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人,就佇立在面前;不過,一道長長的鐵絲網隔在兩人之間。隱約聽得見,電流交纏在生冷鐵絲上,發出了低頻的滋滋沉吟。這時,兩人心中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臺灣的山地,至少有兩百年以上的時間,是一直被平原地帶人們視為一種神秘不清、存在各種禁令,卻又充滿吸引力的特殊空間。清治時期,官府在沿山地帶劃設「番界」,立石碑、挖壕溝、堆土牛,目的就是為了阻擋漢人往山裡跑,以免增加人群衝突,造成治安困擾。然而,現實狀況裡,大家往山裡跑的趨勢仍擋不太住。
19 世紀晚期,國家力量曾一度透過「開山撫番」行動想控制山地,最終沒有達成。緊接而來的日本政府,也採取「理蕃」行動,使用漸進的包圍與推進戰術,甚至動用軍隊武力討伐,迫使山區原住民部落一一歸順投降,繼而將山地完全納入國家控制。
推進戰術的主要方法,就是佈置「隘勇線」。沿線除了設立監督所、分遣所、隘寮等守備據點,還會設砲臺、埋地雷、架木柵與鐵絲網等防禦工事。鐵絲網就是安插木樁,將鐵線在樁上纏繞成網,做成一道簡易的隔離牆。為了增加防禦力,部分鐵絲網還會接上高壓電,連要靠近都很困難。不只線外的原住民,就連線內的警備人員也常被電傷。
1908 年,在大嵙崁溪(今天稱大漢溪)上游河畔,有個宜亨部落(Gihen),部落裡有位名叫 Kauja Ueban 的男孩。他喜歡上另一個部落的女孩,名叫 Ragu Watan,是北邊詩朗部落(Siron)Watan Nanagui 的長女。
女孩所在的詩朗部落,今天位於桃園市復興區三民里的角板山旁。之前他們在隘勇線外,但 1907 年夏天的數次激戰後,桃園廳將隘勇線往南推進到大漢溪北岸的枕頭山,詩朗部落與角板山一帶地區因此成為官方控制的線內地帶。然而,男孩所在的宜亨部落位於今天的三光里爺亨,卻仍還遠在隘勇線南方的線外之境。
之後,男孩不斷向女孩求婚,而女孩也深受感動,點頭允諾了。兩人所居的部落分處南北,彼此相隔 20 多公里;不過,他們當時要面對的並不是這個空間距離,而是隘勇線這道更巨大的隔閡。
我們不太知道這兩個年輕情侶一開始如何相遇、繼而相愛的,不過,由於當時正逢枕頭山隘勇線設置沒多久,或許可以猜測男孩與女孩其實早就相識了;但不巧的是1907 年隘勇線從中阻隔,竟使他們成為分處電流網兩端的戀人。
在遭受防堵的時刻,一般交流已經有所限制了,更別說還要結婚。女孩父親 Watan 心裡可能還在迴盪著「結什麼婚啊,妳倒也先給我看看現在是什麼狀況吧」,但女孩已經早一步提出央求:「老爸啊,我想跟他結婚,請你想個辦法吧。」
作父親的 Watan 就算心中再怎麼犯嘀咕,或許終究仍要想辦法達成寶貝女兒的請托。於是,他先去獲得部落領導人的首肯,再派人前往詩朗部落跟男孩會面,商討該怎麼處理。
7 月 12 日,父親再帶著男孩,前往部落旁的牌仔坪隘勇監督分遣所會見警部長谷川,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且表示男孩願意「投誠」,將來必定會移住到線內。男孩也奉上了自己的寶物:一支毛瑟步槍、20 發子彈,以及一件珠裙,以展現誠意與見證。在《臺灣日日新報》的報導中,最後是說兩人近期將舉辦婚禮,看來,父親應該有成功說服警部,並成全了兩人的婚事。
隘勇線與鐵絲網擋得住攻擊行動、也擋得住婚禮,但擋不住兩人的濃烈情意。然而,相較於百年來外部勢力不斷進逼與干涉部落生活領域的紛擾過程,這段跨越電流網的戀情,只能算是有一點點微薄暖意的小確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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