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箏的孩子》作者卡勒德‧胡賽尼(Khaled Hosseini)在1980年因蘇聯入侵阿富汗之故,便尋求政治庇護移民美國。因此,胡賽尼並未經歷過阿富汗連年戰爭的摧殘。在《追風箏的孩子》一書中除了與作者記憶中、那個阿富汗仍然美好的童年連結外,更吸引讀者的是那一份暗藏在沒有華美文藻敘述之中的愧疚與救贖之旅。
關於《追風箏的孩子》,請看:「為你千千萬萬遍」──讀《追風箏的孩子》
胡賽尼在他的第二部作品《燦爛千陽》中,轉換了敘事的視角,將故事聚焦在紛爭動亂綿迭,卻不曾遠離家鄉的人群之中。
《燦爛千陽》以胡賽尼出生地喀布爾為背景,採用兩個相差十九歲的穆斯林女性作為主角。十九年,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即將成人的年紀,身心靈都經歷極大轉變;對於一個因地緣關係而紛亂的國家來說,十九年也足以讓時間醞釀得面目全非。
年齡差距足以成為母女的兩位主角,一個走進婚姻一個正在成長,而等在還未相遇的她們前方的是,蘇聯入侵阿富汗,引發近二十年的外患內亂。
瑪黎安,一個哈拉密(私生子之意),童年和母親獨自生活在遠離人群的鄉下,沒有受過教育也未曾見識過城市的繁華,對於城市以及父親的憧憬讓十五歲的她產生一念之差拋下母親,自此她再也沒有回過故鄉。她屈服了不承認她為女兒的父家的安排,嫁給了大她二十多歲的男人,跟隨丈夫到達喀布爾落地生根,然而無法生育卻為她的安份認命更添顛簸。
萊拉,出生於喀布爾中產階級的家庭,因為成長時社會風氣並不封閉,加上父親有良好的學識,因此是在一個對於女性友善的高等教育環境中成長。甚至男女間自由地發展情愫,也並非社會難以接受的狀況。
瑪黎安和萊拉因為戰爭的惡化,因緣際會共事一夫。她們的丈夫是個一個極度傳統的穆斯林男人,故他的妻子的模樣只有他能夠看到,外出時必須身穿罩住全身,只有眼睛處有網布的布卡(Burka),他一邊肩負養家餬口的擔子一邊對自己的妻子拳打腳踢。妻子是自己的物品,對於自己的所有物想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然而就算都是妻子,萊拉一娶進門不久便懷孕生下一女,過幾年又替他生下第二個兒子,其地位怎麼樣都是瑪黎安無法比擬;而所謂的差異,頂多出氣的對象,較常是那個哈拉密而不是孩子的母親罷了。
妻子依然是妻子,布卡不可不穿、妻子以夫為天的本分,不可不守。
這樣兩個成長背景、經歷截然不同的兩個女人因為這樣的男人共處一室,共同經歷過對抗蘇聯入侵的聖戰戰士在蘇聯撤退後,內部分裂、派閥割據的內戰;也經歷過塔利班神學士政權與舊派閥的爭戰,最後因為子嗣的差異而走向不一樣的命運逗點和句點。
作者曾言,當他於2003年重返喀布爾時,看到穿著傳統蒙面服裝的女性三三兩兩走在街頭,後面跟著她們穿得破破爛爛的孩子向路人乞討零錢。那一刻他很想知道,生命將他們帶往了何處?
實際上,或許是她們將生命帶往了何處。
穆斯林婦女由於宗教教法的關係,她們的生活常常是深鎖在閨閣之內,對外如同蒙上一層面紗,非穆斯林世界不容易明白她們的日常真實。作者選擇以兩名穆斯林婦女的角度去發展故事,除了讓讀者瞭解穆斯林女性的家庭生活以外,我認為這樣的選擇至少還有三層意義在其中。
第一層,是身為女性的堅強。我們讀者從文本中看到瑪黎安長久忍受丈夫的家暴,但她依舊守在家裡。除卻她已無處可去的緣由,她確實代表著傳統保守的穆斯林女性的忍受韌性;至於萊拉,當塔利班神學士進駐阿富汗後,對女性定下嚴格外出的規範(譬如:男女使用的場地必須分開、女性外出必須由男性陪同……等),以至於萊拉在生產第二子時,被驅趕到女性專用、物品缺乏的醫院,然後她在無麻醉的情況下讓醫生替她剖腹。整個故事就是基於穆斯林女性順服,並堅強對命運無情的基調而開展。
從第一層女性的堅強延伸而出的第二層意義則是以「家國」去詮釋「國家」的概念。穆斯林女性以家為根、父家、夫家、子家,永遠是以男性建立的世界為主。她們被馴服到柔順地如藤蔓依攀於其他物體之上,可是在這樣圈屈於家庭限界的弱勢之中,她們又有著第一層意義所描述的,如雜草般強韌的生命力。如同阿富汗,二十年的戰爭幾乎將整個國家摧毀殆盡,但這個國家依舊堅持在世界上,沒有被消滅,因為他們的人民順從於國家遭遇,卻不被這樣的遭遇擊倒。
至於第三層意義……日本動畫「魔法公主」中曾經綠意盎然的大地雖被殘酷地破壞成黃土荒地,但在最後這樣的荒地上面又重新長出點點綠意。我認為故事鋪陳出的第三層意義便猶如那荒土中的點點綠意,姑且稱之「希望」。
故事中瑪黎安和萊拉的背景是那麼地不同、年紀差距也大,再加上丈夫的差別待遇,她們一開始是處不來的,直到萊拉生下了長女。兩人各自輾轉各自承受,卻無法彼此同理的先天命定與後天運氣,在孩子的潤滑下,消弭於女人的母性之中。孩子往往視為是未來的希望,作者安排接受開放教育的萊拉生養「未來」,而傳統保守的瑪黎安,則因與萊拉的孩子共有一相同的秘密而更加親近,藉此在充滿遺憾的一生中獲得彌補。
前面提過喀布爾是作者的出生地,當戰爭結束後,作者曾經重回故鄉,他看到的殘破景象讓他動念寫下《燦爛千陽》一書,不論是瑪黎安還是萊拉的背景設定也好、結局安排也好,或許其中的經過並不完全地美好,但可以無憾地面對過去接著朝望未來,這樣的設定我認為是帶著作者個人的「希望」在裏頭的。
書中曾引用兩句出自於十七世紀波斯詩人Saib-e-Tabrizi以喀布爾(KABUL)為題所寫下的詩[1]:
One could not count the moons that shimmer on her roofs
(數不盡照耀她屋頂上的皎潔明月)
And the thousand splendid suns that hide behind her walls
(數不清隱身她牆後的燦爛千陽)
從詩中來看,作者希望的「希望」也許不僅限於作者個人本身。
戰爭結束了,不論留下來承受的和流亡國外的阿富汗人民,對於自己的母國,就像書中描述到的,在砲彈彈殼中長出綠意,阿富汗人也在逐步重建家園中,找尋國家未來的希望。
[1]「KABUL」一詩原為波斯語,後由Dr. Josephine Davis翻譯成英文。英文全文如下:
Ah! How beautiful is Kabul encircled by her arid mountains
And Rose, of the trails of thorns she envies
Her gusts of powdered soil, slightly sting my eyes
But I love her, for knowing and loving are born of this same dust
My song exhalts her dazzling tulips
And at the beauty of her trees, I blush
How sparkling the water flows from Pul-I-Bastaan!
May Allah protect such beauty from the evil eye of man!
Khizr chose the path to Kabul in order to reach Paradise
For her mountains brought him close to the delights of heaven
From the fort with sprawling walls, A Dragon of protection
Each stone is there more precious than the treasure of Shayagan
Every street of Kabul is enthralling to the eye
Through the bazaars, caravans of Egypt pass
One could not count the moons that shimmer on her roofs
And the thousand splendid suns that hide behind her walls
Her laughter of mornings has the gaiety of flowers
Her nights of darkness, the reflections of lustrous hair
Her melodious nightingales, with passion sing their songs
Ardent tunes, as leaves enflamed, cascading from their throats
And I, I sing in the gardens of Jahanara, of Sharbara
And even the trumpets of heaven envy their green pas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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