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鄭慧慈
就像沒有去過多倫多,無法體會加拿大文化一樣,沒有去過開羅,也無法真正了解阿拉伯文化。我數度落腳開羅,每次對它都有不同的體會,就像穆斯林喜愛朝聖一般,我非常喜愛它。
開羅是《一千零一夜》截稿的地方,卻也是《一千零一夜》數次因為內容淫穢被送上法庭審判的地方;它孕育文人的創意,卻也經常折磨他們的智慧,抹煞他們的成就。倘若你不了解它同時是古埃及文明,又是伊斯蘭文明與現代阿拉伯文藝復興的中心,你很難真正了解埃及人。
埃及人就像印度人或華人一樣,有悠久歷史的糾葛,有如老樹盤根,理不出他們的喜怒哀樂。你可以從埃及人的外型和性格,看出它的人民有別於西亞或北非其他地區的阿拉伯人,他們擁有比較大的頭顱和臉龐,還有土黃的膚色。你很難喜歡他們,但他們不見得在乎你是否喜歡他們。
他們的土地太過古老,交往過無數的民族,他們一眼便能望穿你的心思。你會感覺他們過分務實,人人擁有一張古老文明的臉。
阿拉伯市集文化
想要了解阿拉伯人的思想,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從阿拉伯國家古老的市集出發,譬如摩洛哥菲斯古城的市集、敘利亞大馬士革的哈米迪亞市集、卡達的瓦吉夫市集。阿拉伯半島最古老的市集是葉門善艾俄附近的市集,歷史可以推溯到兩千五百年前,至今仍保存其商業行為。
在以物易物的時代,阿拉伯半島便出現許多著名的市集,譬如麥加附近的烏克若市集、馬姜納市集和儒馬加資市集等。人們在市集裡從事交易,買賣奴隸、調解紛爭、展現詩才。
市集和文學關係甚為密切,詩人和文人的聲望建立在市集的吟詩擂台和演講擂台上。伍麥葉王朝時期之後,米爾巴德市集繼續傳承這個使命。
在紹德國王大學念書時,有幾位老師來自開羅,他們說若要了解開羅,首先要從古老的艾資哈爾清真寺(Jāmi‘ al-Azhar)對面的「漢.卡立立」(Khān al-Khalīlī)市集開始。
一九八八年因《我們巷弄的孩子》(Awlād Ḥāratinā)一書,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阿拉伯小說家馬哈福茲(Najīb Maḥf ūẓ),將整個開羅濃縮在他的小說裡,而「漢.卡立立」塑造了馬哈福茲的才氣。
「漢.卡立立」市集外表與一般傳統阿拉伯市集並無二致,裡面販售各種傳統工藝品,譬如金銀飾品、銅雕、香精、服飾等,也有餐廳、咖啡廳、糕點店。不同的是,「漢.卡立立」市集原是哈里發墓園。
法蒂瑪王朝政權第四任哈里發穆邑資(al-Mu‘izz)將他祖先的墳墓從摩洛哥移葬在此地,此後的哈里發也都陸續葬於此地。到了公元十四、十五世紀,馬姆魯克王朝的王公卡立立(Jarkas al-Khalīlī)將墓園移到別處,開始建築這座市集。
卡立立的祖先來自巴勒斯坦的「卡立勒」城,該市集的名稱便稱之為「卡立立」。緊接著許多卡立勒城的人民到此做生意,定居下來。這個市集的原始建築樓上是住家,樓下是商店,其歷史至少有六百年之久。
今日,文人雅士經常來「漢.卡立立」尋找靈感,他們尤其喜歡到有兩百多年歷史的老店「費薩維咖啡廳」品飲咖啡和各式各樣的茶。
馬哈福茲便是這家咖啡店的常客,這家咖啡館是他平常和朋友見面的地方,也是他靈感的來源,他在這裡完成許多小說的底稿。他大多數小說的背景都圍繞著這家咖啡館附近的人、事、物,譬如《漢.卡立立》(Khān al-Khalīlī)一書,便是描述搬到這市集居住的一對兄弟和情人的故事。馬哈福茲經常和咖啡館裡的民俗歌手一起歌唱,其他顧客也會和聲而唱。
這家咖啡館充滿咖啡、水煙、紅茶、綠茶和薄荷的味道,深色木板和黃色牆壁的裝潢,擺設古色古香。各色人種匯集於此,法蒂瑪王朝、馬姆魯克王朝,還有這位已逝大師的歌聲都在這裡復活。坐下來喝一杯阿拉伯咖啡,會讓你有超越時空的感覺。
開羅大學與「學術院」
埃及社會貧富懸殊,宗教派別林立,政治、宗教環境異常複雜,敏感的知識份子是它今日最大的資產。
「漢.卡立立」市集的入口面對著具有歷史意義的艾資哈爾清真寺,公元十世紀法蒂瑪王朝時期該清真寺升格為大學,是世界最古老的大學之一。公元十九世紀埃及派遣西方,特別是去法國的留學團體都出自該所大學,它對阿拉伯文藝復興的貢獻匪淺,始終享有盛譽,今日則以研究宗教學為主。
阿拉伯文人多數畢業於開羅大學,譬如馬哈福茲、拓赫.胡賽恩(Ṭāha Ḥusayn)等大師都是此校校友。阿拉伯文藝復興的浪潮,經由開羅大學學生和老師的努力,不斷地再擴大。
開羅大學是埃及的最高學術殿堂,是阿拉伯現代人文的匯集處,學生超過八萬人,培育的人才散居在阿拉伯世界各地,帶領現代阿拉伯知識份子覺醒。開羅大學的教授個個飽讀經書,積極著書立說,有豐富的研究能量,並保留許多源自公元十九世紀的私人座談風潮。
然而,有一年到我開羅做研究時,對這間學校感到異常失望;時代在進步,一間大學若沒有經濟支援,一切都是空談。所有的學術積極度只能在沙烏地阿拉伯及附近的海灣國家見到,讓我不得不感嘆,一個國家的經濟足以影響一切發展。
埃及率先在民主與自由上爭得地位,但開羅大學門禁森嚴,並未對外開放,必須持有邀請函,外人才得出入。
它的學制非常寬鬆,教學感覺也很鬆散,教授們積極申請到海外工作,以擺脫薪水微薄的日子,造成人才嚴重流失。最令人難以理解的是,其圖書館並非開放式,你必須有書名或作者名字才得請管理員取書給你。
這種狀況反映了社會的不安定,政府不像過去一般重視學術。
中世紀法蒂瑪王朝時期便在開羅建「智慧館」,規模足以媲美享譽中世紀的巴格達「智慧宮」,今非昔比令人感慨萬千。「智慧館」是多功能的大型圖書館與研究場所,是當時的學者與學子駐足之處。
館內有四十個大書櫃,每個櫃子可容納一萬八千冊書,藏書中有許多珍貴的手抄本,開放學子閱覽,並舉辦學者辯論會,執政者常與會,並給予賞賜。圖書普及、學術活動頻繁,開羅成為學者駐足及學子求學之地。由於執政者賞賜優渥,詩人甚為活躍,其他學術領域如醫學、哲學、自然科學等,成果也都很輝煌。
開羅大學有一所學院,名為「學術院」(Dār al-‘Ulūm),原是一八七一年伊斯馬邑勒(Ismā‘īl)時期所建的獨立學院,成立之初僅招收三十二位學生。一九八○年併入開羅大學,成為該大學的一個學院,以句法學、詞法學、韻律學、文學批評、伊斯蘭法學、伊斯蘭哲學等科系為主,有別於文學院的阿拉伯語文學系。
「學術院」與現代阿拉伯文藝復興有密切關係,其師資來自艾資哈爾大學的畢業生,創始者是有「教育之父」之稱的艾立.穆巴拉克(‘Alī Mubārak)。
早年在阿拉伯世界做阿拉伯語文標準調查,幾乎都是以這所學院的學生為最高標準。他們的詞彙量、國學根柢都是阿拉伯語文界學子中的翹楚。直至二十世紀中葉,「學術院」仍是阿拉伯語言、文學及伊斯蘭研究領域頂尖人才的匯集處,畢業生服務於全埃及人文界。
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年輕時便在「學術院」念書,他的論文經常能刊登在開羅的《阿拉伯語協會期刊》,這期刊是阿拉伯語文最高學術指標性期刊之一。
他受聘到紹德國王大學任教之後,校長的文書都由他執筆,在學校備受尊崇。「學術院」併入開羅大學之後,院址座落在開羅大學的最底端,聲望逐漸沒落,但從它古色古香的現址裝潢,仍可以感覺到裡面的成員仍舊陶醉在榮耀的餘光中。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之《阿拉伯奇想千年》 一塊古老土地上的人生故事, 追尋自我的流放旅人, 以及一段未完的旅程…… 伊斯蘭教叫拜聲迴盪千年, 不只滋養信徒靈魂, 也觸動每一個行過中東的旅人內心。 阿拉伯文化博大精深, 歷史版圖橫跨歐、亞、非三大洲, 重要性足與東、西方文化並駕齊驅; 背後蘊藏的許多精彩故事, 更等待有心人去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