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阿公空襲的時早就已經跌落山跤(kha) 阮阿嬤的豬圈乎伊燒甲臭火焦(tshàu-hué-ta) 阮阿爸上班的糖廠去乎掃甲一坑一隙(khiah) 做田的隴嘛走去覕(bih)在樹仔跤 飛行機(hue-lîng-ki)若來你就趴落爛溝仔或是土跤 阮厝邊有人袂赴(bē-hù)去乎彈到腳 飛行機飛來的時盛盛叫是有夠大聲 你遠遠無見人是已經就知影 啊,這款的代誌 啊,學校隴無提(thê) 啊,那當時那這呢神祕 聽說是美軍要來炸台灣的日本兵仔 聽說咱隴總唱著日本的軍歌 聽說咱著要交出鋤頭、剪刀佮(kah)螺絲起子(lo-lai-ba) 說戰爭是保護咱自己的國家 —伍佰,〈空襲警報〉,1998 歌手伍佰在1998年創作了〈空襲警報〉一曲,即使在近二十年後的今日聽來,仍舊膾炙人口,歌詞裡生動地描述出距今七十多年前臺灣人遭遇空襲的經驗,也反映了戰後因政權易主,曾做為日本殖民領土的臺灣島上所發生的空襲經歷,卻成為被抹去的歷史。直到近年,興起了對在地歷史記憶的探索風氣,這段曾經空白的歷史才又開始被認識、討論。 這首歌很適合拿來做為接下來要講的盟軍轟炸新竹飛行場故事的開場曲,不過先讓我們簡單認識一下新竹被轟炸的歷史。 新竹地區第一次空襲 1938年2月23日新竹地區第一次遭遇的空襲事件,也是臺灣第一次被投彈轟炸。由當時援助中華民國對日抗戰的蘇俄空軍志願隊,前來轟炸臺北松山的臺北飛行場與新竹州的竹東街(今日新竹縣竹東鎮),皆造成少數民眾死傷。 這次空襲是發生在1937年7月中日戰爭開打的半年後,正是日軍在戰場節節勝利,氣燄高張之時。而中華民國則處於上海、南京相繼淪陷的敗況之中。當時的臺灣雖然已經在日本臺灣軍司令部的宣布下進入戰時體制,並開始對臺灣人民加強軍事思想與軍事訓練。但日軍戰事捷報不斷,再加上戰場遙遠,因此當時的臺灣社會還沒有感受到任何戰爭的氣氛,仍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這次轟炸確實替臺灣社會激起一陣戰爭恐懼的漣漪,也是日本所面臨到的第一次領土被轟炸事件,並開始加強對臺灣地區的防空戒備。 不過這次空襲是蘇俄空軍志願隊所策劃的一次個別行動,因為再來要等到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臺灣才開始進入被盟軍密集轟炸的時期,所以這次轟炸行動跟後來盟軍轟炸臺灣行動是沒有關聯性。 中美盟軍第一次轟炸臺灣:新竹飛行場空襲 隨著時間過去,中華民國政府與日本雙方在戰場上持續對峙,戰事的拖延不斷消耗著日本的國力。日本為了掠奪更多戰爭資源而採取南進政策,此政策重點之一是在取得東南亞的油田資源。但這部分跟歐美國家利益產生衝突,而埋下與同盟國開戰的先端。日本有了與歐美開戰的準備後,由日本海軍擬定戰略,在1941年12月7日成功偷襲美國太平洋上的海軍基地珍珠港,引發美國對日宣戰並加入同盟國,為太平洋戰爭揭開序幕。 臺灣島是日本在戰爭期間最重要的軍事基地,隨著太平洋戰爭開打,制空權的掌握成為戰爭取勝重要關鍵。日本陸軍、海軍積極加速島內飛行場的建設,將臺灣打造成為「不沉空母」(不會沉沒的航空母艦),作為日本在航空戰中的主要堡壘,所以自然成為了盟軍重點攻擊目標。而新竹飛行場是日本海軍所建立的北臺灣重要航空基地,因此太平洋戰爭一開打後,就成為臺灣第一個被美軍轟炸的地點。 美機來襲 時間來到1943年11月25日,大平幸男在他的回憶錄《新竹航空隊雛鷲之悲劇》(新竹航空隊雛鷲の悲劇)中提到,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永難忘懷。 大平幸男當時還是新竹航空隊的學員,1943年11月25日下午他跟著教官、其他學員、偵查員、機上整備員等,一群人正在新竹飛行場進行日常的飛行訓練課程。他在回憶中提到,當天他的飛機上有十一人,由學員們輪流操作飛行練習。當輪到他駕駛時,飛機才起飛升空,正要進行飛行路線練習,坐在後座的偵查教官突然拍了幾下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就從窗戶看到地面的飛行場竟然冒起了黑煙,還有飛機在燃燒,才瞬間他飛機後方就傳來了一陣機關槍掃射的聲音,如萬雷作響。當時他意識到飛機受到攻擊了,機身中央的燃料槽也因為被擊中而燃燒,教官急忙從他手中搶下飛機的操縱桿,不過這時飛機已經呈現上下顛倒,開始往下墜落,眼前是一片甘蔗田景象。 大平幸男雖身負重傷,但幸運地能爬出墜落的飛機而脫困。他描述飛機是墜落在新竹航空隊據點北方的東仙溪(即頭前溪)河床上,新竹糖廠(今新竹巨城)的輕便鐵道鐵橋附近。當時他看見了五、六名臺灣人就從新竹市街沿著鐵橋,朝著墜落的飛機跑過去,他叫住了最後一名臺灣人,向他求助。當時大家看到他滿臉鮮血與嚴重的傷勢,都嚇傻了。後來大家幫他搭上了糖廠的輕便火車往市區,他再換搭車到新竹醫院就診,緊急動了急救手術。接著他就從醫院護士口中得知,航空隊其他夥伴們一個一個被送來醫院,但卻傳來不治的惡耗,讓他悲傷到無法言語。他搭乘的飛機上總共十一人中,包含他只有三人倖存,而當時飛在他後面的僚機,機上十人則全部陣亡。 由於日本軍方將這次盟軍出動的奇襲式空襲列為機密,所以損失情況不詳。但是大平幸男提到當時不論地面或正在進行飛行訓練的空中人員都死傷慘重,傷亡總數應該是相當龐大,而且據傳當時日本軍方一共損失50架飛機。 這次的空襲,也嚇壞了當時不少新竹市居民,大家紛紛跑到戶外尋找聲音的來源,這才發現聲音是來自於南寮新竹飛行場的方向,當時從市區就可以看到飛行場上空有多架飛機盤旋、掃射、投彈,空中還充斥著黑色濃煙。 日治時期的臺灣自從1937年頒布「防空法臺灣施行令」後,日本政府就開始積極宣導防空教育與進行相關演習。防空教育裡面有一項是分辨不同國籍的主要軍機,因此當時觀看的民眾中,已經有部分人分辨出來其中有幾架是美軍的B-25轟炸機與P-38戰鬥機。確認是美軍來襲後,民眾們嚇得趕緊走避室內尋找掩蔽。但很快地,這些飛機轟炸完飛行場後,就迅速離開了。在此時防空警報才大聲作響。日本政府雖然對這次的轟炸事件損失的結果閉口不談,不過市井間還是有流傳著這次空襲中軍方戰機多數被炸毀的小道消息。 這場新竹飛行場空襲實際上給予當時的新竹海軍航空隊相當沉重的一擊,因為傷亡過於慘重,負責教育訓練的新竹航空隊在1944年1月1日就行解散,而像大平幸男這樣存活的學員後來就轉調到其他航空隊繼續完成訓練。 奇襲勝利 相對於新竹飛行場日軍的措手不及與新竹居民的驚恐,我們從另一種角度來看1943年11月25日這場新竹飛行場轟炸事件。執行任務的美軍第14航空隊,則成功完成了一場僅歷時三分鐘就結束的奇襲。在新竹飛行場毫無反應與防備下,全員安然返航回中國江西省的遂川基地。 當美國第14航空隊出任務轟炸新竹飛行場時,有一位名叫白修德(Theodore White)的美國記者隨行,這名記者在1979年出版了一本《歷史的追尋》(In Search of History),在書中他把隨機轟炸新竹飛行場的所見過程描繪下來。 根據白修德的紀錄,這次空襲行動之所以選定新竹飛行場,是因為太平洋戰爭開戰後,新竹飛行場就是日本本土往南洋戰區的中繼站,許多轟炸機與戰鬥機都是由此轉進東南亞與太平洋戰區,執行對盟軍的作戰計畫。另外也是由於美軍取得的偵查情報顯示,當時新竹飛行場共有四十架日軍的轟炸機與二十架戰鬥機停在新竹飛行場待命,準備向南增援。 任務時間是選擇在美國的感恩節(西方感恩節在每年十一月的第4個星期四)當天出發,為了怕這次任務有人會再也回不來,所以美軍第14航空隊隊員要求提前一天就要先享用感恩節大餐。這次出擊的美國第14航空隊裏面包含了中華民國空軍參與其中的中美空軍混合團,可以算是中美聯合出擊的一項任務。 美軍第14航空隊出發越過山脈,為躲避日軍偵查,採取低空貼近海面飛行的方式跨越海峽。白修德描述,到達新竹飛行場後,就看到一架架綠色塗裝會有紅色圓球圖案,閃耀著光彩的飛機,停在地面上,似乎正在等待著他們。白修德所看到的是「九五式陸上攻撃機」 (簡稱為九五陸攻),是當時新竹航空隊訓練時使用最多的機種。此機種由三菱重工所製造,是中日戰爭初期日本海軍對中國轟炸的主力轟炸機,後來被改良款的「一式陸上攻擊機」(簡稱為一式陸攻)取代。 才見到新竹飛行場,美軍第14航空隊就迫不及待升空展開攻擊,傾瀉下所有的炸彈,將飛行場炸個滿目瘡痍。停在地面上的飛機頓時陷入火海之中,冒出沖天的黃煙與黑煙。轟炸過程中美軍竟未遭遇到日軍任何反擊,彷彿如入無人之境。美軍第14航空隊也掃射了正在進行飛行練習的訓練機,造成多架飛機墜毀。根據白瑞德用碼表計時顯示,整個轟炸行動,包含:從海面上升迫近飛行場、飛過飛行場進行攻擊、到出海返航,只花了三分鐘的時間,而機組人員跟飛機全都毫無損傷地踏上回程。 由於自1941年珍珠港事件後日軍一直處於上風,直到1942年杜立德空襲東京[1]成功後,才讓低迷的美軍士氣為之一振。這次新竹飛行場奇襲是杜立德空襲後,日本的「絕對國防圈」[2]首次遭到了突破。1942年6月盟軍在中途島戰役中大挫日軍攻勢,扭轉了盟軍原本的劣勢,讓戰情展開逆轉,1943年又因盟軍採用跳島戰術奏效,讓原本處於戰局優勢的日本每況愈下。 新竹飛行場空襲成功,對中美盟軍產生相當大的激勵作用,也釋放出在這場戰爭中,美軍已能暢行無阻的訊息。這也成為開啟1944年至1945年盟軍轟炸臺灣的序曲。 歷史命運的交會 在新竹飛行場遭到空襲的時候,上街觀看的新竹居民裡面有一位9歲的孩童名叫黃崑巖,他日後成為了國際著名的免疫學學者,也是成功大學醫學院創院院長。他在出版的《我不一樣的人生:黃崑巖自傳》回憶錄中特別提起這段新竹飛行場空襲的見證往事,也描述了一段奇遇。 黃崑巖在美國念書時,剛好讀到白修德《歷史的追尋》,看到了裡面所描述美軍第14航空隊轟炸新竹飛行場的經過,勾起了他兒時的回憶。後來在某種機緣下黃崑巖寫信給這位白修德先生,表示自己曾是1943年那場新竹飛行場空襲的見證者,並獲得了白修德的回信。這兩人曾經因新竹飛行場空襲這件事情,在新竹上空與地上之間擦身而過,但卻又在日後有機會因同一件事藉著魚雁往返取得了交集,也因此替新竹飛行場空襲又多留下了一筆紀錄。 身為日本海軍新竹航空隊的大平幸男、跟著盟軍一起進行空襲的白修德、以及當時站在新竹街頭旁觀的黃崑巖,幸好有著這三人留下的紀錄,今日才能將這段新竹飛行場空襲的故事娓娓道來。這讓我們得以在故事中穿越時空,看到歷史是由人與人之間不一樣的生命經歷所串接起來,即使是同一件歷史事件也必然有著不一樣的樣貌。 大平幸男在傷癒之後,先後轉往日本海軍鹿屋航空隊與豐橋航空隊完成受訓,繼續投入不同的航空隊執行任務,一直到戰爭結束。白修德則在中日戰爭期間持續對中國大陸進行報導與深入觀察,戰後在美國完成了一本具影響力,關於中國觀察的著作。黃崑巖長大後則前往美國求學,在取得跟白修德的通信後,兩人本來約好找機會見面喝酒聊聊往事,但是就在白修德過世,讓這件事成為遺憾。 大平幸男、白修德、黃崑巖三人的生命其實都沒有交集,但是新竹飛行場空襲事件卻成為了他們生命中歷史命運的交會點,是事件中留下紀錄的共同見證人。如果說三人有甚麼共通點,就是對於經歷戰爭的感概。 大平幸男親身見證到戰爭的殘酷與死別的痛苦自不在話下,而白修德在給黃崑巖的信中提到,當年美軍第14航空隊轟炸完新竹飛行場返航後,受到勝利喜悅籠罩,覺得過程刺激好玩,但是他也寫下戰爭是「生存者慶生,而受害者呻吟」。但是其實不論戰勝或戰敗,戰爭帶來的都是對人民與國家的殘酷傷害,甚至改變了數以萬計大眾的命運。 [1]又稱為杜立德空襲,1942年4月18日美國為了報復日軍對珍珠港的突襲,所發動的轟炸日本東京的攻擊任務,這個任務是由美國杜立德(James Harol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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