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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曾經雄視歐洲中世紀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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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納.路易斯(Bernard Lewise)

兩大文明之間有重大的差異,即對對方的興趣和好奇。

中世紀時,相較於伊斯蘭世界的多種民族和多種文化,法蘭克人的歐洲大概被看成單調無聊的地方。大致來講,這是個單一宗教、單一種族,且在大半的區域是單一文化的地方。對於主要的社會階級而言,服裝只有一種。

相較於伊斯蘭世界萬花筒般的民族、信條和服裝而言,這是個明顯的對照。法蘭克人的基督教界,甚至還珍視這種一致性;或者退一步來說,他們很難容忍或適應任何一種偏離,並大費周章在追究異端、巫師、猶太人等等的離經叛道。

歐洲在某一方面有著巨大的多樣性,即語文。在操阿拉伯語的世界,阿拉伯文是宗教、商業和文化的單一語文,它是讓人通曉過去的寶庫,熟悉現今事務的工具;相較於此,歐洲不管是在宗教、學術以及日常用途方面,使用的卻是彼此差異極大的語文。

歐洲的古典和基督教的《聖經》用了三種語文,即拉丁文、希臘文和希伯來文,如果留意到《舊約》文字的話,還可以加上第四種,即阿拉米文。所以歐洲人自古就習慣於熟練和研究不同的外語,甚至還承認,外頭有著以外文寫成的、蘊含智慧的資料,想有所掌握就要先加以學習。阿拉伯人的情形則很不一樣,他們自己的語文既是日常的、也是天經和古典的語文,所以沒有人覺得有必要再另外學一種。

在歐洲,人們講的是許多不同的語言,不管是哪一種,其適用性都有一定的限度。所以歐洲人從小就知道,要學習不同的語言,才能和鄰人們相通,或是用在出國深造和出差。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學習外語,才能在宗教或其他方面得到透徹的知識。即使到了今天,地中海南岸的人只懂得一種書寫語文,北岸的人卻懂得不下十種。

11世紀上半葉伊拉克地區《希伯來聖經》。 (Source: wikipedia)

11世紀上半葉伊拉克地區《希伯來聖經》。
(Source: wikipedia)

雙方的不同:極度好奇和漠不關心

在穆斯林國家,尤其是阿拉伯國家,城市裡有著形形色色的人,還多了旅行者、參訪者、奴隸,和遠道來自亞洲、非洲甚至歐洲的商人。那些著外國服裝、有著陌生臉孔的人,在中東的大都會中乃是稀鬆平常、不引起好奇。而來自摩洛哥、鄂圖曼、波斯和其他外地的人,在歐洲各個單調首都的人民身上激起的好奇,卻是無與倫比的。

許多訪問過歐洲的穆斯林,留意過這種急切的、甚至病態的好奇心。穆罕默德額芬迪曾對歐洲人的這種特殊行為感到訝異,有些人不辭遠路、等待數個小時、忍耐種種不便,只為了滿足看一眼突厥人的好奇心。形容這種好奇心的阿拉伯字是hirs,其本意較為接近需求、企求或渴望。

阿茲米額芬迪在一七九○年逗留科佩尼克(Cöpenick)、準備前往柏林時,觀察到:「由於三十年來天朝不曾派遣使節到柏林,柏林人耐不住性子靜候我們抵達他們的城市。男男女女不顧寒冬和風雪,或搭馬車、騎馬或步行,為的是看看、端詳我們,之後隨即回到柏林。」阿茲米說,從科佩尼克到柏林,沿路兩旁都是圍觀的群眾。首都的圍觀人數就更多了。瓦須夫描述過在他進入馬德里時的類似場面。對於人們不嫌麻煩,甚至不惜花大錢,只為了好好觀看他們,這件事令大半的訪問者印象深刻,且多少有些得意。這樣的好奇,顯然非比尋常、難以形容。

若在初期階段,大家或許可以歸因於,兩大文化在面對這樣的事實時的不同態度,即,一個是還有很多要學的,另一個是還有很多要提供的。不過,到了十字軍東征結束時,這種解釋就不再管用。

到了中世紀末,我們所研究到的,顯然是兩種社會之間更為基本的差異。

1204年 君士坦丁堡被十字軍攻陷時的情景。

1204年 君士坦丁堡被十字軍攻陷時的情景。

世界地位的消長與觀點、態度的改變

在一開始,歐洲在關於陌生民族方面,一般而言是缺乏好奇心的。其中當然有例外。學界公認的史學之父希羅多德(Herodotus),他既寫希臘人也寫蠻族,既寫當代也寫古代。他雖然讀不懂東方文字,卻靠著到當地遊歷和考察來蒐集資料。幾百年之後,另一位歐洲人,即在耶路撒冷拉丁王國的泰爾(Tyre)的大主教威廉(William,一一九○年歿),寫了一部有關鄰近君主國的穆斯林的歷史。他也是到東方找資料,也懂得阿拉伯文,甚至能夠閱讀原文的經典。

撰寫歷史中的 William of Tyre。 (Source: wikipedia)

撰寫歷史中的 William of Tyre。
(Source: wikipedia)

不過,像這種有志於異國歷史的學者很是稀少。不管是古代或是中世紀的歐洲史家,其研究多半局限在自己國家,甚至自己時代中的人、事。這似乎正是他們的讀者想要的。古典史學有過幾位希羅多德的仿效者,但所得的評價大半是貶多過於褒。泰爾的威廉所寫、有關東方十字軍的歷史,得到廣泛的閱讀,甚至被譯成法文;但就目前所知,他的有關穆斯林的歷史,卻連個手抄本都沒有被保存下來。

似乎有點奇怪的是,儘管古典伊斯蘭文明起初大受希臘和亞洲的影響,卻斷然排斥了西洋文明。在此不妨提出個可能的解釋。當伊斯蘭處於擴張和包容的時期,西歐文化顯然較為遜色,其值得採納的很少,這助長了穆斯林的自豪。甚至,不可諱言的,基督徒本身還敗壞了文化。穆斯林有關啟示的教義,認定了穆罕默德的最後使命,使得這位穆斯林,把基督教看成某種事物先前的、有瑕疵的型態,而他自己則握有其最終的、完美的型態,於是便貶損了基督教思想和文明的價值。

在初期,東方基督教開始衝擊伊斯蘭之後,基督教的影響,即使是源於拜占庭高度文明的影響,也被降至最低。後來到了基督教擴張、伊斯蘭敗退的時代,出現了新的關係。伊斯蘭在思想和行為的方式上僵化了,在面對外來的刺激時變得無動於衷,尤其是針對來自西方的千年死敵的刺激。在鄂圖曼帝國軍事力量的屏障下,即使到了衰弱時期,仍存在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障礙。

直到現代初期,伊斯蘭民族仍然維持著睥睨群倫、不可動搖的文化優越感,就像今日西方的某些人一樣。在中世紀穆斯林看來,從安達魯西亞到波斯的基督教歐洲,不過是無知異教徒的落後地方。這個觀點在某一時期或許是有道理的;但到了中世紀末期,該觀點開始變得過時而有危險性。

在此期間,歐洲本身大大改變了自己對外部世界的態度。歐洲人智識上的好奇和合乎科學的探討,在相當程度上要歸因於三種主要發展的因緣際會。其一是發現了全新的世界,當中陌生的民族有野蠻的,也有開化的,他們的文化,相對於歐洲的聖經、古典和歷史而言都是陌生的。如許新奇的現象,難免激起相當的好奇。其二則是文藝復興,即古典事物的重新發現,這既為這種好奇提供了範示,也提供了加以滿足的方法。其三是宗教改革的啟動,及教會權威在思想和表述上的衰微,以及把人類心智,從古雅典以降的先例和成見解脫出來。

穆斯林世界有它自己的發現,即在阿拉伯的穆斯林軍向外擴張期間,將之傳到久遠且迥異的各大文明,如歐洲、印度和中國。它也有它的文藝復興,即恢復希臘的學問,和初期伊斯蘭世紀期間部分的波斯學問。但這些事件並沒有互相銜接,也未曾同時出現神學束縛之鬆綁。伊斯蘭復興運動的時間,是在伊斯蘭的擴張告一段落、基督教的反攻開始時。

崇古派與現代派、神學家與哲學家兩方的知識之爭,最後以前者壓倒性與持續性的勝利告終。這就鞏固了穆斯林世界在信仰上的故步自封與唯我獨尊,自視為真實的信仰與開化的生活方式(這兩者在穆斯林而言是同一回事)之唯一寶庫。經過了數百年的失敗與撤退,穆斯林才開始修正他們對自身與世界的觀點,以不同於鄙視的眼光,來看待基督宗教的西洋。

13世紀的阿拉伯語手稿,描述蘇格拉底與他的學生進行討論。 (Source: wikipedia)

13世紀的阿拉伯語手稿,描述蘇格拉底與他的學生進行討論。
(Source: wikipedia)

由漠不關心到密切注意

伊斯蘭與西方之間關係重大的差別,在於通商的範圍和規模,及其有關事務帶來的衝擊。中東的歐洲貿易商人數眾多,通常很富有,後來逐漸能夠施加影響,有時甚至還掌控了政策和教育。歐洲的穆斯林貿易商人數少、重要性小,其商人階層無法形成並維持一個中產階級社會,也無法毅然挑戰軍方、官方,和宗教菁英在國家和學校方面的把持。這種差異的結果,見之於穆斯林社會和知識史的各個層面。

面對西方挑戰時的不同回應,有時可以拿伊斯蘭世界和日本兩者來做對照。兩者的處境很不一樣。日本人有項顯著的優勢,他們生活在遙遠的島國,不受西方強國的攻擊和干涉。此外還有另一個不同,即穆斯林對歐洲的觀感,受到宗教的影響、甚至主導。這個因素在日本人身上幾乎不起作用。穆斯林主要是從宗教觀點來看待歐洲的,這跟世界其他各地一樣,換句話說,不是看成西洋人、歐洲人或白種人,而是看成基督徒。而且,基督教在中東是為人所知、且受到貶抑的,不像在遠東。基督宗教既然是個分裂的、被替代的宗教,那麼從它的信徒那兒,能學到什麼有價值的教訓呢?

另一方面,講得露骨一點,伊斯蘭被看成不只較為低劣,而且還來者不善。自從它在七世紀首度出現在阿拉伯之後,和基督教之間幾乎是衝突不斷,經歷了穆斯林的征服和基督徒的收復失土,聖戰和十字軍東征,突厥人的攻克和歐洲人的擴張。儘管伊斯蘭在許多邊疆打了許多仗,這全是為對抗基督教的戰爭,極為漫長且深具破壞性,並在穆斯林心目中蔚為真正偉大的吉哈德。當然,從戰場敵人的身上可以學到某些教訓,但這些教訓的價值和影響相當有限,而其衝擊,也被伊斯蘭在社會和知識上的守勢給緩衝下來。

有些訪問歐洲的穆斯林,有心蒐集有用的資訊。起初,這幾乎清一色是軍事情報,適用於防範或準備新的武裝衝突。於是乎,突厥和摩洛哥有關歐洲的使節報告,通常涵蓋了全程的詳盡報導,描述道路狀況、經過的驛站,以及行經地點的防禦工事等等。後來由於研判可能派得上用場,還增加了若干政治情報,但這顯然出現得很晚。在中世紀期間,這點幾乎是付之闕如,後來到了十八世紀末,就連鄂圖曼有關歐洲的政治報導,也是相當不完整、不成熟到令人啞然失笑。

接近十八世紀末時,穆斯林開始密切注意歐洲,顯示出他們感到有必要,對這個如今已有危險性的社會進行了解。這是史上頭一遭,穆斯林用心遊歷歐洲,甚至還待上一段時間。他們設置了常駐使節,鄂圖曼的大小官吏居留歐洲,有時長達數年。接著是留學生,起初只有一些,後來是成批,這是由中東統治者派到歐洲獲取必要的技藝,以維持其政權、保衛其版圖的。儘管他們的用意仍然首重軍事,但這次的影響深遠得多,留學生在歐洲的大學、甚至軍事學院所學得的,遠超乎其領袖的企盼或意圖。

到了十九世紀三○、四○年代,讀得懂歐洲某一語文的土耳其人、穆斯林阿拉伯人,或波斯人的人數仍然極少,當中許多人是改宗伊斯蘭的人,或是改宗者的子輩或孫輩。不過,他們已開始形成重要的團體,閱覽教科書之外的資料,而以通譯員、後來逐漸以筆譯者的身分,發揮重要的影響力。

在十九世紀的進程中,穆斯林在發現歐洲的步調、規模和範圍上,顯示劇烈的變化──起初在一些國家,後來在其他國家,視歐洲的衝擊和頻率之發生而有所不同──使得這種發現獲得了全新的性質。

本文摘自立緒文化出版之《曾經,穆斯林雄視歐洲圖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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