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ophietje
1933年,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 1889-1945)於德國掌政,正式推翻過往的德國威瑪(Weimar)政權,建立第三帝國(The Third Reich)。自此之後,希特勒政府除了於德國社會內部進行改革外,連帶的企圖將領地版圖向外擴張。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希特勒將政權的觸角跨到歐洲各地,其中,法國在德國的軍事攻勢下,首都巴黎便快速淪陷;法國西部和北部多由德軍佔領,法國政體面臨著分裂問題。
許多法國人在二次世界大戰時期(World War Ⅱ),設法維持過往生活品質。雖然戰爭讓法國街頭景象千瘡百孔,但是部分的軟性事業―如酒店、俱樂部、演藝影劇、出版業與文化產業仍持續發展,且更甚戰前。[1]法國人民――尤其是法國女人們在物資缺乏的情況下,開始投靠其所認為適合依靠者:舉凡德軍、投機份子與具有資產的非上流社會人士…等,都是法國降伏者們願意依賴的對象。因為唯有這樣,才有辦法有更好的物資生活;也唯有如此,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動力。
早在 1972 年時便在歐洲出版的《環城大道》(Les Boulevards de ceinture)於今年(2016 年)二月,終於在台灣書市中現身。作者派屈克‧蒙迪安諾(Patrick Modiano)可說是歐洲文壇界的知名人物,在 2014 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且前後屢次獲獎無數。
派屈克‧蒙迪安諾來自法國,其父具有猶太背景。作為一名戰後文學的小說家,派屈克‧蒙迪安諾(Patrick Modiano)的出身,成為許多評論者強調的特點,亦被認為是構成其書寫設定的重要原由。在派屈克‧蒙迪安諾的著作當中,第一部小說《星形廣場》(La Place de l’étoile, 1968)[2]或是《環城大道》的人物設定上,皆有「猶太身分的角色」,以直接(直接以猶太人作為書寫背景)或間接(隱射猶太身分的角色設定)的方式出現。
讀者透過派屈克‧蒙迪安諾的作品,不僅可了解戰爭當時人們的生活樣貌與時代氛圍,還可看到二戰時期猶太人的生活樣貌與處境。這本《環城大道》中,便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下的法國社會作為書寫背景,透過一名男孩在生活中尋找生父的經歷與個人獨白,呈現出當代法國社會中,人與人、人與生活,乃至人與時局情勢之間的故事,呈現戰爭時期人們找尋歸宿與人心惶惶不安的時刻。
派屈克‧蒙迪安諾是一位善於描述人物特性與社會情境的作家。書中甫一開頭,便將主要人物:主角亞歷山大的父親、父親周邊的夥伴、穆哈與瑪夏赫的人物特徵點出。派屈克‧蒙迪安諾具體交代了亞歷山大的父親在外顯與內隱性格上的特質,兒子的眼中,他的父親是一位目光惶恐、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人。而其他圍繞在其父周邊的人們,則深具活力、機靈健談。這群人在戰爭時期憑藉投機或有爭議性的事業度日,成天喝著酒、成天隨意聊天。然而,亞歷山大卻鼓起勇氣接近這群他不願為伍的人,只因他在這群人中,找到了他的父親。《環城大道》的故事將主線聚焦在男主角亞歷山大與其父親上。在《環城大道》中,作者鉅細靡遺地描繪男性內心世界──從兒子的角度來闡述他對於父親的情感。我們或許可發現,男主角亞歷山大對於父親的情感是複雜但又簡單的,而之所以亞歷山大的情緒會充斥著矛盾感,是因為亞歷山大對自己的父親並不了解,他不懂他父親為何在遺棄他後,又重新從學校接他回家。這對亞歷山大來說,實屬第一次的「親接納」,也是第一次得以和父親接觸的機會,更是開啟他在未來人生中,不斷尋父的契機。
亞歷山大直接的表達「對於父親,我幾乎一無所知」[3],這也反映在亞歷山大多半是透過自己的想像來認識父親,或是內心的「獨語」來與父親交談。當父親在亞歷山大十七歲時,突如其來地「現身」,與亞歷山大相認且表明自己的「父親」身分時,亞歷山大便順水推舟、毫無疑問地相信這樣的命運安排,更透過父親的說詞,確知自己與父親「會在巴黎與父親一同生活,再也不會分開。」[4]顯然的,亞歷山大意外獲得了自己從未想過的親情。這份親情也慢慢在亞歷山大內心中,擁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但亞歷山大的父親對於兒子的情感,似乎不像亞歷山大對於其父來的深。父子倆人一次在月台等車時,亞歷山大卻疑似被父親作勢推下月台,而且是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作出該行為。之後,亞歷山大的父親被警方盤問,警方認定亞歷山大的父親涉嫌謀殺,然而,在這一連串的訊問中,亞歷山大對於父親的行為雖有不解,但也寬容的饒恕,甚至無條件的包容。除此之外,亞歷山大還從警方的訊問中得知父親的身分::一般難民。[5] 而亞歷山大也無條件接受了父親的難民身分。
我們很難清楚地知道,是否因為父親的難民身分,對比亞歷山大畢業於文人、法國業士[6]的身份,導致亞歷山對父親產生同情,認定其父親是一位「需要保護的弱者」,但亞歷山大的後來的確自願陪在父親身邊。此後,書中便不斷大量地出現,亞歷山大在尋獲父親後,他在內心中對於父親情感上的呼喊。
更特別的是,亞歷山大展現出不同於以往社會中所認定的「子對父」的心境與父子關係。亞歷山大的父親弱小、無助、年邁、眼神空洞、沒精神、神秘又和道德淪喪的人為伍的形象,與亞歷山大信念較堅、年輕、學歷較高的形象,幾乎是完全相反地強烈對比;而又亞歷山大時常近乎無條件地通盤接受父親一切的行為,並如同父長關懷一般的關懷父親的一切;甚至在書中,亞歷山大曾經暗自認為「父親不應該與周邊下流的人同流合污」,[7]明顯認定自身有對父親的生活、乃至於生命有責任義務。
《環城大道》內容的另一獨到處,在於可從中看出戰爭下的無奈性。人們已藉故輕鬆但又譏諷的態度生活著,例如書中的報社編輯穆哈,在一次與亞歷山大接觸時,他們的對話中便透露著上述的生活態度與特質:
「除了搞文學(講到文學時,他特別提高分貝),你有什麼固定的工作嗎?」
「沒有,現在時局艱辛。」
「我們這個時代很奇怪,我很好奇我們會往哪裡走去,你覺得呢?」
「無論如何,還是要及時行樂。」[8]
這種及時行樂的作風,應屬當時法國人在面對戰爭時期的心情寫照。許多法國人仍努力的維持基本生活,並不因戰爭而特別縮衣節食,對於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的追求,也不未因此縮減。法國人們在生活中盡情享樂,只因沒有人知道未來的局勢如何。這也是戰爭時期人性發展的獨特之處。就如《環城大道》的人物形象一般,許多人讓自己處在非現實的生活情境下,以酒精度日;他們不知身處何方,對一切事物麻木不仁,且隨時都能在為求自保的情況下,對昔日親友六親不認。
故事接近尾聲前,亞歷山大的父親被昔日的同夥發現其具備猶太血統,開始對他冷嘲熱諷,設法趕盡殺絕,由此可見法國民眾當時對於猶太人的輕視,以及傾向和德軍合作的態度。如果說《環城大道》是一部文學小說,倒不如稱其為一部揭發戰時法國社會現實的作品。戰爭時期,或許沒有人能擁有如同平日的道德感;許多事物都如幻影一般,沒有未來。但可以確定的是,在《環城大道》中的戰時社會,仍有一件事情是真實的:
那就是亞歷山大希望陪伴父親的心。
[1] 法國文化、藝術及演藝產業在二十世紀時便蓬勃發展,法文 belle époque 指涉的年代即是20世紀之交至一戰前的法國興盛之況。但特別的是,當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此些產業非但未凋零,反而比戰前更加興盛。詳參 ”Life in occupied France during the second world war” .the guardian,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09/sep/08/life-in-occupied-france-nazi(2016/8/05).
[2] 《星形廣場》是派屈克‧蒙迪安諾於 1968 年出版的第一本小說,當年他才二十出頭。這本小說主要敘述戰爭時期猶太通敵者的故事。詳參 David Herman,” Nobel Prize Winner Patrick Modiano – Who?”Jewish Quartely, http://jewishquarterly.org/2014/10/nobel-prize-winner-patrick-modiano/(2016/8/10).
[3] 派屈克‧蒙迪安諾,《環城大道》(台北:允晨,2016),頁82。
[4] 在《環城大道》中,亞歷山大的父親向初次見面的亞歷山大表示,過往自身私事纏身,所以無法和亞歷山大相認,更有段時間消聲匿跡。但是當他來接亞歷山大共同過生活時,其表示自己將與亞歷山大共同生活,並且不會再分離。詳參派屈克‧蒙迪安諾,《環城大道》,頁 85。
[5] 當警方問亞歷山大的父親是政治難民還是一般難民時,其父回答是「一般難民」。詳參派屈克‧蒙迪安諾,《環城大道》,頁 105。筆者以為,這是於本書中,讀者得以最清楚了解亞歷山大的父親身分的一條線索。
[6] 法國教育體制中,高中學生為了繼續於大學就讀時,必須通過「業士」(le bachelier)考試,才能擁有該文憑。
[7] 亞歷山大為了接近自己的父親,而與他的父親周邊的朋友打交道。而據書中主角亞歷山大的描述,這些人不是愛數鈔票、開黃腔,就是散發著道德頹喪的氣息。詳參派屈克‧蒙迪安諾,《環城大道》,頁111。
作者簡介:出生於嘉義,生活於臺北,對城市與建築相關研究有極度熱忱的書蟲,重度德語癖好者。最熱愛19世紀新古典主義時期的建築,且嚮往柏林城市的林林總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