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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皇后成為色情刊物的主角──讀《一代妖后:潑糞刊物裡的瑪麗‧安托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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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絲眼鏡(歷史系研究生)

群眾歡鬧縱樂,且想像力源源不絕,如今,革命之後,群眾位同人君,他們利用各種方式與那王后濫交,反正,無能國王力有未逮,群眾徹底幫他做足。

──Chantal Thomas,《一代妖后:潑糞刊物裡的瑪麗‧安托奈特》

製作瑪麗‧安托奈特

市面少有標示限制級的學術著作,即便書名聳動外加封面放上裸女圖的《裸體抗砲》亦未對讀者年齡設限。

一代妖后 書封

一代妖后 書封

而《一代妖后:潑糞刊物裡的瑪麗‧安托奈特》(以下簡稱《一代妖后》)有著鮮豔的桃紅色的外皮,令人聯想起情趣用品店的常見招牌色,封面上長了三對乳房、半人半獸的女人更暗示了此書內含的辛辣內容,然而與這「妖后」一同出現在封上的還有一位鬼魅般的女性,她的模糊未明也同樣暗示了此書所欲傳達的訊息:被潑糞刊物塑造的怪獸所遮蔽的法國王后,其真實面貌與負面神話的建構。

香塔勒‧托瑪(Chantal Thomas,1945-)的《一代妖后》最初於 1989 年出版,時值法國大革命兩百周年,從學界到大眾媒體皆對此事件投以大量關注,並產出大量的相關作品,從探討法國大革命的成因,到那個時期人們的文化生活,皆無一不包,而《一代妖后》便是在此浪潮下出現。

香塔勒·托瑪Chantal Thomas (無境文化出版 提供)

香塔勒·托瑪Chantal Thomas
(無境文化出版 提供)

對深受新文化史影響的研究者來說,香塔勒‧托瑪使用的材料並不陌生,因為書中大量援引的潑糞刊物(原文為 pamphlet,中譯版已說明選擇將此字譯為「潑糞刊物」的原因,頁4)早在 80 年代以來就廣泛被許多社會史、文化史與書籍史家所使用。然而,托瑪在本書中除了展現此類型研究材料運用於史學研究的成果外,更將其放置在神話塑造的脈絡下進行探討。

托瑪深受其師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影響,以兩條研究取徑來揭示過去對於瑪麗‧安托奈特研究的缺陷:第一是「反溯錯覺」,也就是將瑪麗‧安托奈特之死做為必然結果來探討此人的一生,這個本末倒置的研究方法,還產出了許多粗心大意甚至透漏仇恨心態的作品,例如托瑪在書中批評伏萊須曼(Hector Fleischmann,1882-1913)的《聲討瑪麗‧安托奈特之潑糞刊物》(Les Pamphlets Libertins Contre Marie-Antoinette)即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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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萊須曼(Hector Fleischmann,1882-1913)的
《聲討瑪麗‧安托奈特之潑糞刊物》
(Les Pamphlets Libertins Contre Marie-Antoinette)

第二則是「混淆本質以及歷史」,在此托瑪引用巴特《神話學》(Mythologies)的開頭做為說明:

「現實」被報章、藝術或常識包裝成為「本質」,本人目睹這種「本質」經常感到不耐,因此促成了關於神話的一番省思:即便是個吾人俯仰生息在其中的現實,竟無疑也是由歷史加工過的「現實」。

簡單說來,在當代對「現實」的敘述中,我很難過看到「本質」以及「歷史」無時無刻不被混淆起來。所以我要一路追蹤,從每一件「想當然爾」(ce-qui-va-de-soi)的裝飾外殼下揪出「意識型態的濫用」(l’abus idéologique)。依我看來,這種濫用正蟄伏在每個角落。(頁18-19)

由於各種媒材的包裝,現實被已成常識般的神話覆蓋,猶如各種諷刺王后行為不檢點的幻想寫作一樣,最後在大眾心中成為鐵一般的事實並不斷孳生。

從宮中囚徒到文字濫交

瑪麗‧安托奈特的一生,好比一場急轉直下的美夢。

托瑪將瑪麗‧安托奈特嫁到到法國,形容為人質交換般的婚姻。外國公主們嫁入法國王室都被迫與原生家庭的斷絕,並隨時受到監視,儘管在婚後瑪麗‧安托奈特仍然有與母親通信聯繫。

1783年的 瑪麗•安托奈特 Louise Élisabeth Vigée Le Brun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1783年的 瑪麗•安托奈特
Louise Élisabeth Vigée Le Brun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然而,如同路易十四的弟媳伊莉莎白‧夏洛特(Elizabeth Charlotte,1652-1722),瑪麗‧安托奈特在宮中突破諸多限制,從聘請男性理髮師到引領宮中時尚,她對美的執著與花費成為一個易受攻擊的箭靶,潑糞刊物的常見策略便是指控她的奢華,甚至從對時尚的狂熱延伸成高漲情慾的想像。

最後,作者使用文學性濃厚的臆測在「時尚王后」章結的尾聲假想,若是瑪麗‧安托奈特逃過斷頭台,她也許加入了一個巡迴劇團並再次粉墨登場,以歷史著作來說,屬於相當特別的安排。

聲討瑪麗‧安托奈特的潑糞刊物,有兩個主要的攻擊方向。

首先,潑糞刊物中的王后形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從大革命前的讚美與奉承,到後來的極度情慾化,刊物作者們甚至把她身邊的人物,通通納入這場濫交派對之中,例如本書附錄中的《叫春的奧地利女人:又名王家淫亂派對》(L’Autrichienne en Goguettes, ou L’Orgie Royale),國王夫婦、波里涅亞克公爵夫人(Duchess of Polignac,1749-1793)和阿爾托瓦侯爵(Count of Artois,1757-1836),通通成為這場幻想性派對的佳賓,在國王睡著的背上濫交。

此外,路易十六在潑糞刊物中的角色也相當耐人尋味,刊物中那位國事與性事皆無能為力的國王,被眾人嘲笑,也合理化了王后的放蕩行為。

另一個常見的攻擊之處是,瑪麗‧安托奈特的外國身分,無視於她的家族和法國王室其實也有血緣關係(參見「仇恨之歌」此章)。托瑪在「母怪獸」一章梳理道這些潑糞刊物中的排外手法,她寫道:

反正,瑪麗‧安托奈特就是大家義憤填膺所痛罵的禍源。這個異邦女子不過是哈布斯堡留在法國的人質,卻將失序行為以及日耳曼的粗鄙陋習引入法國宮廷。

儘管當年她在跨進法國國界之際曾舉行過淨化儀式,她的玷污能力依然無可救藥,她的惡根太過頑強,以致潑糞刊物才會不斷控訴瑪麗‧安托奈特的過份縱慾,強調她擅長以日耳曼的方式使壞。她的慾望如此猖狂,據說這正她異邦人出身的標幟。(頁143-144)

由此來看,攻擊瑪麗‧安托奈特的潑糞刊物,操作仇女與敵視外國人的心態,扭轉了瑪麗‧安托奈特的大眾形象,普羅大眾得以在大量流通的印刷品中,一窺這個由負面神話塑造的淫蕩女魔,他們可能以歌謠及口語的形式將之大量傳播,使市街上充滿淫糜的嘲諷之音,猶如作者在書中所言:

群眾歡鬧縱樂且,想像力源源不絕…他們利用各種方式與那王后濫交,反正,無能國王力有未逮,群眾徹底幫他做足。(頁21)

瑪麗‧安托奈特的神話就此建立,而大革命後的共和政府也在塑造新國民時,極度壓抑女性參與公共事務,並以共和國理想母親形象(還有作為惡女代表的王后)規範著革命後的婦女生活。

1787

1787年,瑪麗·安托奈特與她的孩子們
Louise Élisabeth Vigée Le Brun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落幕

即便王后人頭落地,她的神話仍被持續建構。

無論是革命黨人、或是緬懷過往的保王黨人士,瑪麗‧安托奈特都被當作一個可以隨意處置、解釋的傀儡,並不斷復活。

法國大革命不僅傳播了自由、平等、博愛概念,也創造了新的政治秩序與權力操縱模式,與此同時,也誕生了一大群以文字為武器的戰鬥大隊(或是用現代網路語言說明:擁有鋒利之筆和印刷機的鄉民)。

這些吸吮啟蒙乳汁的革命英雄,在潑糞刊物中操控仇女與懼外情緒,並將其對王后的性幻想化為蠱惑人心的荒誕劇碼,最終,這些謠言也不經細查地成為呈堂證據。

潑糞刊物能夠殺人,性與權力經常成為攻擊女性公眾人物的把柄,就像理所當然的常識一般,不需經過嚴格檢驗,瑪麗‧安托奈特的命運正是個絕佳案例。

值得省思的是,直至今日,我們仍不時面對此種論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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