融合了自我形象、作為英雄的藝術家的自畫像以及現代藝術的影像,後者產生某種數位表演的效用。自拍創造了將視覺文化史思考成自畫像歷史的一種新方式。
自拍和全球的多數
在目前的轉變時刻,人們正在重新建立和塑造這些身分類型。
今日,酷兒理論家傑克.哈伯斯坦(Jack Halberstam)主張:「人們在上個世紀末設想和鞏固的人類身分的基石—即吾人所謂的性別、性、種族和階級—已產生了如此劇烈的改變,於是我們可以在前方瞥見新的生命」。讓我們瞥見這些的其中一個地方就是自拍。
當一般人盡可能以最搔首弄姿的方式擺出姿勢,就是承接了作為英雄的藝術家角色。每張自拍都是一個人以自己希望他人看到的模樣所做的表演。
自拍採取了後現代主義的機械製造美學,然後予以轉換、以符合全世界的網路觀眾。我們既在線上、也在我們與真實世界和科技的互動中經驗到今天的新視覺文化。現在,我們的身體同時處於網絡和世界之中。
一些人將新的數位表演文化視為我執而低俗的,但認知到它是新的其實更重要。
關於這個年輕的都會式全球網絡,我們唯一確知的是:它將以頻繁且不可預測的方式改變,運用著較年長的世代可能不以為然的規格。在一個層次上,自拍是以視覺為主的數位對話的一個新形式;在另一個層次,也是真正重要之處,自拍是這批新興的全球多數人的第一個新格式。
二○一○年,iPhone 4配備了高畫質前置鏡頭相機之後,刮起了一股「自拍」的旋風,其他手機也迅速跟進。現在,人們不論在戶外自拍或使用閃光,都不會像從鏡子裡拍照一樣畫面被散開的光占滿—這是MySpace社群聯結網站從二○○三到二○○八年的黃金時期的主要題材。
現在,「自拍」 被理解成:你將相機握在手臂長度的距離所拍的自己的畫面(或畫面中包括你自己)。由此出現了標準的自拍而設的一整套視覺詞彙。
自拍的主角經常朝上看著相機,因為從上方自拍比較好看;畫面通常以臉部為主,而且可能落入「鴨子臉」(Duck Face)—誇張地噘起嘴唇。如果你做過頭,並把臉頰縮進去太多,就會變成鴨子臉。這些姿勢正在重新塑造全球的自拍像。
儘管自拍的名稱涉及自身,但它確實關乎社群團體以及這些團體的互動。自拍大都是年輕女性拍的,她們大多是想讓朋友看到的少女。
媒體學者雷夫.曼諾維奇(Lev Manovich)在對「潮自拍」(SelfieCity)網站的分析中,指出—在全世界—自拍照大多是由女性拍攝,人數差距有時極為可觀,就像在莫斯科,百分之八十二的自拍都來自女性(SelfieCity)。
這些照片接著被分享到很可能大都是女性的社交圈,不論她們的性傾向。一如時尚評論家們長期以來斷言的,(異性戀)女性同時是為了女性彼此、也為了男性而打扮,這個說法也適用於自拍。
有些人表示:對吸引力的訴求表示自拍仍受制於男性注視。社會學教授班.艾加(Ben Agger)在多場媒體訪問中主張:自拍表示男性注視大行其道,是他所謂的「約會和上床遊戲」的一部分。但是,難看的自拍(#uglyselfies)和展現非制式的自拍照一樣都蔚然成風。
由於這項媒體的性質,任何一個人只能觀看所產出的所有自拍照的極小部分,而且甚至需要許多附加資訊,才能確認看到的是什麼。
隨著自拍形式的風靡,引發出媒體對自拍的道德恐慌(Agger 2012)。其中一種典型的評論來自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時事評論員羅伊.彼得.克拉克(Roy Peter Clark),他聲明:「自拍的涵義或許應該是自私:只顧自己、自溺、自己的世界中心、一座鏡廳—其中的每個映像都反映出自己」。
在《君子》(Esquire)雜誌上,小說家史蒂芬.馬奇(Stephen Marche)更進一步宣稱:「自拍是用自我形象來自慰,而我這麼說完全是一種稱讚。它讓人可以掌控以及宣洩」。這些隱喻有點令人費解。納西瑟斯(Narcissus)終其一生注視自己,但他從未釋出自己形象的任何畫面給其他人看。
不論你喜不喜歡自拍照,它們全然是關於分享。不過也有許多名人自拍照—像是記者傑拉爾多.李維拉(Geraldo Rivera)傳出的裸照—令人嗤之以鼻。在私人的層次,一幅自拍照可能受到某些朋友歡迎、受到其他人討厭,或甚至加以嘲諷。
這不是自慰,而是邀請其他人來喜歡或不喜歡你創造的東西,並參與一場視覺對話。
本文摘自行人出版之《給眼球世代的觀看指南》 21世紀最具開創性與啟發性的視覺文化論述 讓你在影像爆炸時代中改變觀看世界的方式 重新理解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 我們在一天內所產出的照片數量 已經超過整個十九世紀所產出的照片數量、 每分鐘上傳到YouTube的影片總長度多達一百個小時、 每個月人們在YouTube觀看影片的總長度長達六十億小時 ──我們正處在一個視覺影像數量爆炸性增長、 依賴視覺影像認識世界的時代。 但這些大量的視覺影像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看法, 以及影響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