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馬雅國史館要先討論一則四年前(2013)的新聞。
2013 年 5 月 13 日,在中美洲的貝里斯(Belize)北部,鄰近墨西哥邊境的諾穆爾遺址(Nohmul)的古馬雅神廟遭受到無法挽回的傷害,但摧毀它的不是強烈颶風,也不是大地震,而是無情的當地建商。根據報導指出,當地有間承包政府公路工程公司,工程中缺乏石塊鋪路,居然就將歪腦筋動到超過 2000 年歷史的古馬雅神廟上!
建商們用怪手挖取神廟上的石塊,讓神廟受到不可逆的嚴重傷害,超過 70% 的神廟建築結構被破壞。當地的考古學家接到消息趕到神廟現場時,神廟已經變成一個 20 公尺到的「石塊」。原本蘊藏的豐富歷史訊息,消失殆盡。
看到這個情形,當地的考古學家既憤怒又傻眼。約翰·莫里森(John Morrison)就說:這是他從事考古工作 25 年來,遇過最糟糕的事情之一。當地有名的考古學家海米‧阿威(Jaime Awe)就說:絕對不可能會將神廟誤會成土堆!況且這座神廟還是著名的遺址!
事實上,在貝里斯北部,商人破壞神廟案例屢見不鮮。例如,當地其他遺址如聖艾斯帖文(San Estevan)、路易斯維爾奧(Louisville)也發生類似的情形。但特別的是,這個橘道的案子還包含一些政治問題,因為這間破壞神廟的公司負責人丹尼格里哈爾瓦(Denny Grijalva)是當地執政黨民主團結黨(United Democratic Party,中文為作者暫譯)的政治人物。
因為這件事情實在蠻大條的,套一句臺灣鄉民最愛說的:「丟臉丟到國外去」,許多西方媒體,甚至連臺灣媒體都報導了這件事情,實在無法用貝里斯國防布掩蓋。事情很快的進入了曠日費時的司法程序。
然而就在去年,整件事畫上了句點。格里哈爾瓦只被輕罰了 24,000 美元的罰款,但一個無價的遺址、一把了解古代馬雅文化的鑰匙,卻再也回不來了。究竟,破壞了這個遺址,帶走了什麼歷史訊息呢?
Nohmul 是一個什麼樣的遺址?
Nohmul位於貝里斯橘道郡,遺址座落在翁多河(Hondo River)東岸的石灰岩平台上。根據考古研究指出,Nohmul早在前古典期的中期(Middle Preclassic)就已經有人群的活動。
前古典期晚期,可能由於開發了附近的沼澤普爾特洛塞溼地(Pulltrouser Swamp),讓城市逐漸發展起來。到了古典期早期,Nohmul 成為這區域的中心(約今日聖荷西(Sab Jose)與聖帕布羅(San Pablo)兩個城鎮的區域)。這個遺址一直發展到古典期晚期後開始衰弱,甚至被放棄。
馬雅文化在西元 800 年到 1000 年之間發展到鼎盛,此後就走向了衰弱,被考古學家稱為「古典終結期」。有關古典終結期為何發生,目前馬雅學家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過去有許多人提出他們猜測,例如戰爭、疾病、乾旱等因素,但近年來考古學家認為一個高度文化崩潰,絕對不可能只有單一因素。所以,研究者走向「多因論」來討論馬雅文化在古典終結期的崩潰。
目前的研究者認為,在古典期的晚期,整個馬雅地區分為提卡爾(Tikal)與卡拉穆(Calakmul)兩大勢力。兩者在各地拉攏許多城邦加入他們陣營。戰爭的規模也因此擴大,甚至出現「滅人國」式的戰爭。為了應付戰爭需求,城邦徵調了更多的農民參與戰爭,這個舉動可能造成農業生產力下降。在城邦的內部,貴族分割了國王(Ajaw)的權力,貴族人數與地位的上升,產生了更多的非農業人口。
從環境來說,馬雅文化處於熱帶雨林、石灰岩地形的環境中。由於盛行淋溶作用,因此其實並不那麼適合耕種。古代馬雅人、甚至今日的馬雅人,都還使用比較原始的刀耕火種的方式,以粗放的方式種植玉米等糧食作物。大使常說,馬雅文化雖然發展成一個複雜的文化,但實際上是在「走鋼索」,一不小心破壞了平衡,那麼文明就會崩潰。
而這個失去平衡崩潰的關鍵,就發生在古典終結期。
馬雅文化內部的改變早已使得鋼索開始不太穩固,而在古典終結期這個時間點,馬雅文化的核心地區還發生了一連串的乾旱,這些接二連三的乾旱造成馬雅城市漸漸崩潰。
另一方面,商業交換本來是馬雅文化興起的其中一個關鍵,許多城市就是因為掌握了某些商業路線而興起。但在古典終結期時,考古學家觀察到原先的商路改變了,這也使得某些城市的發展停滯。
一連串的乾旱造成馬雅城市漸次的崩潰。當第一波乾旱來襲時,體質孱弱且發展停滯的城邦崩潰了,居民離開,雨林逐漸接管城市。接著,第二波、第三波乾旱持續來襲,導致了馬雅城邦一個一個崩潰。古典期馬雅文化的絢爛,就這樣歸於平靜。
但奇妙的是,Nohmul 這個城市在古典終結期時,沒有像其他馬雅城市一樣被人們所放棄。根據考古研究,反而有一批人群重新回到荒廢的遺址,重新使用古典期的衛城作為住宅區。同時,他們擴建原本遺址的建築,並建立風格不同於古典期的建築物。那麼,後古典期的 Nohmul 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呢?這是大使要解答的第二個問題。
後古典期早期 Nohmul 推翻了我們哪些成見?
如果我們要討論 Nohmul 推翻了我們哪些成見,一定要先從奇琴伊札(Chichen Itzá)開始說起。
奇琴伊札是墨西哥猶加敦半島上最著名的遺址,當地的羽蛇神神廟正是熱門的觀光景點。一般而言,我們會說奇琴伊扎是後古典期的遺址。這樣的說法不是完全錯誤,但是也不是完全正確的。
首先,根據考古研究,奇琴伊札建城時間約在古典期終結期(或者有些資料推到古典期晚期),早期的奇琴伊扎有兩個文化相互交流(或者也有可能是競爭),研究者在這裡同時發現了來自墨西哥中部的托爾特克人的文物與建築,也發現了馬雅人的藝術元素。一般相信,托爾特克人也帶來了大規模人祭、羽蛇神信仰、好戰等文化帶入馬雅地區。其中羽蛇神信仰時至今日,已經成為馬雅文化的特色之一。不過,卻很少人知道,其實在古典期,羽蛇神並沒有這麼重要。
不過,奇琴伊札的建造者是馬雅人?還是托爾特克人?目前還有很多的爭論。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奇琴伊扎的建成,與墨西哥中部的托爾特克城市圖拉(Tula)有密切的關係,但是兩者之間交流的形式、時間與情形,目前還不足以下定論。
其次,從貿易來看,如同前面提到的,八世紀時一條新的貿易網正在形成。猶加敦的沿海區域出現不少貿易據點,這些據點與墨西哥中部的城市保持著密切的關係,主要貿易的貨物是鹽沼提煉的食鹽。同時,通往海路的河流地位越來越重要,例如這次我們討論的 Nohmul 這個區域,受惠於貝里斯北部新河(New River)的河流系統,成為沿海貿易路線通往內陸的管道,因而逃過古典終結期後的馬雅衰弱的浩劫。又例如大使曾經去過的 Lamanai,也是這個背景下的產物。
那麼,奇琴伊札的的建城,與這次我們要討論的 Nohmul 有什麼關聯性呢?Nohmul 又提供了哪些問題的解答呢?
對考古學家來說,古典終結期向後古典期早期的轉變還有許多未解之謎,這個謎題最核心的問題就是要解答奇琴伊札建城初期的發展。Nohmul 正好為我們提供了一點端倪。
考古學家在 Nohmul 發現了幾個古典終結期建造的建築物。這些建築物都帶有奇琴伊札建築物的風格。這些風格被認為與墨西哥中部的托爾特克人有關,甚至在 Nohmul 發現的有些建築物風格,只出現在齊秦伊札過。可見,奇琴伊札在古典終結期就已經影響了猶加敦半島,甚至是貝里斯的馬雅城市。例如,下圖的Structure 9 就讓考古學家發現 Nohmul 建築風格與奇琴伊札的關係。根據考古學家的研究,兩者在建築工法、佈局、樣式上,可能都有極高的關聯性。
小小總結
不知道各位讀者有沒有發現貝里斯的情形,與台灣還有點像呢?
近年來,臺灣無論是光明正大、或是暗地裡偷拆古蹟的案例層出不窮,許多珍貴古蹟還來不及保留就遭到拆除,甚至是忽然自然起火燒毀,造成許多史料毀損,難以再現。
史料、文物失去了,回來的機會微乎其微,也因此保存古蹟、遺址是現代重要的公民價值,唯有從我們個人出發,才能漸漸讓憾事消失。
話說回來,在台灣研究馬雅這件事情,常常遇到資料缺乏的情形。目前,大使並沒有找到有任何證據顯示 Nohmul 這次被摧毀的神廟或建築就是 Structure 9。但是,無論如何,這個破壞神廟的行動都造成非常巨大的傷害。
如果這次被摧毀的是 Structure 9,那麼無疑對於我們暸解古典終結期向後古典期文化轉變與奇琴伊札早期歷史造成嚴重的破壞。如果不是,或許更糟。有許多我們還來不及研究的文物可能就隨著這次的破壞行為,永遠沈睡,無法訴說他的故事。
遺址被破壞,就像 FIR 的歌詞寫的一樣,「失去的不再回來,直到現在我還默默的在等待」。對考古學家來說,這些遺址都是投注幾十年心力的畢生志業。某方面來說,就像情人一樣。例如 John Morrison 那個痛心的發言。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的情人,因為某些荒謬的理由離開了你,或許你也會悵然若失,痛心疾首吧(狀態顯示為馬雅人亂用成語)
主講人: 馬雅國駐臺辦事處的馬雅人(臺師大歷史學系 碩士) 時間:7/26 (三) 7:30- 9:30PM 地點:紫藤廬 花廳 (台北市大安區新生南路三段16巷1號) 購票:https://goo.gl/wS4qV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