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史岱凡.奧德紀(Stéphane Audeguy)
編按:此篇台灣版作者序中,奧德紀先生為台灣讀者解釋了原書名 Nous Autres 的命名用意,Nous 指的是我們或者是同類(歐洲人),其他人則指涉他者(被剝削、被統治者)。但因為在中文裡「我們其他人」看起來會是連在一起的集合名詞,不是我們+其他人,而是我們都是其他人。因此改以《我,們》命名,既指涉「我」、「我們」,也突顯代表多數被無視的他者。
NOUS 我們
對我來說,一本書的書名就是詩意地概括這本書的內容。我選擇的這個書名在法文裡一點都不通俗;在法國,幾乎所有人都簡單使用「我們」這兩個字,至於「我們其他人」則比較通用於其他法語系國家,例如在比利時或加拿大魁北克;在相近於法文的西班牙文裡,也有「nosotros」這個字,但它表示的意思也只是單純的「我們」。
那麼,為什麼選擇這個特殊的語詞用法,何以要如此強調呢?
首先,我喜歡這個特異的用法,這樣使這本小說不僅在原生法文中立足,也將之開拓在廣義法文領域裡。
我們都是偶然藉由我們的父母親和出生的地點,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然而,藉由種種其他事物,我們也被整個世界穿越和影響。我們活在這個世界,猶如這個世界憑依我們而活著。某種程度上說來,一本小說存在的意義,在於它掌握一個和諧的調子,一個引領敘述情節和人物行動的調子,猶如古希臘悲劇中的和聲。在我們這個眾聲齊揚的時代,這個調子應該擁有一個既特異又通泛的名字:我們其他人。
本書的主角是肯亞,回溯它幾近一個世紀的歷史,也因為它是目前所知出現人類最遠古祖先的一塊土地。肯亞橫亙著一條大裂谷,形成巨大的谷地,大地張開裂口,對著耐心且靈巧的人類學家們吐露動人的遺跡和渺小的人類歷史片段(像是著名的人類遠祖露西 Lucy,發現的地點就是在本書中占有重要篇幅的圖爾卡納湖畔)。
AUTRES 其他人
許多法文小說都專注於「我」或是「同類」,而本書奇特的書名卻反之將「他者」的概念置於中心。
這當然不是無心之舉,「他者」在本書裡處處啟動引領情節的作用:皮耶―本書的主人翁―來到肯亞領取父親屍體,漸漸發覺父親並不是如他所想像的那個人;當然也同時發現一個不是他自己國家的國度,然而這個遙遠的國度卻又並非如所想像的那般陌生。
「他者」這個概念也引起另一個層次的思考:在我所隸屬的西方文明中,一個最奇怪且最通泛的行為,就是將大自然與人類文明分隔開來,個人的肉體與精神也被視為相對的兩方,總體而言,西方文化似乎與大自然壁壘分明,互相對峙。世界上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獨裁壟斷,其實就是這種奇怪的對立思想導致的結果。
今日我們已知道因這種思想造成的問題,如何揚棄大自然與文明對立的態度,以另一種方式活著:這本小說以微薄之力,多多少少將這個問題暴露於陽光之下。
「全球化」是什麼呢?
是「我們」緩緩的崛起―因我們在種種情況下共同接受的秩序和持續不斷的互動。
在歐洲,從文藝復興直到去殖民時代,從十五六世紀地理上的大發現直到非洲各國家獨立,這一整段歷史可被界定為一邊是我們(歐洲人、白人、基督徒之類的),另一邊是……所有其他人(以帶給他們文明―意即將我們的文明強加於他們身上―為藉口,被剝削、統治的那些人)。之後,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的進程,很顯然無法逆轉的一個進程:一個全球化的未來。我們因此活在一個「我們其他人」的時代。
然而,在我眼裡,全球化與人類演進的過程是不可分的;猿猴演進到人是以站立姿勢為界線,是人類遊牧生活的開始;人類文化的特點之一,是他會創造所生存的周遭空間,因而相異於動物,他並不會特別依戀或依賴某個地域;今日稍有自覺的公民都知道,他先是世界公民,然後才是法國人、智利人、烏茲別克人、印尼人。
何以選擇肯亞呢?
我希望做到的不是描寫這個國家,而是與之共活。
首先是因為肯亞聚集了驚人的全球化特質,在歐洲列強(德國、英國、法國、比利時)瓜分非洲大陸時期,肯亞是西方人一手締造出來的國家,這個國家的創立是技術強權的結果(確切地說是大英帝國的工業技術),而這本書敘述的,正是英國建造從蒙巴薩(位於肯亞南部海岸)到維多利亞湖(位於肯亞北部,非洲大陸中央)這條鐵路的血汗歷史。
英國的鐵道技術撕裂非洲大陸的版圖,卻也恰恰是肯亞今日存在的原因,當初,肯亞首都奈若比僅僅只是大裂谷下的一個鐵我道工程地。
今日的肯亞,猶如當今的世界,是個各種國籍、少數民族繽紛相容的國度:三十多個少數民族、印地安人(大英帝國時期修建鐵路的工人以及商人),當然還有英國人(現今肯亞白人的祖先),甚至還有猶太人。
我說「甚至」,是因為在我看來,猶太人這個族群的出現,不論是在紐約或是在奈若比,都代表世界性人類遷徙的未來(因此猶太人和我們所有人都息息相關)。這條鐵路在修建的時候,被戲稱為 Lunatic Express,「瘋狂快車」;儘管日換星移,時移事往,我們今日或許還留在像這樣的一列瘋狂快車之上。
台灣
本書提及在我們之外、同時在我們內心那個龐然的大自然;歷史像一條玩保齡球的狗,一路走過,翻倒一切;全球化是一個具有威脅性的真實,同時也是一個必須共同建構的和諧世界;個體的特質身分不可避免地被壓在多數、混合、融合之下。
如此說來,我想本書的中文亞洲讀者應該不會有太大困難明瞭本書的基調、領受這個「他者」的概念,並從中發現熟悉的語言―尤其是自由開放的台灣島,我懷抱著友誼和濡沫之情,向如此遙遠卻又感覺如此親近的台灣讀者問好,希望你們閱讀愉快。
本文摘自貓頭鷹出版社之《我,們》 帶著屍體一路向北 我和爸爸不熟 但還是得替他找個像樣的安葬地點 網路試讀好評不斷! 一個家庭的旅程, 如何帶出整個肯亞的傷口, 乃至於屬於全體人類的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