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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爭議的真相:測謊儀器如何製造出法庭上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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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趙子翔


法幣改革和測謊機


1948 年的夏秋之交,中國戰爭頻傳。走在現代化路上的少年中國,在結束與鄰國長期的戰爭後陷入了內戰。此時煙花繁華的上海城,空氣中也開始透著緊張。國民政府為了穩定經濟大力推動法幣改革,代之以金圓券,希望穩固的經濟可以給北方前線的戰爭帶來一線生機。[1]


8 月 19 日,一位名為李國蘭的婦人行色匆匆地走在馬路上,她剛剛接到她先生的告知,要她趕緊拋售其與親友名下的股票。[2]她或許還不清楚這個行為即將帶給她與她在財政部當職的先生甚麼樣的災難;眼下她最在意的,是這筆約略兩百萬的股票交易所帶來的巨大獲利。[3]獲利的主要原因在於,法幣改革前後兌換率上升、貴重金屬充公政策,造成物價飆升,連帶使得股票價值瞬間水漲船高;而政府在改革前後,針對股票買進賣出尚未設置嚴格的管控標準,於是製造了絕佳的獲利機會。


雖然不知道北方的共產黨甚麼時候會越過長江,但在這個緊張的時刻,這筆獲利著實讓李國蘭驚喜不已。她想著是否要和先生搬去更和平的地方,畢竟先生陶啟明曾經在台灣高雄法院擔任過推事。


但事情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順利,兩個禮拜後,報紙大肆報導關於幣改之前,有人惡意大量拋售股票從而獲利數億,影響經濟走勢。遺憾的是,嫌疑人很快便被鎖定是財政部秘書陶啟明──李國蘭的先生。警方並在 9 月初迅速將其夫妻逮捕到案。在訊問過程中,陶啟明遲遲不認他的犯行,堅稱他所獲得的訊息,皆是從報紙上得知。然而,當局懷疑這是一場重大的財改弊案,必定有背後的洩密人員。[4]他們不採信陶的口供,並在其中發現有許多前後不一致之處。


此時,一個遠渡太平洋的新技術──測謊儀──參與到案情中,經過測謊儀測試後,辦案人員主張,這一套新的科學設備充分地支持了他們的犯罪假設。而 9 月 5 日的申報,則報導測謊儀如何幫助辦案人員確定案情牽扯的人數:「惟據本案之主辦人員判斷,以陶犯家境並非富有,而能如此大膽拋出股票,若非事先有所根據,當絕不致甘冒風險,且以測謊器口錄音機偵訊過程中,陶犯之心理反應已顯示其事先必巳獲悉幣制改革消息……」。[5]科學辦案成功打破陶的心防,使之供出另外兩個共犯。


這裡出現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透過口供的比對便已確定嫌疑人的供詞前後不一,為何警方卻還要再尋求測謊儀的協助呢?是否因為在技術的選擇上,測謊儀代表科學的力量,最新的儀器成了最能確認真相的辦案工具?在這種敘事下,新的儀器彷彿有了更強的發言權,也代表了國家刑事偵查進入了新的階段。


更有趣的是,在確定陶啟明的共犯人數後,如何阻止案情繼續向更高層級延燒,居然也是依靠測謊儀才達成了這個任務。當時,在警方確認陶有更多的共犯,抓到兩個涉嫌洩密給他的財政部職員袁仰安和徐百齊後,案情直指更高層的幹部。測謊機此時再度上場,確定了沒有其他的參與者:「根據供詞心理及測謊器種種方面判斷,此案至徐百齊為止,業已眞相大白。」[6]


但料想不到的是,1948 年 9 月之後,另一樁案子被牽扯進來。法幣改革時期,蔣經國受命任經濟督導專員,開始一連串「捉打老虎」除弊。陶啟明拋售的永安紗廠股票,背後牽扯到了上海巨頭杜月笙次子杜維屏、債券經理人,及上海兩大紗廠永安和日新相關人員。首先查出杜維屏以證券經理身分幫李國蘭販售股票,後再查出涉案人員非法販售證券及囤積貨物。[7]社會上一時譁然,要求政府嚴辦。


如果官方不信任測謊儀的證據力,那就很難確定這場案子是否有真正的答案。是以測謊機儼然成了案子裡最重要的參與者之一,它強而有力的「科學性」,確定了涉案的人員。


諷刺的是,案情雖然因為測謊機劃下停損點而止步,雖徐百齊咬定洩密為其一人所為,但背後卻牽扯出杜家私底下的非法貿易;測謊機僅認出陶以外的兩名共犯,但整起證券交易風暴其實牽連甚廣。[8]或可稱陶、徐不知情,但為何李國蘭獨找杜維屏交易,又為何杜家控制永紗囤積居奇?微妙的關係或許難以三言兩語道清,但測謊機的功力可能不如預期。


南京中央日報,1948年9月5日。 (資料來源:政大數位典藏)

南京中央日報,1948年9月5日。
(資料來源:政大數位典藏)


刑事的實驗室


在陶案爆發前不久的報導中,媒體已然介紹這種新的刑事鑑定工具,稱其能在破獲犯罪上帶來突破。1947 年的 8 月 17 日的下午,內政部警察總署邀請媒體參觀新設立的「刑事實驗室」,記者驚訝於先進的偵查犯罪的手法,感嘆科學的昌明和宛若實驗室才可見的精細儀器。


在許多位負責人的指引下,我們陸續參觀了理化、技術、電器、照相、指紋、法醫、警犬等八組,祗有警鴿組沒有參觀。這九組,是構成刑事實騐室的基幹。一會兒,我們似走入醫院,一會兒,我們又像進了理化實騐室。負責人一面在講述,一面在揩頭上的汗珠。空氣是新鮮的,佈置整潔,各室工作人員一律穿着白制服,很像醫院裏的大夫。[9]


在技術組中,記者參觀了測謊儀,稱其是令犯人感到顫慄的儀器,高達 75% 的準確率。除了強調它強大的能力,也強調它的稀少性:「據說全世界祗有兩架,除這裏一架外,還有一架在美國。」


姑且不論報紙的真實性,這類的宣稱指出中國離現代化的道路更進一步。從這些敘述中可以感覺到,新的刑事實驗室是整潔、有效率並且是最新的,此外這類話語更強調在追趕先進國家的過程中,需要達成的諸多成就。類似的敘述在 1948 年初的報導上也出現:


當局對於罪證之搜集與鑑定,自有不能不有賴於科學設備與技術配合之功能,而達成維護社會安寗之任務。目下正在戡亂建國肅淸烟毒的時期,刑事警察的責任更為繁重……該所接收了中美合作所的各種器材,成立刑事實騐室一所……說謊偵察機:係根據人身所負電之反應心理,使用時先由測驗人員將問題議定後,將呼吸皮帶及脈膊測騐器,捆紮在被測人之左臂,皮膚電阻器,安放於左手心上,而後命令被測者妥善坐定,測騐的方法共分兩種,必須相互應用:一為控制測騐,另一為與本案有關問題之測騐,平均其成效之百分比,當視測謊者之經騐學識而定,通常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10]


科學的發展,讓新政權能夠做到舊政權不能做到的事:能夠有效打擊犯罪,成為新興國家獲得合法性的重要基石。從國家控制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科學在其中無疑起到很大的力量。


回顧測謊技術在美國的發展。不難發現測謊儀作為一種司法證據,它的可信性並非自明的,甚至爭議自今。


首先,1923年 Frye v. US 的案子中,測謊儀不被採納為可接受的科學,理由是 William Marston 所發明的儀器無法連續紀錄血壓變化。[11]在這之後,出現更多測謊技術的改進,包含 John Larson 使用呼吸頻道來偵測呼吸變化,Leonarde Keeler 的膚電反應裝置以皮膚的電阻來準確監控身體的細微變化。John Reid 於 1940 年代提出加入監測肌肉活動的監測器(C.A.M)來更準確的監測身體反應。現今的測謊設備就是在上述這些基礎上完成。[12]


另一方面,心理學家也發展出現針對受試者的問題設計,如控制問題設計(CQT)來確定受試者身體在甚麼情況下是標準數據,以及犯罪情境的設計(GCT)來判斷調查中的犯罪對於受試者的反應,前後比對來增加測驗結果的準確性。[13]


在這些基礎上,測謊技術大略成型。除了需要敏銳的監測技術、準確的心理學問題設計,還有一點是空間感上的維持:必須讓受試者處在一個安靜的空間,情緒不受打擾。就此而言,進行測謊所需的整個環境,幾乎堪比一個心理學實驗室空間,這也讓測謊技術在美國成了一門專門的學問,努力在社會中成為被信任的科學。


到 90 年代 Daubert v. Merrell Dow Pharmaceuticals, Inc. 案中,聯邦法院為了回應日漸高漲的「垃圾科學」(junk science)批評,再次引述半個多世紀以前 Frye 案對測謊儀證據力的討論,並對該案中採取的「廣泛接受」(general acceptance)原則提出反省,最後形成影響深遠,決定科學證據可否呈堂的 Daubert 標準。[14]


Daubert 案雖未明言測謊儀作為法庭證據是否適當,卻提供日後法官判斷個別技術是否能被接受的一般依據。但測謊儀的爭議並未就此打住,法界依然持續爭論測謊技術是本身違法(illegal per se)而應該排除,還是應該要交由個別地區法院審酌。甚至新墨西哥州更認定測謊技術是可一般性採納的證據類型。1998 年 United States v. Scheffer 一案,聯邦最高法院則直接認可禁止測謊作為軍事法庭證據的 Military Rule of Evidence 707。[15]


回到1940年代中國的情境,我們無法得知人們是依據什麼標準去相信測謊儀的證據力,在這種情況下,對測謊儀技術欣然接受成為一個值得思考的觀察點。


1906年由英國心臟外科醫師James Mackenzie發明的測謊儀,可以連續偵測訊問過程中的心律變化。 (圖片來源:Science Museum, London, Wellcome Images)

1906年由英國心臟外科醫師James Mackenzie發明的測謊儀,可以連續偵測訊問過程中的心律變化。
(圖片來源:Science Museum, London, Wellcome Images)


該相信誰


如今事過境遷,台灣社會測謊儀的使用在案件調查中甚是頻繁,但也面臨到許多困境。


當測謊儀的結論與法庭最終判決不符時,那是否要將其當作證據,如果我們相信其中一方,則代表另一方說謊,失真的測謊儀如何被使用?如呂介閔一案中,除了咬痕和 DNA 的相關證據外,測謊後的結果影響了判決,但在之後的判決卻又做出不同的裁決:「本案當初一度被認定測謊未過遭起訴,後來由新北市警局鑑識中心主任林故廷施測,呂男通過測謊,成為繼DNA外,另一翻案成功的關鍵。」[16]


對此,我們好奇:它們是如何在社會環境中互動?如何被社會所需要?這種充滿疑惑卻又看似能夠得到真相的儀器,如何去解決一個社會的問題?測謊儀讓警方相信陶啟明不是一人犯案,也讓警方相信只有三人犯案,而不欲向上追查;測謊技術讓呂介閔被判有罪,亦讓其翻案,這看起來似乎有些弔詭。或許我們可以宣稱這種技術只是某種背書的工具,但又是在甚麼樣的社會脈絡下,這種背書是必要的?


測謊儀在 1940 年代受到歡迎和熱愛,刑事實驗室信任它,國家也願意投入成本來發展這項科技,因為它有更高的機率解決問題。


同時,我們看到不管它的效力為何,當一個群體選擇相信它後,它便有它存在的價值,它的科學性即使遭到挑戰,也很可能出現新理論支持。刑警相信測謊儀,不相信陶或呂的口供,但案情的「真相」依然是透過陶另一個版本的口供,只是他經過了機器的確認,我們也可以說,陶本人也需要去相信測謊機有能力來判斷他說謊與否,否則何來突破心防?


另外,如何考量失誤率?這可能是辦案的草率,也可能是信任或是社會的力量。從這個角度而言,科學不是外於社會獨自芬芳的深谷幽蘭,而是和社會緊密互動的知識──技術集合體。


故事的最後,陶啟明被處刑,小蔣的老虎打了一半,金圓券在推行數月後失敗,最後國民政府也輸掉戰爭。我們依然苦苦追尋現代的科學,然測謊儀的可信性仍舊撲朔迷離,而真相可能不只一個。




[1] 關於1948年前後的中國國情和經濟問題,可參考一篇論述性的文章。蔣永敬,〈崩潰年代:1948〉,《國史館館刊》第29期(台北:國史館,2011年9月),頁83-129。


[2] 見〈拋股案真相大白徐百其洩漏機密〉,《申報》(上海),1948年9月9號,第1版。


[3] 見〈陶啟明供詞老練稱拋售出於判斷〉,《申報》(上海),1948年9月5號,第1版。


[4] 見〈拋售永紗案牽扯甚廣財政部秘書陶啟明被捕〉,《申報》(上海),1948年9月4號,第1版。


[5] 見〈陶啟明供詞老練稱拋售出於判斷〉,《申報》(上海),1948年9月5號,第1版。


[6] 同上引,〈拋股案真相大白徐百其洩漏機密〉。


[7] 見〈陶啟明拋售永紗案株連〉,《華僑日報》(香港),1948年9月4日;〈大刀闊斧老虎落網〉,《前線日報》,1948年9月4日。


[8] 見〈偵訊陶啟明案〉,《南京日報》(南京),1948年9月10日。


[9] 見〈刑事實驗室內幕〉,《申報》(上海),1947年8月17日,第5版。


[10] 見〈形式實驗所儀器一瞥〉,《申報》(上海),1948年1月19日,第5版。


[11] 見Frye V.S US, 293F. 1013(D.C. Cir. 1923), pp3。資料來源為網路http://www.law.harvard.edu/publications/evidenceiii/cases/frye.htm 同時見Ken Alder, The Lie Detectors: The History of an American Obsession(New York: Simon&Schuster, 2007), pp 40-54.


[12] 關於測謊發展史脈絡的發展,本文只稍稍帶過,美國相關的協會網站亦有簡介,見National Institute for Truth Verification Federal Services的網頁http://www.nitv1.com/History.htm。以及Anthony Gale ed. The Polygraph Test: Lies, Truth and Science (London: SAGE Publicatins, 1988). Ken Alder, The Lie Detectors: The History of an American Obsession. 例如在pp23-27及pp67-73有關於Larson的介紹。


[13] Anthony Gale ed. The Polygraph Test: Lies, Truth and Science. ch3, ch5.;W.G. Iacono and C.J. Patrick, Polygraph(“Lie Detector”)Testing: Current Status and Emerging Trends, The Handbook of Forensic Psychology, ed, I.B. Weiner and A.K. Hess, 2006.pp552-588.;W.G. Iacono, Polygraph Testing, Beyond Common Sense Psychological Science in the Courtroom, ed. E. Borgida and S.T. Fiske,2008. pp219- 235.


[14] Daubert v. Merrell Dow Pharmaceuticals, 509 U.S. 579 (1993)


[15] United States v. Scheffer, 523 U.S. 303 (1998)筆者感謝政大法律科際整合研究所劉宏恩教授對Daubert和Scheffer案的提醒和指正,惟文責由筆者自負。


[16] 見2016.1.1日蘋果新聞,〈內湖裸屍案/測謊也逆轉 呂介閔在場變不在場〉,網址:http://news.ltn.com.tw/news/society/paper/945429


作者簡介:趙子翔,陽明科技與社會研究所。原文刊載於STS多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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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人的假面(下)




2015-03-13 18: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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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島神社:人神共生的世界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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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去過日本的人應該都會注意到神社前的「鳥居」(とりい),光看漢字不知所以然,翻譯成中文時有人將它視為類似中國的牌坊,或是牌樓,但並不符合日文的原意。「鳥居」的實際形狀像漢字的「門」,譯作牌樓並非很恰當,不如就以「鳥居」稱呼較為適切。


「鳥居」具有一定的形制,在兩根柱子之上的橫木為「笠木」,下方的橫木稱為「貫」,貫穿兩根柱子,上方的笠木與貫平行者稱之為「神明鳥居」,而兩端往上翹,有如飛簷一般的則是「明神鳥居」。


鳥居(Source: Torneco at Japanese Wikipedia)

鳥居(Source: Torneco at Japanese Wikipedia)


在神社的入口,或是山、河、樹、海都有「鳥居」,日本人相信萬事萬物都有靈,崇拜各式各樣的神祇,進入鳥居之後就是神的場域「神域」,鳥居正是神聖與世俗的分界線


一般而言,鳥居大多為朱紅色,也有少數的鳥居漆上白色,最為知名的鳥居應該就是位於瀨戶內海之上嚴島神社的鳥居,從廣島的宮島口搭乘渡輪前往嚴島神社,從海上接近宮島的時候,朱紅色的大鳥居矗立於海面之上,恢弘的氣勢,高達 16 公尺,其上的笠木則 24 公尺,由於使用天然的楠木,重量達到 60 公噸。


嚴島神社現有的大鳥居建造於 1875 年,使用樹木的樹齡在五、六百年之間,數十年到百年就會更換一次。「鳥居」的構築方式沒有使用混擬土,底部也沒有固定在海底,鳥居平時雖然立於海面,但是退潮時,鳥居仍與陸地相連。


建築的方式是先在鳥居的周圍打入木樁,增加受力的面積,接著將大鳥居直接置於其上,不管是楠木的重量或是鳥居底部的受力面積,都是智慧的累積,鳥居必須抵擋潮汐與風浪的力量,數百年來,這樣的方式讓嚴島神社大鳥居立於瀨戶內海的千頃波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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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清盛的海上霸權


面對著海洋的鳥居,並不是給一般人走進去的,嚴島神社祭拜的是海洋之神,奉仕古老傳說中的三位海洋女神「宗像三女神」(市杵島命姬、田心姬命、湍津姬命)。


嚴島神社所在的宮島被認為是神明所棲息的島嶼,在六世紀晚期就已經建立神社,當時由安藝國豪族佐伯鞍職所建造。嚴島神社的祭祀大為興盛是在平安時代末期,由平家一族所修復興建。


2012 年 NHK 的大河劇《平清盛》即以平家一族的興衰為主題,第一集即出現嚴島神社,嚴島神社之所以會被平家一族所重視就在於嚴島神社祭祀的為海洋之神,而平家一族所發跡的利基就是「海洋」


平清盛出生於伊勢平氏一族,為領袖平忠盛的嫡子,父親因為掃蕩瀨戶內海的海盜有功而崛起,其後平清盛與父親一起控制了西日本的海上力量,掌握了從九州、四國到大阪的海域,也是日本物產運輸的大動脈。


平清盛站上全國的舞台,掌握朝政,是在「保元之亂」(1156)之後,與源義朝的勢力結合,共推後白河天皇即位。已經走上高位的平清盛仍不滿足,透過與源義朝敵手的結盟,於平治之亂誅殺了源義朝,總攬朝政,走上政治的巔峰。


被任命為大宰大貳之後,平清盛除了主管政事,還負責鎮西機構的事務,積極的推動宋日之間的貿易。中國與日本之間的交流,在公元九世紀後期遣唐使廢除之後逐漸減少,其後日本方面還發布海禁,禁止日本商船出海。


平清盛解除了海禁,並且廓清沿岸的海盜,使經商的人有所保障,而且大規模的整修商港,使得大商船得以進出兵庫島和博多港。


平清盛為什麼如此注重海上的貿易呢?


從父祖輩掃蕩海盜的經驗之中,他知道海上的貿易所獲得的財富有多少,賠錢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卻趨之若鶩,海盜們鋌而走險違反海禁必然是其中蘊藏著無限的商機,如果將之正規化,作為管理者的平氏一族,自然也是利益無窮。


行船走馬三分險,在海上除了海盜以外,風浪、自然災害等問題也是商船們所擔心的,心靈的慰藉就只能透過祭祀海神來得到撫慰,嚴島神社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誕生。


從嚴島神社的建築來看,海洋就是其神域的所在,而整個宮島則是神所棲息的場所。樣式以寢殿式樣結合寺廟風格,利用潮汐的變化,漲潮時正殿和迴廊有如浮在海上的龍宮、退潮時則可以步行至其前方的大鳥居。借用自然與海景的風光,融入景觀之中,不僅是日本神道的信仰體現,更是建築藝術的傑作。


透過 275 公尺長的迴廊連接著正殿、「平舞台」、「高舞台」、「能舞台」和「客人神社」等 21 棟建築。將近千年的木造建築,維修與保存並不容易,木造建築害怕火事,也怕海水的侵蝕,每年偶有的颱風更是重大的考驗。


正殿的主體建築之外為「平舞台」,舞台並非釘死或是嵌進下方的木頭支柱,而是單純的置放於其上,當波浪的力量過大時,平舞台也會隨著海浪起伏,減少波浪的力道。舞台上的木板充滿著間隙,較大的波浪也會從隙縫之間流洩而出以減少衝擊的力量。當大浪透過平舞台的設計縮減至較小的浪花,正殿所受的衝力就減少很多。


嚴島神社因為平家一族而興盛,全盛時期除了正殿以外,內宮有 37 棟,對岸的外宮 19 棟。當平氏一家在政壇上的影響力衰微之後,取而代之的源氏一族仍然持續的祭祀嚴島神社,使得神社仍然興盛。


幾乎浮在海面上的嚴神社能舞台 (Source: visit-miyajima-japan.com)

幾乎浮在海面上的嚴神社能舞台
(Source: visit-miyajima-japan.com)


本來神社只允許上層的階級和皇室前來參拜,將京都風雅的平安文化帶進此地,在海上的神社舉辦能樂,附庸風雅,也用來酬神。現存的建築群中也包含海面上的能舞台,本來只是臨時的搭建,在 1605 年成為常設,舞台上除了每年春天上演「桃花祭御神能」,茶道的宗師每隔一年也會在此酬神,向神明展演茶道。


嚴島神社於 1996 年列為聯合國的世界文化遺產,範圍除了海上的大鳥居、嚴島神社以外,尚包括宮島 14% 的大範圍面積。我們在春櫻滿開的季節,從對岸搭乘渡輪而來,山上的櫻花為鳥居增加一點緋紅。


渡輪上岸後,微涼的春天海風,在草坪上、行走的道路上,鹿群自在的於人群之中遊走。鹿被日本人視為是神的使者,所以祂們也大搖大擺,怡然自得,彷彿告訴我們祂們才是這裡的主人,我們不過是短暫造訪此地的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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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神祇、海洋、樹林、鳥居、鹿群的確是「人與神共生的島嶼」(人と神々が共に生きる島)的最好註解。


本文原刊載於旅飯Pantravel:人與神共生的島嶼:世界文化遺產 嚴島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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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直至二十一世紀,我們依舊活在帝國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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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珍.波本克(Jane Burbank)、弗雷德里克.庫伯(Frederick Cooper

雖說用「近代」、「前近代」(premodern)或「古代」等時代標籤來區分帝國既無謂又無益,但帝國的確也會隨著時空而變化。每當競爭驅動了想法與技術的創新,而衝突也挑戰或強化了帝國的力量時,帝國的能力與策略也會跟著改變。


四世紀時的羅馬帝國 (Photo Credit: Public Domain. The Public Schools Historical Atlas by C. Colbeck 1905)

四世紀時的羅馬帝國
(Photo Credit: Public Domain. The Public Schools Historical Atlas by C. Colbeck 1905)


有幾個關鍵的路數轉變能強化本書的論點。在四世紀的羅馬與七世紀的阿拉伯,一神教與帝國的結盟是個非常重要的轉變,帶來了一種有限的正統觀——一個帝國,一個皇帝,一個上帝。基督教與伊斯蘭信仰都受到其帝國起源所影響。基督教誕生於一個強大的帝國內部,也誕生在這個宗教與帝國的緊張關係之中,這為早期基督教領袖所能主張的權力種類設下了限制。


在未來的某些環境中,教士強化了帝國的統一;而在其他情況裡,教宗則駁斥了國王的權力。伊斯蘭信仰則是從前述帝國的邊緣發展出來,其領袖擁有足以發展宗教社群的空間,繼而建立起一種伊斯蘭式的權力型態。


在這兩個例子裡,為唯一神發聲的權力爭奪一再上演,不僅在帝國內部創造了宗教分裂,也帶來兩個帝國間的「吉哈德」與十字軍。人們就在以前的羅馬疆域裡,為了把普世帝國建立在宗教社群上而對抗了超過千年之久——不同形式的競爭,也已再次發生在二十一世紀這個更大的世界裡。


綜觀整個歐亞草原,政治的轉變都是透過遊牧民族創造或應對帝國的能力所推動。他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引入武裝的騎馬戰士,把寶押在軍事上。遊牧民族對政治最具戲劇性也最有影響力的干預,來自十三世紀的蒙古人。蒙古人透過征服傳播了統治的習慣,包括宗教多元性、軍事組織以及通訊手段。蒙古的治國術融合進入中國的帝國傳統中;作為蒙古可汗的從屬,俄羅斯的大公們也贏得了通往權力的道路。


奧斯曼帝國在我們故事的重要橋段現身。作為一個帝國,它得設法將土耳其、拜占庭、阿拉伯、蒙古與波斯傳統調和成長治久安、靈活且能帶來轉變的一股力量。一四五三年,奧斯曼帝國擊敗了長壽的拜占庭帝國,牢牢控制了連接歐洲、印度洋與歐亞大草原的重要貿易十字路口,吞併了從維也納外圍到東安納托利亞(Anatolia)、阿拉伯半島與北非的土地與人口。這讓奧斯曼帝國有了接近羅馬帝國的規模,同時還佔據了主導地位,迫使西歐統治者贊助航海探險,繞過非洲,碰觸亞洲與亞洲的財富。新的海上聯結就從帝國間的這些衝突與挑戰中出現了。


美洲的「發現」縱然只是個帝國式的意外,但卻帶來了革命性的衝擊。


新大陸、舊大陸和大海本身都成了帝國間長期競爭延續的空間。歐洲帝國在海外大肆擴張,從各種不同角度對帝國世界帶來天翻地覆的影響。中國與奧斯曼帝國始終強過了頭,歐洲國家只能在它們邊上小打小鬧。歐洲人抵達亞洲海岸邊上幾百年後,亞洲社會仍舊保持著文化的完整;統治者跟新來的人做著賺錢的生意,商業鉅子生意興隆、創新不斷。但內部動亂終究為外人開啟了可乘之機。


新大陸的帝國臣服得更快,也更徹底──最有名的就是阿茲提克人(Aztecs)與印加人(Incas)。在美洲,殖民先是帶來了人口衰退,爾後則是大規模的人口遷徙;歐洲的殖民行動,再加上強迫已淪為奴隸的非洲人移居美洲部分地區的做法,這兩者共同創造出了新型態的社會。


印加帝國(Source: wikipedia)

印加帝國(Source: wikipedia)


隨著帝國持續彼此競爭,以及帝國對美洲的毀滅性入侵,跨洲聯繫的程度與造成的影響也繼續增加。受西班牙統治的美洲當地人在今天的祕魯與墨西哥開採銀礦,到了加勒比海,則是由數個帝國所奴役的非洲人負責糖的生產;這些銀礦與糖產也改變了全球的經濟。玉米、馬鈴薯、番茄與稻米等食物收成同樣飄了洋、過了海。帝國則試圖保持對這些生產活動的控制——但只獲得部分且暫時的成功。


最具決定性的經濟突破發生在一八〇〇年左右的大不列顛。國內的改革對不列顛的農業與工業革命非常重要,帝國的資源(特別是廉價的糖)以及與帝國有關的事業(金融機構、造船業、陸軍與海軍)同樣不可或缺。貿易向來就只有一部分跟市場有關;貿易靠的是帝國的實力,以及對戰略要地、貿易路線的保護,好免於其他帝國、海盜與搶匪的騷擾。


到了一八〇〇年,不列顛的經濟優勢大到足以承受在北美洲失去一部分的帝國領土(不是最有價值的部分),同時深入與印度的關係、持續保有在西印度群島(West Indies)的殖民地、對抗拿破崙統治歐洲的野心,還能在其他地方以「自由貿易」之名追求自己的利益,威脅要動用海軍以保護不列顛的權益。當歐洲帝國似乎支配了世界時,不列顛也有段獨領風騷的時期(以帝國的標準來說算短)。


它不斷改變自己的帝國統治手法——不過,其他帝國也在改變。等到其他歐洲對手開始迎頭趕上不列顛的工業經濟,帝國間也為了資源而爭先恐後搶佔殖民地時,暴力與戰爭的嶄新階段也於焉展開。


不過,帝國在世界上的擴張行動,也完全轉變了政治思想據以傳播與推陳出新的空間。打從十六世紀時針對西班牙人虐待印地安人的批評開始,帝國就成了激辯政治正當性與統治權力的場域。十八世紀晚期,個人、民族與國家的關係受到詳細檢驗。在不列顛,反對奴隸制的風潮瞄準了帝國最賺錢的部分,堅持應該用對待帝國人民的方式對待為奴的非洲人,而不是把他們當成剝削的目標。


法國大革命帶來了這樣的問題:國內的權利是否也能一體適用於殖民地——或者再更近一步據此要求讓奴隸獲得自由,成為法國公民?一七九〇年代,法國官方出於實際以及原則上的考量,對問題的正反兩面都袖手旁觀。每隔一段時間,帝國裡「國民」的地位就會被拿出來討論,直到一九四六年新憲法宣布所有國民都擁有法國公民的「屬性」為止——但這個改變不僅沒有緩和「法國究竟是個平等還是不平等的社會」的搖擺不定,情勢反而更加惡化。


這一類長時間懸而未決的論辯,應該能讓我們反省傳統上對於「現代」世界誕生過程的說法。說西歐帝國一夕之間行事不再帝國,開始像個民族國家那樣思考,為了增添民族光彩而出海收集殖民地,隨後則面對自己既擁護民族自決、同時又否定他人自決的言行不一——這種說法並不正確。儘管民族自治的理念成為歐洲政治思想的一部分,但帝國的「時代」可沒有讓路給新的民族化主權政體,或是向十九世紀時人們對民族國家的普遍贊同舉手投降。


有些人利用「在共同的歷史、語言或風俗上建立民族社群」的言論,主張打造新的帝國——例如德意志帝國;但在民族混雜或帝國掌控主要資源的地方,這些理念就沒那麼容易生根。奧斯曼帝國、奧匈帝國與俄羅斯帝國等多民族、多宗教的帝國一方面竭力尋求讓民族社群能為己用的方法,另一方面還要彼此競爭,甚至與其他帝國競爭。


民族問題與帝國間的競爭有了爆炸性的混合,造成了一連串的流血衝突——如一八五〇年代在克里米亞(Crimea)的戰爭、巴爾幹地區連年不斷的戰事、中國的拳匪之亂;至於德國與日本在二十世紀為了自己的帝國所發動的一連串軍事攻擊,則是更為慘絕人寰的災難。


帝國以全球性的規模競爭所造成的動盪局勢,帶來了這樣的問題:十九與二十世紀的帝國,是不是一種與過去的帝國截然不同的全新政治實體?


有些歐洲人認為自己的帝國高人一等;其他人(例如列寧)則把這些帝國看成資本主義的產物(這倒也算特別)。今日的某些學者斷言,在國內實現人民主權的可能性(廣一點說,還要加上啟蒙思想),讓歐洲政治思想家和統治者遠比以往更清楚地劃出界線,區隔政體內的人民,以及區隔他們認為不夠格參與自治的外來人口。


不過,我們在前面也說過,歐洲人得找中間人完成許多治理帝國的工作,還要為國內民眾提供一個可以接受的看法,來看待自己所處的這個國家。戰爭與通訊的新技術未必能深入到鄉村鄰里的層級。「要把成長與進步帶到非洲與亞洲」的主張,也在國內與國外帶來了批評:為什麼殖民帝國不去做些什麼來完成自己的使命?此外,為什麼土地爭奪、強迫勞動和一大堆的暴力還在持續?


無論十九世紀的歐洲殖民主義是新是舊,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都不過是彈指之間:拿差不多七十年的非洲殖民統治,跟奧斯曼帝國六百年的國祚跨度一比就能明白。


帝國主義在十九世紀晚期與二十世紀信心滿滿,帶來的卻是對殖民主義的正當性、可行性,以及對新舊帝國間衝突日多的質疑;這與將世界秩序穩定建立在歐洲國家,以及非歐洲人對歐洲人的依賴上相去甚遠。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過往發生在幾個對手之間、意欲主導歐洲命運的長久爭奪登上了全球舞台,引發了帝國世界的又一次轉變。日本征服了歐洲在東南亞的殖民地——對這場帝國戰爭最終的贏家與輸家來說,損失都一樣慘重。德國作為帝國而倒下,然後興起為民族國家。日本亦然。


法國、不列顛與其他殖民國家嘗試用新的經濟與政治安排重振自家帝國,卻發現自己在二十世紀中葉面對著動亂與難以承受的損失。將亞洲人與非洲人納入帝國,期待他們為帝國公民提供服務——這樣做的代價看來是太過高昂了。歐洲國家割捨了絕大部分的殖民地後,朝著彼此結盟的方向前進,開始就主權進行複雜的再協商,直到今天。


戰後情勢的重整,將兩個有著帝國擴張歷史的國家帶上了舞台: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USSR)以及美國。蘇聯將承認不同「民族屬性」與一黨專政的策略相結合,把共產主義的網子撒向國內眾多的民族群體,並在別處點燃對資本主義帝國的挑戰。


ussr領土的擴張 ©2014-2016 Kuusinen

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USSR)領土的擴張
©2014-2016 Kuusinen


美國則帶著新教徒般的狂熱,用讓人聯想到羅馬帝國的方式努力散播美國的民主理念,實踐自由貿易的帝國主義,並結合市場力量與軍事實力。美國人期待全世界都說他們的語言,渴望他們的政治體系,熱愛他們的文化,接著在自己看起來就要成功時一頭撞進麻煩裡,尤其是在羅馬人、拜占庭人與奧斯曼人一度統治過的地方。


與此同時,有著接近清朝皇帝曾經達到過的版圖與完整強大官僚體系的中國,則凝聚了龐大的人口,牢牢控制著國家的菁英,與不平的西藏人和穆斯林拚搏,把企業家、專家與勞工送出國(但並非派出去傳教),還掌握了全世界的重要資源。中國、俄羅斯與美國都不認為自己是帝國,但這條帝國路卻成就了現在的它們。


聚焦在帝國、帝國的統治套路以及帝國交錯的軌跡,能夠修正傳統的編年與分類,幫助我們看見世界的歷史在何時何地,以及如何走向新的方向。無論是充滿野心的領導人、普通的代理人還是無權無勢的人,都得在與握有跨國資源的大國聯繫在一起時找到自己的定位。帝國組織起來的網絡能把人硬生生拉過海變成奴隸,將殖民者與流動人口帶進新關係裡,促成人們開枝散葉,提供國際法的思辨素材,並引起對權力的挑戰。


留給我們的問題與我們自己的時代有關。帝國的常態已經結束了嗎?難道剩下的唯一選擇,就只有在打造同質社群的過程中同時帶來暴力的民族國家嗎?或者仍然有其他選擇存在,可以接納型態迥異的政治組織,而不堅持齊一性或階級制度?


用心理解帝國的歷史,不僅能讓我們跟極端的暴力與傲慢面對面相遇,也能提醒我們主權是能分享、分層與改變的。往日不是一條單行道,不是只能通向早已命定的未來。


本文摘自八旗文化出版之《世界帝國二千年: 一部關於權力政治的全球史
(八旗)0UMA0009帝國二千年-立體書封300dpi
美國大學歷史系學生必備!
用「帝國」而非「民族國家」研究全球史,
探索「帝國是什麼」及「帝國如何運作」的經典之作!

為什麼直至二十一世紀,我們依舊活在帝國的世界裡?
跳脫「民族國家與歐洲中心」史觀,
以權力運作、差異政治與互動交流為分析核心,
直探兩千年來帝國的權力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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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下的身世飄零與歸屬──重訪陳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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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思宇(臺灣大學歷史學博士、內容力營運企劃長)

二○一三年初,我因為得到國外經費的支援,有機會到日本進行約兩年的博士後研究。以往雖有多次出國經驗,但多是短期停留,因此,這算是我第一次以「外國人」的身分,學習如何在不同文化習慣的社會環境中生活。


在日本期間,或許是身處「國際化」較高的大學校園,如我一般的「外國人」並不少見,除了有些語言障礙,在日常生活中,並不常遭遇到自己被視為是「少數人」的「差別待遇」。然而,當地朋友卻對我這個「新參者」如何看待日本社會感到好奇,時不時會拋出一些問題考考我。有些疑問或許是曾經預想,因此比較容易回答,例如:到日本的生活感想?從台灣人的角度如何看待台灣與日本的歷史關係?等等。但有些卻是我以往在台灣不曾面臨也未曾思考過的議題,其中之一就是「從『外國人』的立場,如何看待日本社會中的『外國人問題』?」坦白說,當我初次被詢問到這個問題時,內心除了感到困惑,也有些尷尬與不悅,因為「我就是個『外國人』啊,要如何將『自己』當做個『問題』來分析呢?」


後來我逐漸理解,日本朋友在問題中所指的「外國人」,並不包括我在內,而指涉的是一群「於日本出生、成長,但始終以『外國人』身分在當地生活的少數群體」;「外國人問題」可說是存在於日本社會的一種「少數族群問題」。另方面,在日本,「外國人問題」確實相當複雜,主因在於「在日外國人」的身分及概念,並沒有相當明確的定義與界線,實際上包含來自不同地方、歷史淵源的群體,例如在日朝鮮人、在日台灣人、在日中國人、華僑等等。狹義而言,「在日外國人」是指戰前由舊殖民地朝鮮、台灣移居日本「內地」,並且在戰後仍持續居留日本的少數群體。戰後,日本政府將這群人排除在「日本國民」的範圍之外,導致他們喪失了日本國籍,一夕間成為「外國人」,因此形成了「在日朝鮮人」、「在日台灣人」等身分團體。廣義而言,許多戰前、戰後移居日本,但始終未取得日本國籍的外來移民,也被包含於「在日外國人」的範圍內。我來自台灣,最常被詢問也最關切的自然是「在日台灣人」問題,但卻必須承認自己對於「他們」的處境了解甚淺!當有次被問及:「你認為『他們』是『台灣人』嗎?」我既困惑也不安,始終無法給個答案,因為「他們的歷史」並未被寫入我以往熟知的「台灣史」當中啊!


因此,我在既有的工作之餘,也開始閱讀關於「在日外國人」、「在日台灣人」等議題的研究及報導,並且試著與當地朋友討論,希望藉此替自己補課!沒想到卻誤打誤撞進而開啟了一連串特殊的「機遇」!而這段故事始於課堂上的幾次無心閒談!


故事的開始:與陳舜臣的邂逅


我的日語會話老師便是個深富好奇心,又喜歡用各種問題考我的日本人,由於彼此有相同的嗜好,因此常有聊天的話題。或許是因為那年WBC台日經典一戰的影響,有段時間,日本老師特別熱衷討論「野球」。有次,老師說:「我跟很多日本人一樣,原本以為『王桑(指王貞治先生)』是日本人,後來才知道他是『台灣人』,而且是台灣的『國民英雄』?!」我當下回答:「是啊!『王桑』對台灣的『野球』影響很大!而且各方面都受到大眾的尊敬,是我小時崇拜的英雄!(說著說著胸中還莫名湧現一股驕傲的民族情緒)。」沒料到,老師突然問:「這次WBC很厲害的投手王建民跟『王桑』有什麼關係嗎?是不是同鄉呢?戰前,『王桑』跟他的父親是出身在台灣的哪個地方呢?」我突然一愣,有點尷尬地回答:「『王桑』的父親並不是台灣出身,而是戰前從中國的浙江省移民到日本!」老師驚訝且滿懷疑惑地追問:「『王桑』不是出身台灣,又怎麼會變成台灣的『國民英雄』?」當下,我只得使出渾身解數,臨時為老師上一堂歷史課,說明戰前、戰後台灣、日本、中國大陸間錯綜複雜的歷史關係,並且不斷強調:「『王桑』一直沒有放棄『中華民國國籍』,不能算是『在日中國人』!」就情感上,「『我們』也認同他是『台灣人』!」但儘管我努力解釋,老師也僅是似懂非懂勉強接受了我的回答。


過兩天日語老師又突然問我:「那『王桑』的身分是『在日台灣人』嗎?」我回答:「應該不是!」老師這次似乎做了功課,又繼續追問:「那他算是在台灣的所謂『外省人』嗎?」我不太有信心地回答:「嚴格說,應該不是。在台灣,『外省人』一般指一九四九年後從中國大陸到台灣的移民」,並且試著以其他例子做解釋:「例如圍棋名人林海峰是戰後才從中國移民到台灣,算是『外省人』。後來,林先生從台灣到日本定居發展,並且一直持『中華民國護照』,因此,在廣義上,也可視為是『在日台灣人』」,「至於『王桑』的身分,應該算是持『中華民國護照』的『華僑』!」我嘗試利用從書本上得到的資訊,對這些複雜身分概念做出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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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舜臣。圖片來源:內容力有限公司提供


日語老師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歷史小說迷,常向我介紹吉川英治、海音寺潮五郎、司馬遼太郎等歷史小說家的作品及特色,有次突然聊起:「可以跟司馬遼太郎比較的該算是陳舜臣,他們倆人是同窗也是好友,但作品特色不太相同,司馬遼太郎是寫日本戰國時代及幕末最佳,但陳舜臣是中國歷史小說第一人!我曾經是透過他的作品了解中國歷史」「比起來,司馬先生強在塑造人物,但陳舜臣先生的文筆更佳,簡潔明白!」他接著問我有沒有讀過陳舜臣的作品?而且建議我可以讀讀陳舜臣的隨筆來練習日文。「陳舜臣?」對我而言,這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因為二十多年前台灣本地的出版社曾經翻譯、出版了一系列陳舜臣的推理小說與歷史小說,《鴉片戰爭》、《太平天國》、《諸葛孔明》、《耶律楚材》、《枯草之根》、《三色之家》、《青玉獅子香爐》……,我從記憶中翻出一本一本曾經閱讀過的陳舜臣作品,心想:「原來司馬遼太郎跟陳舜臣是好朋友!但為什麼好久沒聽到這位大作家的消息?!」當時不知為何靈光一現回答:「當然讀過喔!因為,陳舜臣雖然是戰前出生在神戶,但他老家在台灣,算是『在日台灣人』,而且戰後曾經回到台灣,不久才又返回日本。」老師相當驚訝:「我只知道陳舜臣是出生在神戶的『華僑』,並不知道他是台灣人!記得他曾經是『中國國籍』,後來才入了日本籍!」「『中國國籍』?」我有點困惑,回答:「那指的應該是『中華民國國籍』吧?戰前出生在日本的台灣人,通常會持『中華民國護照』……。」但老師斬釘截鐵回答:「不!他應該是拿『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這答案令我大驚失色,暗想:「陳舜臣怎麼可能從『在日台灣人』、『華僑』,突然變成有對岸國籍的『在日中國人』呢?」接著幾天,我開始找尋資料,希望能釐清困惑,沒想到卻遭遇一個又一個難解的疑問,「陳舜臣」這個名字背後似乎隱藏一個巨大的歷史謎團!


大約一星期後,日文老師與我又在課堂談到有關陳舜臣的話題,老師說他查了些資料:「陳舜臣先生確實是戰前出生在日本的『在日台灣人』,但在七十年代入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我則憑藉掌握到的資訊,向老師拼湊出一個簡單卻不完整的「陳舜臣圖像」:「一九二四年,陳舜臣出生於日本神戶,原籍是台灣新莊。父親一代從台灣到日本後,在神戶從事進出口貿易,活躍於當地華僑商界,所以戰前陳家人似乎同時擁有日本國民、台灣人、華僑多種身分!陳舜臣與司馬遼太郎同樣就讀大阪外國語學校,畢業後留校擔任助手,專攻印度語,不料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所有殖民地出身的「外地人」都喪失日本國籍,使他一夕間成為『外國人』,同時也失去原本在國立大學的職位!一九四六年,陳舜臣連同弟弟一起回台,任職於新莊當地的中學,教授英文。或許因為二二八事件的影響,他僅在『故鄉』短暫停留了三年,一九四九年就離開台灣,再次回到神戶,很長一段時間都未曾再前往台灣。回到神戶後,在家中從事貿易工作,十多年後,突然動筆從事小說創作,從此進入文壇!日台斷交、日中建交後,一九七三年陳舜臣申請取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經常前往中國,在身分上成為在日本的中國國民!然而,一九八九年由於北京發生六四天安門事件,他深受衝擊,同年宣布放棄中國國籍,加入日本籍。因此,相隔了半個多世紀,陳舜臣又再次成為『日本人』,並且在一九九○年再次回到台灣。」我跟老師都驚嘆這真是個曲折的過程,同時也因得知陳先生近年來長期臥病的訊息而感到惋惜。


然而,這個不完整的圖像,非但未能解答我們的疑惑,反而帶來更多的問題。日文老師不斷問道:「陳舜臣當初是基於什麼原因,而決定到台灣呢?雖然他的本籍是台灣,但是在日本出生、成長,接受完整的日語教育,全家事業也都在神戶,有什麼必要到台灣?」「他回台灣時,會講中文或台語嗎?否則如何在中學教書?」「戰後,他選擇回台灣,應該是對台灣有深厚的情感,但回到神戶後,為什麼相隔幾十年才再到台灣呢?而且,為什麼他寫了那麼多的作品,主題都是以華僑社會為背景的推理小說,或是中國歷史題材的歷史小說,但卻沒有寫過以台灣為背景或主題的作品?台灣人或中國人又怎麼看待陳舜臣跟他的文學成就呢?」我則反問:「『王桑』沒有日本國籍,卻常被日本社會視為『國民英雄』;陳舜臣現在是日本籍,他的作品那麼豐富,得了所有的文學獎,日本人會怎麼看待他?陳舜臣也能跟司馬遼太郎一般,被看做是日本的『國民作家』?」當時,我對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但日文老師的那個問題:「陳舜臣為什麼沒有寫過以台灣為背景或主題的作品?他的作品都是以日文創作,算是『台灣文學』嗎?」卻始終在我的心中及腦海裡盤旋。


此後,我開始重新閱讀手邊能夠取得的陳舜臣作品,並且希望以他為窗口,進一步了解「在日台灣人」的歷史處境。如今回想起來,這是一次相當特別的閱讀經驗。我有時會感到困惑甚至焦慮,因為遲遲未能從這些小說及隨筆作品中,辨識出「台灣人」陳舜臣的具體形象!陳舜臣的書寫題材廣泛由神戶、中國,擴及至草原,海洋,但卻很少在作品中談論自己的內心世界。相較於其他殖民地出身的「在日外國人作家」,他似乎未曾以自己在日本的邊緣處境作為創作主題,向日本的殖民統治與社會差別做出嚴厲批判。或許因為日文書寫特有的淡然筆調,陳舜臣在書寫中,並不強調濃重的感情與情緒。面對歷史上出現的戰爭、動亂,主角人物的艱難選擇,乃至他所深愛的家鄉神戶遭到毀滅性破壞,他也僅是客觀描述,偶爾表露對世事曲折的感嘆。另方面,再次閱讀陳舜臣,卻也讓人發現他有異於同期作家的廣闊視野!陳舜臣筆下的的華僑偵探、口岸商賈、乃至落魄天涯的革命家等故事主角,多半是現實社會中的邊緣人物,卻不拘於一隅,反而遊走於既有的界線,甚至開拓出未曾有的想像空間。因此,在他筆下,海洋、草原、沙漠都不是限制人們活動的邊境,而是傳遞物質和文化的通道,更是自由的象徵。我猜想,或許陳舜臣正是以此挑戰始終束縛他的國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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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內容力有限公司提供


二○一四年夏天,我正好有個機會前往神戶參加一個研究活動,由於這是在日本生活的最後一個夏天,所以也趁機安排一次周遊西日本的畢業旅行。行前規劃旅途時,無意間發現神戶當地將設立一座「陳舜臣亞細亞文藝館」,表彰這位作家的文學成就及對神戶的貢獻。因此,「尋訪陳舜臣」成了此行的重點。


相逢:小說家從未遠去的身影


記得那是個炎熱的夏日,當我拉著行李走出神戶三宮車站時,隨即湧現一種異樣的情緒,事實上這才是我第二次到神戶,非但無法說出眼前的街景與建築物名稱,如果不依賴手中的地圖與當地指標,也難以前往元町、南京町、海岸、神戶港等地,但經過大半年閱讀陳舜臣的作品,卻似乎是來到一座熟悉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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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內容力有限公司提供


午後,往海邊走去,先參觀了位於南京町中華街附近的神戶華僑歷史博物館,陳舜臣筆下的華僑偵探陶展文,正是活躍於這個充滿各色人等的海岸地帶,而他家族的舊居「三色之家」也在附近。根據博物館人員的介紹,陳舜臣與司馬遼太郎常在博物館碰面閒談,館內還掛著一幅兩位文豪會面時的珍貴寫真。館方人員也告訴我,正在試營運階段的「陳舜臣亞細亞文藝館」離此地不遠,因此問明地址及方向後,便獨自前往位於神戶港埠頭附近的文藝館一探究竟!不料,我走著走著卻在神戶港附近迷了路,歷經波折方抵達目的地。進入館內,發現內部規模不大而且相當安靜,直到幾位長者用日語向我發聲,才知道來對地方!老人家都是館內志工,我是當天唯一的參訪者。起初他們相當困惑為何有個年輕人大熱天跑到此地,但當知道我是來自台灣時,便熱情地開始介紹各種典藏。無奈,我的日語會話能力實在沒什麼長進,更不熟悉當地口音,僅片面了解他們所提到的幾個人名,「何既明、李登輝……」都是我熟悉的名字,但「他們跟陳舜臣有什麼關係?」我暗自感到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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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在參觀陳舜臣寫作使用的工具與手寫原稿之際,不經意發現一份印刷資料,原來陳舜臣曾在神戶新聞及一份名為《陳舜臣中國圖書館(月報)》的刊物上,連載他的半生傳記。因此,我開始一篇篇細讀這份資料,而在那個下午,曾在閱讀過程中出現的疑惑,居然都有了初步的答案!


陳舜臣在系列連載中,不但記錄家族從台灣移居神戶的發展,敘述自己在神戶的成長過程,也提及他跟台灣的文化與血脈因緣。原來陳舜臣的左腳背上,有個淡淡的痕跡,那是他年幼時回台灣,在新莊田邊行走時,被孟宗竹削過留下的傷疤,就像是台灣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記。另外,回到家鄉的陳舜臣也曾爬上正廳的神明桌,拉著關公的鬍子說:「台灣人是這款的(台灣人是這個樣子的)」,使在地人留下深刻印象;戰後,當他再次回到新莊,人們總問:「你就是那個說『台灣人是這款』的舜臣嗎?」因此,陳舜臣寫道:「我常說的『台灣人云云』,恐怕是因為我對於自己是台灣人的身分很在意的緣故吧。自己應該是台灣人沒錯,不過周遭都是日本人,讓還是小孩的自己產生了錯亂。」


更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陳舜臣以相當多的篇幅,敘述戰後三年他的「台灣經驗」,包括他在台北及新莊當地的所見所聞、學校中的人事關係,在家鄉遭遇的另一種語言衝突等等。原來,陳舜臣是受好友何既明的鼓吹而決定回台,因為「台灣雖說是我的故鄉,可是我只有在那裡短暫停留兩三次。這回我終於有機會能夠親眼親耳去體驗從何既明那裡聽來的故鄉台灣。」何既明是日後台灣醫界著名的醫師。戰前,陳舜臣與何既明便因兩家是世交而成為好友,並且深受這位朋友的影響。同一時間,何既明也在從日本到台灣的運補船上,結識了留日學生李登輝,成為終身摯友。陳舜臣、何既明、李登輝這幾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竟因戰爭造成的動亂結下了因緣,但最終卻因為二二八事件走上不同的方向。


陳舜臣以罕見的情緒寫下他生命中的二二八:「當時我所聽到的槍聲,究竟殺死了多少台灣人?只有在遠處聽到槍響,這件事讓我感到非常內疚。隨著那些槍聲,自己同胞的性命一個隨著一個隕落,而自己當時卻無法實際感同身受,讓我至今仍懷抱著罪惡感。如果被問及,當時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聽那些槍響,我只能回答:懷著滿心的祈禱聽著。如果問我祈禱些什麼,那就是祈求實際聽到的那些槍響,不是恐怖的殺人槍彈聲,而只是威嚇用的空包彈。」當時,他在一水之隔的新莊,聽見槍聲,因此選擇離開台灣。


由於時間已近閉館,而我尚未能消化手邊的閱讀資料,雖然無理但也只能碰碰運氣向志工們詢問是否能影印這份連載?有位志工伯伯突然拿出一本書,告訴我這系列連載日後已集結修改出版,成為他手上那本名為《半路上》的傳記著作!當我翻開書,內心實在百味交陳,因為這本書出版於二○○三年,算起來已有十年之久,但包括我在內的中文世界讀者、出版界、研究學者卻不曾聽聞或討論這本傳記,似乎代表陳舜臣確實已被眾人遺忘了!我試著想像,當時年近八十且因腦溢血而行動不便的作家,是以什麼心情寫下這份生涯紀錄?他將這本書定名為《半路上》,是因為胸懷未竟之志,而有繼續寫作的計畫?或是對自己走過的人生道路仍有未解的困惑?「自己到底是誰?或許長久以來,心中總是沒有拋開這個疑惑吧。年幼時期的自言自語,其實就是我成為作家的出發點,每次只要回頭展望,就能看到當初自己的起點,也能重新找到自己現在身處的定位。」我反覆琢磨陳舜臣寫下的這段話。


記下手邊《半路上》一書的出版資料,匆匆謝過志工們的幫忙後,我便離開文藝館,但望著神戶海邊的朗朗青空,思緒及心情卻有些混亂,因此隨手在路邊的自動販賣機按了罐冰可樂喝,順便整理一下腦中混亂的想法。思慮略為沉澱後,我在腦海中逐漸形成兩個構想:一方面,陳舜臣先生的生涯與他寫下的紀錄,確實有助中文世界讀者了解「在日台灣人」的歷史經驗,或許有機會能在台灣翻譯出版《半路上》;另方面,《半路上》實際上是一部「半生記」,陳舜臣雖在書中細數了他自出生到出道成為作家的點滴,但對後半生的記敘相對較少,讀者無法了解他為何在寫作黃金期,突然選擇加入中國籍,放棄了回台灣的機會?我想或許能透過拍攝紀錄片或傳記書寫的方式,補上一些空白,更清楚呈現陳舜臣先生走過的生命軌跡。


此外,我當時已得知有日本及台灣的紀錄片團隊,正在拍攝以殖民時期台灣「日本語世代」及「在台出生日本人(灣生)」為主題的歷史紀錄片,但似乎都忽略了「在日台灣人」的歷史處境。但我認為,由於日本帝國力量在短期間由擴張到崩潰,導致大量人口必須在快速變化的界線中移動,各種身分及文化認同都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但冷戰各方卻迅速建立意識型態的僵硬壁壘,瞬間阻擋了人群的移動,並且劃分出政治、語言、文化等各種界線,因此同時形成了如「日本語世代」、「灣生」或「在日台灣人」等身分群體。記得曾聽一位學者這麼形容:「日本語世代、灣生、在日台灣人,都算是習慣以日語溝通的『台灣人』!承載了複雜多變的東亞近代史。」無論此種說法是否適切,但我想,拍攝一部以陳舜臣生涯為主題的影像紀錄,應該能使台灣人或台灣史的圖像更為完整。


那天下午,我雖然已形成初步構想,但也深知這是個困難的工程,必須從長計議。然而,啟動任何事業也像「滾雪球」,只要動心起念,再找到一片濕漉漉的雪,或發現一座坡度剛好的斜坡,「雪球」就會開始滾動!只是我從未料到,居然這麼快就找到那片「濕雪」!當天晚上,同行的研究團體有個晚餐聚會,參加者中有神戶當地研究華僑貿易的著名學者陳來幸教授,我突然動念「陳教授世居神戶,或許認識陳舜臣先生的家人」,因此託人代為詢問,未料陳老師的回覆竟是「陳舜臣是我的二伯」,得知這個訊息,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我因一些關係,很早就得知陳教授的大名及業績,但並不熟識,居然誤打誤撞得到她的協助,如今回顧,整個計畫構想能如「滾雪球」一般啟動,終能成形,大多時候,都是仰賴來幸老師出手相助。


結束在關西的畢業旅行後,我回到東京,繼續完成手上的工作,再不久,便離開日本返回台灣,結束了在日本的「外國人生活」。在這段期間,我持續與幾個朋友討論如何完成整個計畫,最終,大家決定創立一間公司、一個團隊,跨出學界,到未曾涉足的市場上尋找完成計畫的各種資源。


故事不曾結束:我們的路仍在繼續……


經由許多人的合作與努力,我們的計畫逐漸得到關鍵性的發展資源,並且逐漸發展出不同於其他內容製作計畫的特色。整個計畫的核心精神與執行方向同時包含兩個內容:「大時代下的陳舜臣」與「陳舜臣筆下的時代故事」,即陳舜臣本人的故事與他筆下的創作作品。具體的內容呈現方式最初包含兩部分:影像紀錄與作品出版。然而,我們希望這是個具有生命力的企劃,而且深信故事內容所具有的潛力,必能不斷創造出足以展現內容的最佳形式。最初,我們也曾苦惱於如何定義、定位整個計畫,就如同我們難以辨識陳舜臣是台灣人?中國人?日本人?他的文學是台灣文學?日本文學或中國文學?如今則期待這個立體、具備延伸性、穿透性的內容創作及出版計畫,能夠不斷跨出既有的界線,開拓出更寬廣的想像空間。


最早進入執行階段的是紀錄片的田野調查活動,而推動調查工作持續進行的關鍵性資源則是「人」。最初,我們依賴《半路上》一書為重要文本,做為尋訪陳舜臣在台灣活動足跡的線索,但是也清楚紀錄片的製作絕非僅是單純將文字影像化,必須具備獨自的內容與觀點。幸運的是,我們在田調過程中,也很快找到所需要的那片未曾預料的「濕雪」,一路上不斷滾動,讓我們尋找到陳舜臣在台灣的親人,以及在新莊任教時的同事與學生,甚至遠在北京的親友。此外,在過程中也有不少個人與團隊陸續加入,游擊文化、杯杯文創及偵探書屋,都分別與我們建立合作關係與計畫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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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內容力有限公司提供


二○一五年初,由於傳來陳舜臣先生去世的消息,促使我們加速推動計畫的腳步,由游擊文化主導的「大時代下的陳舜臣三部曲」出版專案成為第一個企劃完成並上市的項目。此一項目是以《半路上》一書的出版構想為原型,結合紀錄片田調活動,進一步發展出的「陳舜臣作品出版計畫」。在企劃紀錄片內容的研究階段,內容力企劃團隊與游擊文化的編輯團隊,便定期在獨立書店偵探書屋研讀陳舜臣的其他作品,希望進一步發掘企劃與編輯靈感,因此在《半路上》之外,又陸續挖掘了《青雲之軸》與《憤怒的菩薩》這兩部類型迥異的陳舜臣小說作品,並且與《半路上》一書組成三部曲。


我至今仍清楚記得第一次翻閱《青雲之軸》與《憤怒的菩薩》這兩本作品時的心情,因為這兩本不同類型的小說,完全顛覆我對陳舜臣小說創作的既有印象,而且回答了日文老師當初的問題:「陳舜臣不但書寫了一部以『在日台灣人』為主角的成長小說,甚至在創作生涯早期,便已寫下一本以台灣人為主角、故鄉新莊為背景的推理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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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之軸》是部自傳性小說,主角陳俊仁是以陳舜臣本人塑造的人物。故事始於主角幼時經歷的內外不同語言文化世界,觸及戰前台灣人在殖民母國遭受的歧視與戰爭經驗,最終結束於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也正是陳舜臣失去「日本人」身分而成為「在日台灣人」的那天,以往並未見過其他作家曾嘗試類似的創作形式與主題。《憤怒的菩薩》是陳舜臣唯一以戰後台灣為背景創作的推理小說,小說背景設定在一九四六年的台北新莊,也正是陳舜臣自日本回台的同一年。小說以「漢奸」問題引發的殺人事件為主題,勾勒出戰後初期台灣的社會樣態,以及台灣人面臨舊殖民者離去、新政權到來時的複雜情緒。


當初,企劃與編輯團隊是以「憂喜參半」的心情,看待手上挖掘出的這三本著作:一方面,眾人對於挖掘出以往少見的陳舜臣作品感到興奮;另方面,由於這三本作品的寫作體例、類型與故事主題差異甚大,編輯們擔心無法整合出一個引起讀者閱讀興趣的鮮明主題。但隨著編輯團隊也參與了紀錄片製作過程,逐漸能把握陳舜臣的生命經驗與創作特性,便一掃原有的憂心,我們將由《青雲之軸》、《憤怒的菩薩》、《半路上》組成的「大時代下的陳舜臣三部曲」視為一個有機的整體,以陳舜臣筆下虛實交錯的「陳舜臣生命經驗」為核心內容,提供讀者一種可隨機運用閱讀方法與視角進入陳舜臣筆下時代故事的全新體驗。


當我開始著手撰寫這篇出版緣起,記憶難免回到在神戶港邊那個下午,而我的眼前也浮現起陳舜臣當年望著的那片海。在被國籍、身分及意識型態禁錮的時代,陳舜臣似乎知道那片海會帶著他到達想像力所能延伸最遠的地方,並且能連結他與各色各樣的人與故事。或許,我也是在海邊的那天成了陳舜臣手中拾起的那片「濕雪」,重新滾動起屬於他與我們及所有愛讀「故事」的人們的那顆「雪球」。如今這個「雪球」從我當初在神戶港邊的空想,已經越滾越大,不但一步步滾出一個包括「大時代下的陳舜臣三部曲」出版項目在內,結合出版、影像紀錄、文學活動、策展等等的跨界合作計畫,也滾出了一個難以定位的合作團隊,連結的網路由神戶、東京,擴及到台北、北京,而「大時代下的陳舜臣三部曲」的正式出版,將能讓這個繼續滾動的「雪球」留下一道最深刻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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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子鄭成功(二)




2014-08-29 20:5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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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知識週刊】第四十號:日式炸豬排的醬汁是誰發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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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知識週刊今天要跟讀者們介紹的就是來自英國的這一味:伍斯特醬(Worcestershire Sau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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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斯特醬 圖片來源

18世紀時就有人戲稱英國一共六十幾區,只有【融化的奶油這一千零一種醬料。幸好大英帝國曾有過光榮的日不落時代,世界各地的辛香料經過戰火炮製後,最終都進入了英國廚房,轉化成我們的日常的醬料。伍思特醬就是其中之一。

在講解伍斯特醬的由來之前,你可能覺得這個醬汁好陌生又好熟悉啊,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呢?沒錯,伍斯特醬時常出現於西式牛排館裡搭配牛排、在港式料理中製做肉丸或調蘸醬時使用、更是經典調酒血腥瑪麗(Bloody Mary)中不可或缺的一味。日式炸豬排上常見的濃稠、帶一點酸辣口感的醬汁,也可說是伍斯特醬的變形。

伍斯特醬的味道融合了,成分包含了魚露、醬油、醋、薑、蒜、香菜、辣椒、洋蔥、羅望子、丁香、鯷魚等數十種香料。伍斯特醬在中國東南沿海又被稱為⌈梅林辣醬油⌋、廣東人叫他⌈喼汁⌋(kip zap)、而日本人則用⌈ウスターソース⌋(Wusutasousu)稱呼它。

不過內容成分這麼具有東亞色彩的醬汁怎麼會起源於英國呢?

所以說那個醬汁呢

化學家約翰李(John Wheeley Lea)威廉派林斯(William Henry Perrins)原本在英國中部的伍斯特郡經營一間藥妝店,專門販售藥品、各類香料、髮油與潤髮乳等。相傳他們從一位駐印度的退役外交官手中,獲得了一款辣醬配方,希望他們能重現令人嚮往富含異國情調的東方滋味。可惜這個配方的第一份成品刺激又嗆鼻,因為不受歡迎遂被棄置在地窖裡,一直到隔年春天清倉時才意外發現,辣醬在發酵後產生了鮮美的滋味。

由於John Lea與William Perrins在伍斯特郡發明了這個醬料,便將其命名為伍斯特醬(Worcestershire Sauce)。早期許多具有鮮味的醬料,在英國均被稱為catsup,例如tomato catsup、walnut catsup、mushroom catsup等,伍斯特醬自不例外。有人猜測這是由於這些蘸醬沾食一點即很有味道,像貓(cat)在啜食(sup)一般,故有了catsup這個詞;但也有人考據catsup許源自馬來文或中文。總之,當伍斯特醬傳至香港後就被轉譯成音近的⌈喼汁⌋,也就是最常見的⌈李派林喼汁⌋。

來自香港的⌈李派林喼汁⌋,下面標示著:⌈蘸食調味、各有風味⌋

來自香港的⌈李派林喼汁⌋,下面標示著:⌈蘸食調味、各有風味⌋。圖片來源

由於伍斯特醬中也含有醬油、薑、蒜、丁香等中式食材,20世紀初傳到中國時便很受歡迎。1930年代,上海的罐頭大亨梅林公司推出了自家的⌈梅林辣醬油⌋,口味與當時的伍斯特醬相當接近。

由於連年戰亂,梅林公司打出了生產救國⌋的廣告標語,果然獲得一時青睞,讓許多人紛紛投向國產梅林辣醬油的懷抱,李派林甚至因此退出中國市場。儘管梅林辣醬油的主要成分和伍斯特醬仍有差別,在時代演變下味道也漸次相異,但⌈伍斯特醬⌋、⌈梅林辣醬油⌋與⌈喼汁⌋這三個名詞在華人世界裡是再難分開了。

梅林辣醬油 圖片來源

在台灣,如果讀者們想選購伍斯特醬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日式的伍斯特醬(ウスターソース)。由於日本人對於辣味的忍受程度較低,伍斯特醬傳至日本時就出現了辣度低且更為香甜的版本。最常見的品牌之一就是Bull-Dog(鬥牛犬牌,或譯狗標)。依照濃度不同,還可以分為ウスターソース(最不濃)、中濃ソース、以及とんかつソース(豬排醬,最濃)。這些醬料能用來製作日式炒麵、還可以沾炸物、配冷盤等,用途很多呢!

三種不同濃度的日式伍斯特醬 圖片來源

跟各位讀者介紹了這麼多不同的伍斯特醬,無非是希望當大家有機會試用這些醬料時,可以給他們嘗試的機會。說不定你也有機會找到一種你最喜歡的伍斯特醬,進而開拓出新的飲食版圖。以上是這週的冷知識週刊,我們下回見:D

Ref:
1. <History of Worcestershire Sauce>, William Shurtleff,Akiko Aoyagi. 2012
2. Wikipedia: 伍斯特醬Worcestershire sauce
3. 飲食中的東成西就
4. <帝國的步履>, 韓良憶
5. 上海梅林:小罐頭牽動綜合食品產業鏈
6. 新聞晨報:上海辣醬油
7.<食材介紹>伍斯特醬(Worcestershire sauce)

當馬偕高唱天佑女王:一位蘇格蘭裔的加拿大人,與他內心深處的大英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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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前歌唱

1888年5月24日晚間,淡水牛津學堂的草地上燃放著鞭炮,慶祝維多利亞女王(Queen Victoria,在位時間為1837~1901)六十九歲生日,這是一所長老教會在1882年設立新式學校。

隔天晚上,在滬尾偕醫館服務的禮德醫生(Dr. A.Rennie,在台時間為1886~1892)與朋友們從英國領事的住所回來,馬偕(George Leslie Mackay,1844~1901)與他們一同在家門口大聲唱著〈天佑女王〉,頌讚心中最愛的大英帝國。〈天佑女王〉應該是馬偕的日記中,除了一般聖詩之外最常出現的歌曲,英國也在這位傑出女王任內獲得的日不落國的稱號。

馬偕在血統上其實是蘇格蘭人,其家族 Clan Mackay 在蘇格蘭歷史上不僅古老,且一度非常強大,甚至成為蘇格蘭王羅伯特一世(Robert the Bruce,1274~1329)不可或缺的力量。馬偕的曾祖父曾參與滑鐵盧戰役,所以廣義來說他的阿祖打敗過法國皇帝拿破崙,他對此非常驕傲。

1830 年馬偕的父親從蘇格蘭移居加拿大,1844 年他出生於此,並在1872 年 3 月 9 日登陸淡水,展開宣教、醫療與教育的傳奇生涯。馬偕行醫拔牙、廣設教堂以及娶台灣老婆的故事大家都聽過,他真的熱愛台灣,但同時他也跟你我一樣認同自己的國家。

1745年的〈天佑女王〉樂譜。來源:維基百科。

早期〈天佑女王〉的樂譜,發表在1745年的《The Gentleman’s Magazine》。(來源:維基百科)

慶祝女王誕辰與登基

〈天佑女王〉至今仍是英國的國歌,傳唱約三百年(遇男君主只需要改詞為天佑吾王即可),歌詞充分體現了過去君權神授的傳統,不少馬偕與同鄉的聚會最後都會以高歌〈天佑女王〉來收尾。例如 1889 年 4 年 1 日,馬偕搭船從新店到艋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眾人決定在這裡過夜,並且邀請四位鐵路工程師與之同聚。聚會中這幾位工程師拉起了小提琴,馬偕在日記中寫道:「音樂甜美,好像舊時光一樣。」最後,他們歌唱〈天佑女王〉作為聚會的結束。

除了個人歌頌之外,女王的誕辰與登基也進入了馬偕的教學場域。1889 年 5 月 24 日,這一天是維多利亞女王的七十歲大壽,當天牛津學堂與隔壁的淡水女學堂放假一天,馬偕讓同學們佈置自己的學校;1897 年 4 月 23 日,維多利亞女王登基一甲子。當天牛津學堂除了佈置之外,現場還有日本樂隊演出,連被稱為「軍神」的乃木總督也來了,看來英女王的面子真的很大。當晚學堂草地有煙火釋放,眾人就這樣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假日。

維多利亞女王,攝於1882年。來源:維基百科。

63歲的維多利亞女王,攝於1882年。(來源:維基百科)

愛屋及烏星條旗

1884 年清法戰爭爆發,法軍砲轟基隆與淡水,馬偕一度滯留香港而無法歸台。返台後他即刻巡視教區,安撫各地教會的信徒,並向清國官方與法國軍隊尋求協助與保護。當馬偕穿過北台灣法國佔領區時都帶著英國國旗,他發現這面旗子「用處還真大」。馬偕拿英國米字旗不意外,但他也同樣喜愛美國的星條旗。

1885 年 12 月 26 日,馬偕在艋舺與一位中國官員對談,分享了關於英國的消息。當天他的日記中這樣記述著:「對,老英格蘭我喜愛你,讓我在這旗幟下死去。再來是美國的星條旗,我愛你。在同一種族在同一宗教下。」

基於種族與信仰,馬偕是認同美國的儘管日後卻遇到一回不愉快的經驗。1893 年 8 月,馬偕帶著家人與學生柯玖搭船離開台灣,展開為期兩年的返鄉述職之旅。馬偕在 1894 年 1 月 23 日拜訪底特律,參觀監獄及公共圖書館,他感到非常有趣,但也在當天的日記抨擊當時美國的反華政策。

他寫道:「啊!美國法律禁止華人進入。自由地區是如何被由西方產生的高傲民眾所破壞!您們是如何墮落的啊,美國!」最後他說:「英國,我的祖國,我因在英國盛行的自由而愛她。」所以美國你們也不錯啦,但比起來還是大英帝國比較好。

馬偕在日記中並沒有明載,是否因為柯玖入境被拒而有如此感想,也不確定柯玖當天有無隨行,但以他對台灣或中國的情感,其批評是可以被理解的。

但最讓馬偕最生氣的國家其實是法國,儘管他曾經帶著他的台灣妻子張聰明在 1880 年 5 月漫步巴黎街頭。馬偕會這麼不爽是因為清法戰爭時基隆被法軍打爛了,他之前蓋的教堂也被民眾趁亂洗劫到「只剩一推垃圾外什麼也沒剩」。他不客氣地在日記中寫下:「基隆垮得真慘哪!法國小心!給我小心點!」

英軍清軍比一比

1888年5月14日下午,馬偕與他的學生葉順騎著馬四處繞繞,途中見到了中國士兵正在依照西方的方式操練。他看這些士兵不僅打著赤腳,站也沒有站相,與Red coats(泛指英國陸軍與皇家海軍陸戰隊)的差異非常大。基本上,馬偕對駐台清軍普遍沒什麼好印象,曾經表示他們在台灣的居住環境差、伙食不好、生活放蕩,死亡率甚至高的像「虛構小說的情節」。

1889 年 6 月 15 日早上 11 點,英國皇家海軍中將 Nowell Salmon(1847~1905)與他的夫人、女兒一同拜訪馬偕,並且參觀他在淡水的博物館。當這位將軍的 8,400 噸大船入港時,清國砲台對之鳴砲行禮,展現良好的外交禮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發生膛炸(日記並沒有說明確切的原因),這禮砲竟然當場造成四人嚴重燒傷,並且立刻送到馬偕的醫館,其中「一個可憐的傢伙」在兩小時內傷重不治。簡單禮砲竟然鬧出了一條人命,真的是莫名奇妙。

另一回是當馬偕前往偕醫館時,他看到一個清國士兵披著濕毛毯坐在路邊,從膝蓋到腳踝都有蛆在啃食,蒼蠅當然也沒有閒著。這位悲慘的阿兵哥好像知道馬偕是誰,他懇求馬偕為他截肢。馬偕在日記這樣寫道:「這就是中國的『勇士』。你們這些穿著紅外套、離家到外國土地上的英國軍人真幸福啊。」但馬偕不愧是一位牧師,他也期許英軍「記得福音會使你們不同」。雖然馬偕的觀察並不能代表全體清國士兵,但任何人看了打赤腳沒站相、禮砲燒死人、長蛆路邊等截肢的軍隊,評價應該也不會太高。當然,大英帝國又贏了。 

18至19世紀英國陸軍步兵軍服樣式。來源:維基百科。

18至19世紀英國陸軍步兵軍服樣式。來源:維基百科。

大不列顛,統治!

1888 年 7 月 19 日一大早,牛津學堂升起了英國國旗與英國龍旗。待八點的鐘聲響起,馬偕登上講台,敘述三百年前英國打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往事。現場除了學生、傳道人之外,英國領事、司令、艦長等重要人士也一同出席,紀念這場過昔日的光榮戰役。當天晚上牛津學堂與女學堂都掛上的漂亮的中國燈籠,眾人非常愉快。

馬偕在日記中寫著:「如在歷史中的真實,我確定,這將會被外國人在有生之年記住很久的時間。真的毫無疑問,許多人在他們的人生旅程中會想起這個夜晚,如同想起一些淡水有關的事。」馬偕並沒有明說這裡所指的「外國人」是相對於那一個國家,而究竟要他們記住些什麼。如果「外國人」是指台灣人,馬偕傳遞著1588年的歷史記憶,也是大英帝國攀上高峰的起點;假設是指的是旅居異鄉的英國臣民,馬偕向他們展示了他長久耕耘的宣教成果,有燈籠、煙火,兩間學堂的學生,以及為數不少的本地宣教士。

除了輝煌戰役外,馬偕也曾在課堂上向學生詳細說明了英格蘭的歷代國王。馬偕曾在日記上表示他非常希望英國所據有的地方可以聯合成一個偉大光榮的帝國,「大不列顛統治,統治!」。因此當 1900 年 6 月,馬偕收到英軍在南非的捷報時(Second Boer War,1899~1902),馬偕的反應是「感謝上帝,上帝護佑女王」。英軍的勝利讓馬偕滿心感謝,大英帝國又多了幾個殖民地。

馬偕蘇格蘭服飾版的全家福。來源:淡江中學校史館。

馬偕蘇格蘭服飾版的全家福。來源:淡江中學校史館。

不牴觸的兩種情感

1901年1月22日,維多利亞女王逝世,馬偕也在同年 6 月 2 日走完他的人生,兩個人似乎有同樣的默契。1901 年 6 月 4 日,馬偕安葬於今日淡江中學內的墓園,結束在台灣傳奇的宣教生涯。馬偕在台灣設立了六十間教會、兩所學校與一間醫院,替超過三千名信徒施洗,並且組了自己的跨國小家庭。

我們可以用幾個角度來理解馬偕的認同,他在血統屬於蘇格蘭,加拿大是生活的故鄉,不僅驕傲於輝煌的大英帝國,並且在上帝帶領下來到台灣服事。相信對大部分遠赴異鄉的宣教士來說,對故國的認同並不牴觸在異鄉服事的熱忱。因此當馬偕歌唱〈天佑女王〉的時候,他同樣深愛福爾摩沙,這裡也確實是他人生的最後住家。

本文改寫自作者在《宇宙光》第504期發表之文章(2016.4)。

【讀者的眼睛】少女、娼婦與大文豪──讀《痴人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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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少女無敵】

【少女無敵】這個主題,選了三本圍繞著「少女」這個特定性別與年紀的小說,本回是第一本,谷崎潤一郎《痴人之愛》。在男性創作者稱霸藝術領域的時代裡,或許「少女」這種身分之所以特別,永遠與觀看她們的眼神相關。【少女無敵】主題的三本書裡,每一個少女都有她們的觀看者,但每一個也都不是那麼典型(?)的少女,而「無敵」兩字何解,則留待每一位讀者各自表述了。

谷崎潤一郎《痴人之愛》

「為什麼那些毫無意義的事竟讓我懷念至此?雖然愚蠢透頂,但如果在這之後她願意再一次回到我身邊,我第一個就要做做當年的遊戲。我要再讓她跨坐到我背上,在這房裡爬走。我想著若能成真不知道該會有多開心,彷彿那些事是至高無上的幸福一樣,我如此幻想。不,我不光只是幻想,因為對她太過眷戀,我忍不住四肢伏地,好像她的身軀此刻也還沉甸甸地壓向我的背脊一般,在房裡四處繞行。接下來,我──光是在這兒寫出來都教我極盡羞恥──我上了二樓,抽出她的舊衣物,再把幾件擺在背上,雙手探進她的裡襪,然後又一次在房裡四肢著地爬行。」

圖為《痴人之愛》電影版劇照。全書幾次提及這個騎馬遊戲,是權力關係的明示,也是極具性暗示的畫面。首次提及是奈緒美十多歲出頭,乍看天真父女般的戲耍;另一次是兩人關係破滅後,在空盪的房裡,使讓治由恨轉為瘋狂思念的官能幻想與回想;最後一次是結尾前夕,盼得奈緒美重歸的讓治,他心甘情願的徹底降伏。圖片來源:http://goo.gl/vn4H9I

圖為《痴人之愛》電影版劇照。全書幾次提及這個騎馬遊戲,是權力關係的明示,也是極具性暗示的畫面。首次提及是奈緒美十多歲出頭,乍看天真父女般的戲耍;另一次是兩人關係破滅後,在空盪的房裡,使讓治由恨轉為瘋狂思念的官能幻想與回想;最後一次是結尾前夕,盼得奈緒美重歸的讓治,他心甘情願的徹底降伏。圖片來源:http://goo.gl/vn4H9I

奈緒美,這是所謂日本文豪名著之中,說到「惡女」一定會想起的名字。

奈緒美,《痴人之愛》的敘事者河合讓治對她的注意,正起始自這個洋風的名字。奈緒美,ナオミ,NAOMI。讓治總用刻意除去漢字的ナオミ(念作:NAOMI,後文以此代記原文中平假名處)寫她,一個臉孔好像有著洋人特色的她,有著西洋味名字的她。

她原是一個咖啡廳裡的女服務生(實歲可能不過十三、四歲),出身於淺草的風化場所,讓治將她接來家裡,希望教養她為一個理想女人。甚而,是理想妻子更好。讓治施予她的一切,彷彿是他心中憧憬而得不到的西方幻想的山寨版。兩人住在時下流行的西式住宅,房屋設計是不切實際又不適生活,屋裡隨處散亂著如山般不洗不疊的衣物,以奈緒美奇特的品味剪裁挑選,哪一件穿出去似乎都與周遭格格不入,但他們自得其樂。或起碼,讓治是這麼以為的。

(圖片為當初〈痴人之愛〉於大阪朝日新聞連載時的插圖,奈緒美。圖片來源:本人的相機,翻攝自日本中公文庫《痴人の愛》,2013.07,中央公論社出版。)

(圖片為當初〈痴人之愛〉於大阪朝日新聞連載時的插圖,奈緒美。圖片來源:本人的相機,翻攝自日本中公文庫《痴人の愛》,2013.07,中央公論社出版。)

被同事說是「君子」(或有些諷刺意味),從未近女色的讓治,對年幼的奈緒美全心珍愛,說「我可愛的小NAOMI,我不僅只是愛妳,坦承地說我是崇拜妳,妳是我的寶物,是我自己尋覓得來,加以研磨的鑽石」。讓治為她的教育(與欲望)散盡家財,希望她成為站在西洋人面前也毫不遜色的女子。然而,隨著奈緒美長大,她不但變得租魯、無學、野蠻,甚至在讓治還沉浸於幸福泡泡裡,還以為與奈緒美仍是甜蜜的兩人世界之時,奈緒美早已經做出一連串令讓治羞恥、失望的瘋狂行徑。

透過讓治的文字,原以為是如父(兩人還互稱「PAPA」與「大BABY」)如師的上對下關係,到頭來卻自始至終是讓治的一廂情願。奈緒美徹底站到了讓治頭上,圍繞在她身邊的幾名慶應大學的學生(或身兼砲友)也像是把讓治玩弄在股掌間[1],沒有人把他當一回事。

本文開頭引述的段落,就是奈緒美荒唐行徑一次次曝光與背叛,而終於被讓治趕走後,讓治獨自待在房裡,瘋狂地想念起當年初識時兩人的騎馬遊戲的片段。也就是說,讓治懷念的、捨不得的、首先想起的,是那個心甘情願受她擺弄、駕馭的自己的模樣。或許,早在那些荒唐、那些離經叛道都還沒浮現檯面之前,在他自以為的那些單純日子裡,這個甘願為馬的自己的模樣,便是讓治心中最原初的對幸福的刻印了。

(圖片為當初〈痴人之愛〉於大阪朝日新聞連載時的插圖,左圖的奈緒美,高領外套下是一絲不掛的裸體,被四位男大生簇擁於海灘漫步。這是讓治第一次真正親眼看見、無從否定的看見奈緒美與多名慶應學生之間的糜爛浪蕩。圖片來源:本人的相機,翻攝自日本中公文庫《痴人の愛》,2013.07,中央公論社出版。)

(圖片為當初〈痴人之愛〉於大阪朝日新聞連載時的插圖,左圖的奈緒美,高領外套下是一絲不掛的裸體,被四位男大生簇擁於海灘漫步。這是讓治第一次真正親眼看見、無從否定的看見奈緒美與多名慶應學生之間的糜爛浪蕩。圖片來源:本人的相機,翻攝自日本中公文庫《痴人の愛》,2013.07,中央公論社出版。)

由讓治的角度寫下的這段故事,幾乎包辦了大半大正初年到末年的時光。大正時代,在戰爭的昭和與維新的明治中間,是一個西化已經一定程度深植,舉凡戀愛、家庭、婚姻等觀念無一不面臨巨大改變的時代。奈緒美與讓治的生活,從住居到婚姻到感情到職業,無一不充分體現這個年代的特色。谷崎潤一郎筆下的《痴人之愛》完美備齊了腥羶色的八卦要素,與那個年代佔據新聞版面的大學生浪蕩生活、貴族婚姻八卦等時事靈敏地互動,吸引讀者目光。谷崎還放話宣稱這部作品是他的「私小說」,敘事者讓治又常常「讀者諸君」地喊話,更能騷動讀者窺探八卦的好奇心。但據考證這段故事與谷崎私人生活相差頗大,「私小說」一語,或許不過是大作家谷崎自我宣傳的戰略也說不定。

日本近來幫谷崎的一些短篇集,配上漂亮的插圖與SM味道的題名整理出版,圖為一例。圖片來源:http://goo.gl/wDP0EF 

日本近來幫谷崎的一些短篇集,配上漂亮的插圖與SM味道的題名整理出版,圖為一例。圖片來源:,http://goo.gl/wDP0EF

作為一個腥羶色的小說,《痴人之愛》情節跌宕通俗相當好讀,另一方面戰力堅強的谷崎,也透過讓治與奈緒美兩人薄脆虛浮,且永遠只能是贗品的西化生活,狠狠地批判了日本一路走來的西化與近代化之路。書末,奈緒美以全然西化,讓治也認不出的模樣回歸。對這樣的她,讓治是全面降伏,在最後的最後甚至連「讓治」這個名字也失去了。正如同奈緒美有個洋風名字NAOMI一樣,讀作「じょーじ」(音同「George」)的讓治其實自己也是一個象徵著西化的存在。他一路追尋著憧憬的西方,最後養出了一個吞噬掉他自己的奈緒美。[2]

谷崎潤一郎是個非常能描寫「美」的作家,不光是《細雪》裡極度日式的雅緻美,連和式廁所異臭蒸褥的空氣與昏暗視野,谷崎潤一郎也能寫得很美(請見《陰翳禮讚》)。《痴人之愛》裡對手指,對脖頸血管,就連對鼻子,他的筆都能讓讀者透過讓治的眼,看見他對肉體美的執著與迷戀。《痴人之愛》裡寫了徹頭徹尾的對肉體的迷戀,與來自官能的癡狂,谷崎像是嘲笑著男人面對慾望的可悲與無力,同時也振筆疾書在那錯亂了的愉悅與迷醉裡面,好像成癮毒藥、微醺時光、沉醉而快樂的一瞬間──讓人願意在其中永遠徘徊。是「痴人」的「愛」的形式。或許,他寫的就是這樣一瞬間的永恆性。

谷崎在我心中是個彆扭又扭曲的作家(稱讚的意味),他筆下所謂崇拜女性美的一類作品,喜歡的人很喜歡,在不喜歡的人眼中就是個變態老頭的小說。但話說這樣一個男性作家筆下的奈緒美,當真是「背叛」了誰,又「惡」到了哪裡嗎?奈緒美長成的模樣,難道不恰恰是讓治深層慾望的完美顯現嗎?作家桐野夏生說,重讀谷崎的作品後發現他的故事框架其實意外健全,就是一夫一妻。《痴人之愛》徹底描寫了女性的美與魔,但女人始終是客體,是他者。在下回選書裡,我們將從20世紀女性作家的文字裡,從女性的視角,看少女與娼婦的想像領域被拓展到了什麼樣的方向。下一回,我邀請讀者一起來讀桐野夏生的《異常》。

日本近來幫谷崎的一些短篇集,配上漂亮的插圖與SM味道的題名整理出版,圖為一例。圖片來源:http://goo.gl/wDP0EF 

日本近來幫谷崎的一些短篇集,配上漂亮的插圖與SM味道的題名整理出版,圖為一例。圖片來源:http://goo.gl/wDP0EF

※本文省去許多生平介紹,因為在台灣近期可以獲得的谷崎潤一郎相關資料頗多,去年《聯合文學》十一月號中便有非常好的介紹。此外也有簡顯好懂的入門書,可以得知幾篇名作梗概。簡列於下:

聯合文學編輯部編著,〈聯合文學〉,第373期(2015.11),台北:聯合文學出版。

新潮文庫編輯部編著,江裕真譯,《一本讀懂──谷崎潤一郎 愛的魔術師喚醒你心中的危險妖獸!》,台北:野人出版,2016。

 

 

 


[1] 主要登場的朋友有濱田與熊谷兩位,乍看之下前者比較正經,後者大概跟奈緒美差不多狂放,奈緒美就在這些學生群裡一個轉手過一個,她好像渾不在意,而他們也一樣。在讓治以為自己維持著主人的顏面時,奈緒美早已跟他們幽會過無數次,誰也沒當讓治一回事。後來讓治捉姦在床(?)後,竟然還跟濱田組成了類似失戀陣線聯盟的拍檔,吃飯談天訴苦,信賴他到最後一刻。書裡雖然沒有明講,但從抓包前與抓包後的反應推測,我個人認為濱田的聲淚俱下根本只是一場戲,只有傻傻的讓治照例上鉤。

[2]說到吞噬,奈緒美其實不大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而更像是一種慾望的集合體。她不停地「吃」,不停地「穿」,不停地「性」,彷彿永遠沒有止盡。奈緒美是讓治西化慾望的投注標的,是他慾望的體現,是慾望本身。她的精神性成長的極限,反映著讓治精神上的幼稚性,她肉體上的發達與縱慾,也和讓治近乎執著的肉體迷戀相仿。那麼身為慾望的集合體,無窮無盡便似乎是奈緒美最自然的本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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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餐桌大歷史:砂糖的環球世界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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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宮崎正勝

因海洋而現身的資本主義

西元十七世紀期間,延續了十六世紀後期「舊大陸」與「新大陸」之間的「哥倫布大交換」,原本膨脹的歐洲經濟開始陷入收縮的轉換期。又正逢自秘魯、墨西哥流入的銀礦大幅減少,歐洲經濟的成長出現停擺。

哥倫布大交換 (Source: mrgrayhistory.wikispaces)

哥倫布大交換
(Source: mrgrayhistory.wikispaces)

此時期,歐洲不僅盛行「新大陸」的食材栽培,同時為供應歐洲市場的需求,「新大陸」也出現栽種商品作物的大農場,促使砂糖、咖啡等歐洲人希求的商品大量流入歐洲。由於這些殖民地得以栽種多種歐洲難以栽培的作物,眾多嶄新的食材不斷湧入歐洲人的餐桌,彷彿也預告著全球化的來到。

西元十七世紀,以貿易為優先的重商主義政策掛帥,歐洲各國競相擴大交易版圖,其中位居絕對優勢的則是新興商業國荷蘭。荷蘭在荷蘭獨立戰爭(西元一五六八∼一六四八年)中脫離西班牙而獨立,憑藉著卓越的造船、航海技術在西元十七世紀初期奠定了歐洲海上的霸權。

不過,海軍力不足的荷蘭在西元十七世紀後期迅速沒落,西元十八世紀英國崛起、確立霸權。西元十七世紀至十八世紀期間,連結環大西洋海域的貿易熱絡,促使世界資本主義體制的健全化,也為而後的工業革命奠定了經濟上、政治上、精神層面上、社會體制上的基礎。

此時期的歐洲人在「新大陸」的大農場大量生產甘蔗、咖啡等商品,同時也在亞洲各地大規模進行商品作物的栽培,再加上自中国清朝購買入大量的紅茶,皆為歐洲的餐桌注入了莫大變化。此時期最主要的商品還是砂糖,也因為砂糖,歐洲的餐桌走向了國際化,並帶動了歐洲資本主義經濟的成長。

大農場與博物學

西元十七世紀是「科學革命」的世紀,以物理學理論解釋地球的牛頓是此時期的代表性人物。不僅如此,西元十七世紀也是博物學盛行的時代。

當時,歐洲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數量龐大的動、植物與知識,當中具有商品價值者紛紛被栽培、飼育於世界各地做為商品。歐洲人以博物學所獲得的知識為根基,進行全世界植物、動物的交流或移植,大規模重新打造地球的生態系。當然,各地的料理、食材、調味料也隨之衍生極大的變化。

在以「新大陸」為主軸、並於世界各地所經營的大農場,歐洲人驅使當地的原住民、移民、黑奴等淪為廉價勞力,日以繼夜大量生產以銷售至歐洲市場為目地的商品作物。由於,新大陸的大農場唯有與歐洲的經濟緊密結合,才得以永續,於是砂糖、香菸、植物染料、咖啡等商品作物被運至歐洲各港口,然後再從那些港口出口。

過去往來於海洋的食材、調味料、辛香料、嗜好品皆屬奢侈品,但隨著大量生產又轉變為日用食品。也因為這些從世界各地搜括而來的食材、調味料、辛香料、嗜好品,才一舉豐富了歐洲的飲食生活。

各式各樣的香料 (Source:wikipedia)

各式各樣的香料
(Source:wikipedia)

砂糖的漫長旅程

至今,甘蔗仍是世界上產量最多的農作物。利用壓碎甘蔗莖所榨取的汁液,即能精製出易溶於水的結晶體砂糖。大航海時代以後,在巴西、加勒比海域的大農場所大量生產的砂糖,成為環大西洋地區的主要商品,也是導向資本主義經濟的原動力。

在此我們先回頭看看,為歐洲飲食帶來大變動的砂糖之過往足跡。砂糖的英語是「sugar」,源自法語的「sucre」,而法語的「sucre」又源於阿拉伯語的「sukkar」或梵語的「sarkara」。循著字源追溯,即可理解甘蔗是印度人在東南亞栽培的商品作物。甘蔗的原產地是東南亞的新幾內亞,印度則是第二的原產地。

創始佛教的釋迦,據說其家族就是以甘蔗做為徽章圖騰,也因此推測他們曾在喜馬拉雅山麓栽培甘蔗。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西元前三三六∼前三二三年)遠征印度時,從司令官尼阿卡斯的報告得知,「印度並不借助蜜蜂採蜜,而是從葦草的莖製蜜」,所以當時的印度已經懂得使用砂糖。所謂的「葦草的莖」,指的就是甘蔗。

西元前一世紀左右,甘蔗傳入中國,直到兩百或三百年後人們才開始懂得砂糖的精製技術。西元一六○九年奄美大島的居民漂流到了中國福建,翌年帶回甘蔗苗栽培製造,那也是日本最初的砂糖。

西元八世紀中期以後,伊斯蘭的大貿易交易圈逐漸形成,甘蔗的栽培也從印度轉移到了伊拉克,並經由賽普勒斯島傳至埃及等地中海沿岸。埃及的精製糖業興起於西元七一○年以後,西元九世紀初時甘蔗的栽培與製糖興盛,並出口至各地。西元十四世紀中期由於瘟疫肆虐,砂糖的生產也隨之衰退。不過當時的威尼斯商人在賽普勒斯島、吉諾瓦商人則在西西里島開始種植甘蔗。

中世紀的歐洲,十字軍東征時經由威尼斯傳來的砂糖,成為當時極貴重的物品,並被當作藥品使用。著有《神學大全》的知名神學家多瑪斯.阿奎斯 (Thomas Aquinas) 更斷言,砂糖是促進消化的藥品。

就在葡萄牙亨利王子 (Infante Dom Henrique)(西元一三九四∼一四六○年)占領馬德拉島等非州沿岸諸島做為殖民地之際,葡萄牙人也因甘蔗栽培而獲取莫大利益。西元一五八○年左右,甘蔗終於移植到了巴西。西元十六世紀後期至十七世紀前期歐洲所需的砂糖,半數以上皆來自巴西。

Infante Dom Henrique(Source: wikipedia )

葡萄牙亨利王子(Infante Dom Henrique, 1394-1460)
(Source: wikipedia )

成為階級象徵的砂糖

進入西元十七世紀後,荷蘭開始有利可圖的甘蔗栽種。荷蘭移民紛紛在南美東北部的蓋亞納建造甘蔗的大農場。西元十七世紀中期以後,英國、法國為謀求優渥利益,也開始投入砂糖的生產。

西元一六二四年英國占領了位於西印度群島東側的巴貝多島,西元一六五五年又占領比起巴貝多島大約三十倍的牙買加島。向荷蘭人學習砂糖製造方法的英國人在這兩個島上設立了大農場,開始大規模的砂糖生產。西元十八世紀時,牙買加島已取代巴西、成為世界第一的砂糖產地。

西元十七世紀末,法國奪取了原為西班牙屬地的希斯盤紐拉島(現在的海地),並在首都聖多明各開始甘蔗大農場的經營,也因此西元十八世紀時海地與牙買加島並列為砂糖大產地。隨著砂糖的生產也引發了所謂的「砂糖革命」,造成西印度群島生態系的大規模變動、以及大批黑奴所帶來的社會動盪。

大航海時代時期因天花肆虐導致原住民銳減的西印度群島,卻又因砂糖而成為黑奴的世界。大量生產的砂糖,從此凌駕亞洲的胡椒、丁香、肉荳蔲等調味料,也繁榮了環大西洋的商品經濟。

西元十八世紀,隨著砂糖的生產量激增,原屬於奢侈品的砂糖變成了生活必需品。據說西元一六○○年時平均一個英國人的砂糖消費量是四百公克至五百公克,十七世紀時約是兩公斤,十八世紀時則增加至七公斤。換句話說,砂糖也深入貧窮人家的餐桌,平民也享用得到「甜味」。為滿足猶如提高社會地位的虛榮感,平民百姓開始在日常生活中肆無忌憚地享用過去被富裕階層所獨占的砂糖,而這也是促使砂糖在短時間內消費量激增的最大因素。

之後,大西洋的砂糖又與中國的茶、伊斯蘭圈的咖啡結合,在歐洲形成新穎的飲食嗜好文化。另外,日本江戶時代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將砂糖從爪哇島帶至長崎的出島,並稱為「出島砂糖」,在當時可是極珍貴的奢侈品。每年,許多的「出島砂糖」經由大阪被送至江戶城,做為和菓子的原料藉以取悅大奧的女性們。

當時日本的砂糖價格昂貴,為荷蘭東印度公司謀得莫大的利潤,相對地日本的幕府卻為「出島砂糖」的大筆支出而傷神。在歐洲,砂糖是溶於紅茶或咖啡;在日本,卻是揉進和菓子裡。

撐起砂糖生產的奴隸貿易

在加勒比海地區種植甘蔗的黑人奴隸。 (Source: leahmariebrownhistoricals)

在加勒比海地區種植甘蔗的黑人奴隸。
(Source: leahmariebrownhistoricals)

熱帶地區並無四季,甘蔗得以長年收穫。只要栽種時期適宜,可以長成高三公尺至六公尺、粗兩公分至五公分的甘蔗,且一年皆可收穫。收穫時以手摘取下接近土壤的莖部,再以鐮刀削去枝葉、並摘掉前端未成熟的部分,然後成堆綑綁即送往大農場的砂糖工廠。從甘蔗莖所榨取出的汁液,經過精製、濃縮、結晶化、分蜜、乾燥、冷卻的處理後,即能製造出砂糖。

不過收獲後的甘蔗,其甜度會急速喪失,必須掌握時機製造成砂糖,遂需要大批的勞工協助加工處理。於是,無數的黑奴被迫在巴西、西印度諸島等大農場從事勞役。

一座擁有一千名左右勞工的砂糖大農場,即能年產八十噸的砂糖。在西元一六四五年位於巴貝多 (Barbados) 的某英國人的信件提到,購入的黑奴約一年半內即可還本,黑奴無疑是致富的「金雞蛋」。因此,西元一七○一年至一八一○年的一百零九年間,有二十五萬兩千五百名黑奴被運往巴貝多島、六十六萬兩千四百名黑奴則運往了牙買加島。

來到西元十八世紀,咖啡、紅茶的普及也帶動砂糖需求的增加,西印度諸島的大農場隨之更加蓬勃發展。除了砂糖,棉花、植物染料、香菸、咖啡等也是大農場增加栽培的品項,理所當然黑奴的需求也增高,而主導這一切的即是英國人。

英國在西班牙繼承戰爭(西元一七○一年∼一三年)的講和條約、烏特勒支條約 (the Treaty of Utrecht) (西元一七一三年)中取得了西班牙殖民地的奴隸貿易權,再加上奴隸的大量運送方案,終於迎頭趕上荷蘭等的奴隸商人。在奴隸交易據點的利物浦港,奴隸船載滿棉布、武器、火藥、金屬工藝品、玻璃工藝品、酒等前往非洲西岸以換取奴隸,然後再運送奴隸前往美洲各地販售,並購買當地的砂糖、棉花等再返回歐洲,成為三角循環的貿易。

僅以二至三磅價錢購入的奴隸,英國的奴隸商人卻又以二十五至三十磅賣出,從中牟取暴利。西元十六世紀至十九世紀初期,經奴隸貿易從西非運往他處的奴隸總數將近一千萬人至兩千萬人,其中三分之一的黑奴是在西元一七六○年至一八一○年的五十年間被運往他國。

本文摘自遠足文化出版之《你不可不知的世界飲食史getImage

繼《你不可不知的日本飲食史》之後 
日本暢銷書作家宮崎正勝 再一次帶你從生活的細微處發現大歷史!

人的一生竟需吞下高達50,000公斤的食物?
當中種類之繁複、來源之多元,
絕非你我能想像!
來自中亞的紅蘿蔔、來自伊朗的菠菜、
來自地中海沿岸的蠶豆和番茄、
來自南美的番茄與青椒…
環繞你我身旁的食材及料理一如來自八方的演員,
在餐桌上演另類世界史……

中共接班之戰的勝利者──習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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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峯村健司(Kenji Minemura)

「元老政治」落幕

中共十八大會場。 (Source: wikipedia)

中共十八大會場。
(Source: wikipedia)

受到心腹醜聞衝擊、搖搖欲墜的胡錦濤領導班子,終於在九月二十八日的政治局會議上決定了十八大的召開時間。比起往年,這次的公布遲了將近一個月。

除此之外,開會的日期定在十一月八日。這和江澤民將總書記讓予胡錦濤的二○○二年第十六屆黨大會相似,同屬最晚召開的大會,不過當時是因為江澤民要於十月末訪美,為了配合他的行程,所以才刻意延後召開的。

正因如此,這可說是非常明顯的異常事態。這是對下屆領導班子人事爭執不下的象徵,也暗示著胡錦濤與江澤民在檯面下持續不斷的激烈惡鬥。

像是要印證這一點似地,曾經一度廣為流傳、被認為「死亡」的江澤民,時隔一年再度傳出了動靜。

根據報導,江澤民在九月下旬偕同夫人和親信出現在北京欣賞歌劇。時序進入十月後,他又前往自己的老巢上海,和海洋大學的幹部見面。

引退高幹的活動陸陸續續出現在媒體上,這是相當少見的事情。

就這樣,在黨內極度混亂的情況下,終於迎來了黨大會的開幕日。

我坐在十八大的會場(人民大會堂)三樓設置的記者席最前排,等待著高幹們登場。

黨大會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人大)這些會議,是難得能夠直接見到高幹的寶貴機會。

每次,我都會兩眼緊盯著雙筒望遠鏡,仔仔細細地觀察這些高幹:當他們在聽演說時,手在原稿的哪個部分畫重點? 誰在和誰談天說地? 有時候,我甚至還會觀察嘴形變化來判斷他們說話的內容。

就像女兒節的雛人偶一樣,高幹們陸陸續續登上祭壇。偕同胡錦濤一起登場的是江澤民;當他出現的時候,會場響起一片「喔!!!」的驚呼聲。一年前,當江澤民出席例行公事的時候,只見他一邊撐著拐杖,一邊顫顫巍巍地走著;但這次,他卻是一邊和出席者握手,一邊獨自抬頭挺胸地走著。

這場黨大會原本應當是胡錦濤最後的華麗舞台才對,但江澤民卻擺出一副「我現在還是老大」的樣子,感覺就是擺明要來砸胡錦濤的場子。當江澤民在會場最前列正中央準備好的座位上坐定後,胡錦濤對著坐在位子上的江澤民伸出了手,但江澤民卻像要甩開胡的手似地將右手用力一揮,表現出明確的拒絕之意。

平日,他們在舞台上總是展現出一團和氣的樣子,但這次卻截然不同;如此作態,很難不給人「關於領導班子人事的激鬥依然在持續」的感覺。

我向祭壇最前列的兩端望去,在那裡坐著四名身穿軍服的解放軍高幹。那是統領軍隊的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副主席、同時也是政治局委員的郭伯雄、徐才厚,再加上在一週前剛閉幕的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七回全體會議(七中全會)上剛被選為軍委副主席的范長龍和許其亮。

郭徐兩人將在這次大會引退,因此先選出備位的下任副主席,這是行之有年的慣例。不過,那位身為前黨高幹親人的政府相關人士,卻對我說明了四人並坐的理由:

「郭伯雄和徐才厚都拒絕引退喔。與江澤民關係密切的這兩人,對交出總書記位子後仍企圖繼續留任軍委主席的胡錦濤強力施壓:『如果你不辭去解放軍領導人的職務,那我們也不會請辭。』兩人擺出這樣的姿態,逼迫胡錦濤引退。與之相對地,胡錦濤則是採用了前所未見的作法;他將和自己親近的許其亮與范長龍提前推上了副主席的位子,目的就是要逼退賴著不走的郭徐兩人。」

不只如此,江澤民更在黨領導班子的人事上做出了反擊。這位政府相關人士又繼續說:

「(江系人馬)不承認胡錦濤一派在夏天北戴河會議上提出的人事案,並逼迫他們將之撤回;取而代之的,則是將先前不在人事案考量中的重慶市黨委書記張德江、黨中央宣傳部長劉雲山、天津市黨委書記張高麗等三人列入名單,成為新任政治局常委。如此一來,在七名常委中和胡錦濤親近的,就只剩李克強一人。」

和最初人事案中胡系人馬過半數的優勢相比,此刻的胡錦濤盡顯敗勢。

被逼到牆角、退無可退的胡錦濤,只好選擇辭去一切職務,也就是所謂的「裸退」。說到底,在面對這種環繞著新領導班子人事展開激烈對立、混亂至極的事態下,想要收拾殘局,這也是不得不為之的選擇。

十八大,習近平(左)與胡錦濤(右)握手。 (Source: gz.people.com.cn)

十八大,習近平(左)與胡錦濤(右)握手。
(Source: gz.people.com.cn)

就在黨大會閉幕隔天的十一月十五日,中共選出了以習近平擔任總書記的新領導班子;至於胡錦濤,則是決定將包括軍委主席在內的所有職務一併讓給習近平,完全退出政界。

「(胡錦濤同志等人)帶頭離開了黨中央領導崗位,體現了崇高品德和高風亮節……」

習近平滿臉笑容地接下職位,並用最隆重的話語,如此讚美了引退的胡錦濤。

在這場會議上,幾乎所有引退的黨高幹全都出席,唯獨江澤民不見蹤影。

就在這一瞬間,江澤民持續長達十年的「垂簾聽政」畫下了休止符。

同時,這也象徵著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盤踞中國政界超過半世紀以上的「元老政治」的落幕。

毛澤東在失勢後的一九六六年,為了重新掌權而掀起文化大革命。他煽動名為「紅衛兵」的青少年組織,對當時的黨高幹和知識分子大加迫害,從而取回了實權,代價是長達十年的社會與經濟動蕩不安。

鄧小平在引退後,依舊以最高領導者的身分君臨中國,把持著超越總書記的影響力。長久以來,他一直以超越制度和法律的「人治」形式,持續著自己的支配。

因此,一位和胡錦濤親近、出身共青團的前黨高幹,對胡錦濤的「裸退」做出了這樣的評價:「這是讓中國朝向真正法治國家變革的一大偉業,將來一定會留名青史吧!」

習近平及其領導班子所接下的,是一個得以在不受元老干預之下運作政權的制度。和籠罩在最高實力者鄧小平陰影下的江澤民、以及受到江氏「垂簾聽政」嚴重束縛的胡錦濤兩代政權不同,這是一個真真切切、擁有獨立自主性的「政權」。

二○一三年一月,在國營通信社報導某位前解放軍高幹葬禮的情況時,江澤民的名字被列在第十二位,名列最末。對於自己的排名從迄今為止的「第一點五位」降格至此,江澤民表示「這是出自我自身的意願」,而習近平對此也特地再度使用了之前稱讚胡錦濤的「高尚品德」一詞,來讚美江澤民。

同年三月十七日,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閉幕典禮上,胡錦濤將最後一個職務―國家主席―讓給習近平,從此完全引退。

名符其實成為黨、政、軍最高領導的習近平,在演講中用充滿強烈民族主義的激昂語氣,反覆強調自己最重要的口號「中國夢」。

坐在一旁的胡錦濤則自始至終表情僵硬、不發一語。他的眼神空洞,臉色看起來也比平常更糟。事實上在十八大之後,就有消息傳說胡錦濤的身體狀況惡化;之所以如此,與其說是圓滿完成任期的成就感,倒不如說是和江澤民的惡鬥,令他身心俱疲所導致的吧!

就這樣,習近平政權在江胡慘烈鬥爭的最後一刻誕生了。

另一方面,這場權力鬥爭的餘波也飄洋過海,影響到了一水相隔的日本。

本文摘自聯經出版之《站上十三億人的頂端:習近平掌權之路站上十三億人的頂端:習近平掌權之路(封)s
胡錦濤在全世界蓋孔子學院,
習近平熟讀的卻是荀子,
人性本惡,須以「上層設計」約束導正。

習近平說自己是繼承革命的第二代,而非接班第五代,
是否意味著他將改變鄧、江、胡的改革開放路線?
胡錦濤求不到的「中美新型大國關係」,
被習近平談成了,
在新型大國關係中,台灣將被置於何地?
習近平的過去猶如一團迷霧,台灣究竟對他認識多少?

跨越在島嶼與浮城之間的生命故事──15則香港人在台灣的生活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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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李雨夢

「在浮城生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靠意志和信心。」──〈浮城誌異〉,西西

二○一四年的初春,人生第一次踏足台灣,並計畫於此地停留半年。在充斥著「小確幸」的寶島,我不知道到底會遇上什麼事、什麼人,又會經歷到些什麼。於是,帶著種種的未知,抱著諸多的問號,還有渴望一嘗在異地生活的滋味,我來到了這片距離香港八五○公里的土地上。機緣巧合下,我展開了一個與在台港人交流的訪談計畫,嘗試了解這樣一個群體的生活狀況。

一直以為,異地最吸引人之處並非壯麗的風光,美景看得太多終究會出現審美疲勞,唯有那些在途上遇見的人,如同囈語又或認真的對話,才能印在記憶的最深處。所謂旅行的意義,大抵如此。

法國詩人韓波說過:「在富於詩意的夢幻想像中,周遭的生活是多麼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

我開始揣想,在台灣生活的香港人,究竟如何閱讀台灣?是否與浮城裡的居民般,只是念茲在茲想要逃離這一座監獄的枷鎖。接觸到形形色色居住在台灣的香港人,他/她們之間的故事既相似,也截然不同,讓我得以聽見媒體以外的聲音。文字有時是匱乏的,再多的言說與補充,甚至用上一本書的篇幅,也許並不足以描寫出他/她們生命的重量。但我衷心希望,能夠誠實且更為立體地把這些人的故事呈現出來。

這群香港人中,有人在台北開咖啡店,實行在香港未竟的理想;有人來台灣開設青年旅舍,希望能夠擺脫急促的步調,宣揚慢活的精神;有人在巷弄販賣香港小食,傳承著香港的道地特色;有人因婚姻留在台灣,然而心裡頭的家之所在,仍然是香港;有人當起自由工作者,只因台灣提供了很大的自由度,令她可以專心致志做喜歡的工作;有人在台灣玩獨立音樂,並深刻地體驗到香港對於文化產業的扼殺與摧毀……透過這些故事,拼湊出一張張香港人在台灣生活的斑駁圖像。

「為何會來台灣?」、「未來還會留在台灣嗎?」我總是會在每次的採訪中,提出這兩個問題,得來種種不同的答案。

大多數於近年移居台灣的港人,心裡不免裝載著一個浪漫的理想,他們渴望追求一個能夠容納更多可能的空間。尤其是開店的人,客觀條件如創業成本及風險,都是他們在選擇時重要的考慮因素。像是Artista Perfetto的六個大男孩,選擇在高人氣的信義區開咖啡店,租金不過是香港的四分之一。又或是自由工作者陳瑄,家便是工作室,八坪的空間,不過八千元(約二千元港幣)。

Artista Perfetto

Artista Perfetto為六個香港男孩在信義區開的咖啡店 (Source: Artista Perfetto Facebook)

如今香港的樓市被大型地產商壟斷,不斷上升的租金,高度資本化所造成的「地產霸權」,導致為數不少的特色小店無奈結業。取而代之的是如倒模般印製出來的大型連鎖店,無差別地分布在香港各地,加上公共空間不斷萎縮,城市的模樣與生活方式愈趨單一。在這個被視為發達城市的社會中,物質看似充裕,卻產生了二十一世紀式的迫人生活,基層市民變得更難以存活。

進入千禧年後,香港大大小小的保育運動此起彼落,從十年前保育灣仔的「囍帖街」,到要求保留具有歷史價值的天星皇后碼頭。近年,新界鄉村亦處處是紛爭,各處因發展之名而被拆遷及徵收的土地,導致村民流離失所,並強行打散一個社區的連結。於是,關於「保育」跟「發展」的討論在社會中一直僵持不下,兩者被推至一個對立的位置,看似不能相容。很多年後的現在,我們才漸漸懂得慨嘆事物消逝之快速,才會反思「發展是硬道理」這一回事。

同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台灣,近年來在經濟方面陷入泥沼。面對隔鄰的中國在經濟與政治方面所施加的雙重壓力,台灣倍感迷惘與失落。金錢與生活、經濟與主權,兩者間應該如何抉擇,台灣似乎相較於香港更有意識,且更為深層地去思考這個問題。在反服貿運動爆發後,五十萬個台灣人站上街頭,也算是為這道難解的習題,印下了重要的註腳。

難忘台灣民主先行者鄭南榕曾經寫下︰「我們是小國小民,但我們是好國好民。」

然而,台灣不是世外桃源,也非烏托邦。

政策向著資本家及大財團傾斜的現象同樣屢見不鮮,林林總總的都市更新議案、現代圈地運動引起了社會的強烈關注。準備在墾丁後灣開設民宿的年輕夫婦Kiky及Jacky,最初不過是被後灣的寧靜所吸引,卻沒料到這片祥和之地最後也逃不過大財團的眈視,「後灣開發案」使兩人與當地村民建立起一種另類的情誼,雖未至於全力投身於抗爭中,但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忙。

(Source: Heiohey Cozy Apartment Facebook)

Kiky及Jacky在肯丁開的民宿。
(Source: Heiohey Cozy Apartment Facebook)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

聽著由李雙澤所寫成的《美麗島》,歌詞中流露出對於這座美麗島嶼的強烈情感,旋律把我的思緒帶回印尼的峇里島,當時在反世貿行動中遇上台灣的行動者,他們獻唱此曲給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毛管不禁一豎,亦暗自感動,台灣人那份對於土地的熱愛,彷彿是自然而然遺傳在骨子裡的。或者他們並不如香港那般現代化及國際化,但對於鄉土的一份情感,卻是純樸而實在的。

台灣的民主與自由,尤其是能夠民選自己的總統一事,總令港人心生羨慕。然而,台灣過去的民主化道路極其艱辛,卻也更能堅定地迎向光明。或許很多人已然忘記,在過去仍未有言論自由及新聞自由的戒嚴時代裡,香港曾經是台灣所追求的自由之地。漫畫家李勉之在台灣解嚴前夕來到台灣,在校園裡頭見識到國民黨對於管制「政治正確」思想最後的迴光返照。

解嚴至今不過二十多年,當我們還為了爭取普選而作出不同的抗爭之時,台灣的民主化道路已經邁向另一個里程,從前被人揶揄為「台灣式的民主」,成為了香港今天的他山之石,儘管台灣代議民主至今仍然存在千瘡百孔的問題,但那走過的每一步,都是全民共同學習而累積下來的漫漫長路。

時至今日,兩地公民社會之間的連結愈來愈緊密,台灣的反服貿運動爆發後,「今日香港,明日台灣」成為了一道響亮的口號。當時我身在台灣,跟隨著一個又一個年輕人,沿著梯子爬進被佔領的立法院內,自以為有種見證的責任。這場運動,不只震撼了台灣人,也深深影響著對岸的香港人。

朋友曾經戲言,我走到哪裡,當地的社會都會出狀況。離開台灣後,七月回到香港,由於「佔領中環」的醞釀,導致了十月那場波瀾壯闊的雨傘運動出現,歷時兩個多月。運動開始之時,心裡暗暗感動,覺得我們終於走在以自己的力量去爭取民主的路上了,並不倚賴他人,自己的香港自己救。一幕幕激勵人心的畫面,導致在台灣留學的香港朋友忍不住回家,例如陳民官,他跟我一樣,同時目睹了兩場運動的發生。

或許「今日XX,明日XX」終究是個簡化的口號。

然而,雙方渴望互相了解彼此的意願卻是愈來愈強烈。台灣朋友曾跟我說過︰「如果台灣的佔領立法院給了香港雨傘運動很大的啟示,那麼我們在九合一選舉中的藍天變綠地,某程度上都跟你們的這場運動有所關連,不要灰心,香港總有看得見真正民主的一天。」

2014年反服貿占領立法院。

2014年反服貿占領立法院。
(Source: Flick/ MinAn)

把台灣的九合一選舉看在眼裡,百般滋味在心頭,我們最後的一哩路,好像還長著呢!

台灣就像一面鏡子,映照香港的美麗與哀愁。想起他們爭取民主的歷史所充滿的血與淚,一代一代人前仆後繼所付出過的犧牲,那是以生命換取自由的道路。路途雖曲折遙遠,卻是教懂我不可輕言放棄的一課。

跨越在島嶼與浮城之間,我想用這一本書,十五篇採訪記錄,追尋流動在兩地的生命故事。包括我自己。

本文摘自南十字星出版之《島嶼.浮城:15則香港人在台灣的生活札記11714494_1121730484509276_1607160140_n
在島嶼的人們,除了選擇土地,
原來也選擇成為自己所期許的,更好的人。

◎本書收錄15則香港人在台灣的生活故事,
從咖啡店主人、牛雜湯老闆、到音樂創作人,蒐羅在列。
讀者可以索驥閱讀,閱讀多元香港移居台灣圖像。

◎以「說故事」的方式,讓你看完本書,
依然記得這家店、這位香港人,
並深刻記下他們生活在台灣,最動人的故事。

◎這本書的故事,不只是說台灣故事,也是說香港的故事。
台港互為對照,呈現兩地正在發生的歷史。

站在相對位置的思考──讀《「帝國」在臺灣:殖民地臺灣的時空、知識與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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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翊媗(中央大學歷史所碩士)
過去的,並未真正地「過去」;它只是轉換形式,在我們的生活中存續著。

日本帝國對臺灣的殖民統治,如何滲透進入庶民生活的知識與文化肌理?
後殖民的臺灣在今日又應如何看待這一段曾經被殖民的歷史經驗?

《「帝國」在臺灣:殖民地臺灣的時空、知識與情感》鎖定日本帝國統治之下的臺灣,並同時涵蓋帝國主義與殖民地在地觀點的研究視角,亦即將殖民地的文化狀況當作是帝國主義與殖民地在地觀點的相互指涉與相互交疊的結果。

日治時期對於臺灣而言是特別的,就本質上而言,日治時期與統治臺灣兩百多年的清領時期可謂截然不同。

雖說清帝國與日本帝國皆為帝國,但當清帝國還在維持古典帝國體制下的「君君臣臣」及朝貢體系時,日本帝國卻已脫亞入歐,加入了「帝國主義」的行列之中。

出於臺灣的教育政策走向,我們從國中甚至國小開始,便從政治、經濟,乃至帝國政府如何管理臺灣等層面,了解這段特別的歷史。我們也許可以很精確、清楚的說出1895年之後的「臺灣民主國」及各式各樣的武裝抗日行動,隨著教科書或是老師的態度,一起批判日本政府的可怕,並唾棄打開臺北城門迎接日軍勢力的辜顯榮。

我們或許可以記得:唐景崧當幾天的總統就內渡回唐山、丘逢甲曾經說過「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的名句,各式各樣的武裝抗日行動,或是1915年噍吧哖事件後轉型的體制內抗日行動,也可以很清楚的記得那個讓臺灣總督集大權於一身的「六三法」,以及之後推行的「三一法」與「法三號」。但卻對於這樣的風潮或是政治體制,對於臺灣人的日常生活及社會文化造成的影響,或是臺灣人的反動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筆者從小即在這樣的教育體系下長大,對於「臺灣議會請願運動」的進行,比阿公阿嬤在那個時代下成長過程還要清楚;對於兒玉源太郎及後藤新平的熟悉度,也遠高於那個時候的庶民生活,但當年歲逐漸增長、接觸歷史多了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對於臺灣歷史,根本是一知半解,尤其是這個深深影響著現代臺灣發展過程、統治臺灣長達半世紀之久的「日本殖民統治時期」。

臺灣議會請願團抵達東京車站時,與前來歡迎的當地臺灣留學生共同合影,攝於1924年。 (Source: wikipedia)

臺灣議會請願團抵達東京車站時,與前來歡迎的當地臺灣留學生共同合影,
攝於1924年。 (Source: wikipedia)

這些年來,臺灣的教育只有教導我們由上往下看,我們因而不懂得當時的民間社會,包括人們的日常生活及庶民文化。我們都誤以為,日本政府一來便施行警察制度,並藉由保甲制度控制臺灣的地方社會。這樣的觀點卻是徹徹底底的排除了,臺灣社會從清帝國到日本帝國時期的轉換與適應,甚至認為兩者之間僅有上對下的政策執行,而無下對上的對策與影響。當教科書以日本統治政策的分期來撰寫時,僅是以政府的角度去看這五十年以來的臺灣,而忽略了民間社會的反抗與回應。

然而這本由李承機與李育霖主編的《「帝國」在臺灣:殖民地臺灣的時空、知識與情感》(以下簡稱《「帝國」在臺灣》)的出版,逐漸補足了那段管理階級到庶民社會間的空白,企圖以不同的面向與方式探究著日治時期下的臺灣。書中收錄了不少學者,藉由人民與日本統治階級的磨合,探討清末、日治初期到日治末期的臺灣人,在一個截然不同的政權統治下,如何去適應、如何自處。

《「帝國」在臺灣》將內容分成三個面向。首先從時間與空間的角度,探討了日本政府與臺灣人民的「支配與被支配」,戒由地方仕紳的態度的轉變,帶出臺灣如何從地方仕紳階級領導的社會,轉變為一個日本所規劃的警察社會。日本節日的推行對臺灣人民生活所造成的衝擊及轉變,展現日治初期與皇民化運動推行後,日方的態度及臺灣人民反應與心態。

第二部分則是透過知識、語言等面向,談到臺灣方面如何運用本身的力量、或從日本所學來的知識,來對抗「日本帝國」。辯護士(律師、法律人)的出現,一方面可以說是臺灣面對日本統治時,從開始的對抗到不得不屈服的表現,另一方面,辯護士的出現也代表著臺灣人正在找尋新的對抗方式—非武裝的抗爭,以人權、民族、階級等議題替自己或是他人發聲

而二次大戰爆發前夕,許多辯護士組織的解散,則代表著這些抗爭皆回歸到帝國體制下的運作,面對大時代的潮流下,臺灣人對於日本統治的抗爭也不得不必須回歸到個人層面,放棄群體意識。

從傳播媒介的部分而言,本書探討到語言及「語言的傳播」。臺灣自清朝統治時期邁向日治時期中,最大的轉變莫過於「語言」。日語的使用成為區分人群位階的方式,上層社會的菁英使用日語來吸收新知,再透過漢文書寫或是口耳相傳,使新知得以在臺灣民間社會中傳散,這或許可視為對日本統治階級的一種反抗及「平衡報導」。

在這「空間」之下,會日語的、不會日語的新舊知識分子,以及不會聽也不會寫日語的普羅大眾,形成一種互相影響、交織的網絡,「知」的傳播也往往因為「空間」、「人群」的不同而有了不同的景況。同樣的情況,在終戰後國民政府抵台時再次出現,日治時期對於知識傳播的「侵占」與「復權」則不斷上演。

此外,第二部分的討論尚有透過分析臺灣左派作家吳坤煌的作品,探究日治時期下臺灣人是如何接收左派思想,以及這些左派詩人如何面對國家勢力的壓迫及挑戰。從這些左派作家的思想出發,分析二十世紀初歐洲所興起的社會主義傳播到東亞地區的途逕,並與臺灣的舊有文化及後來的日語文化做結合,形成一種極具批判性的論述,作為與帝國主義鬥爭的武器。這樣的觀點,試圖打破「殖民與被殖民」、「日本與中國」及「臺灣與日本」這樣二元性的劃分,帶出更多不同的角度及面向。

最後一個部分,則是透過人文情感與藝術的層面,帶出「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愛恨情仇。首先,從日治時期在臺影響力甚大的藝術家石川欽一郎談起,再到楊熾昌及超現實主義派的出現與崛起,象徵臺灣的藝術發展由「日本殖民者的視角」逐漸蛻變為「被殖民的反抗」。自然風格主義與超現實主義的競逐,不就適好呼應了臺灣被殖民時期的錯綜複雜的情感與地景描圖嗎?

再者,藉由戲院的興盛到歌仔戲的轉型與改變,反映臺灣人對於日本殖民的真實情感。透過歌仔戲的沒落到因庶民性、在地性而再次被重視的過程,表現出殖民者對於臺灣的看法,以及在經歷過日治時期的蛻變後,歌仔戲所保存下來的意義與內涵。

黃得時(左)、島田謹二(右)

黃得時(左)、島田謹二(右)

最後,透過分析臺灣文學史中,黃得時與島田謹二的文學理論,重新審視與定義「後殖民時代」所代表的意義。黃得時的文學理論將臺灣文學史視為內地史,對比島田謹二將臺灣文學史視為外地史,對於臺灣文學史上兩者不同看法,卻產生出來交集與縫隙,都讓讀者能更進一步的理解、並還原日治時期下臺灣文學的真實樣貌。

《「帝國」在臺灣》不僅重新審視日治時期下的臺灣,藉由仕紳的磨合、應變,到日語菁英階級的知識傳播,展現出「帝國」下的臺灣,在面對一個不同面貌的殖民者或是國家勢力時,臺灣人是如何去適應、面對,甚至是抵抗這樣的重大變化;另一方面,還探討了這五十年間,「日本帝國」臺灣這塊土地上留下了什麼痕跡,及對於日後臺灣的歷史、社會乃至政治發展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本書雖然是各領域的論文集,主題看似分散,學術性的寫法也可能對一般讀者來說較難上手,但藉由探討不同領域的不同議題,彌補了教科書上沒有提及、或並未受到重視的面向,就這方面來說,《「帝國」在臺灣》有相當大的貢獻,仍值得一讀。

手抄本後的時代──古騰堡與他的《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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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馬丁‧萊恩斯(Martyn Lyons)

科技上的進步,例如活字印刷術的發明,並不會憑空出現。

當古騰堡於1440年代發明印刷術時,他並不是像傳說中阿基米德泡澡的時候那樣靈光乍現,反之,他的發明是科技革新的累積成果。古騰堡是一個團隊的一員,他研發印刷機是為了因應愈來愈大的書籍需求量,且有長期的投資者支持。

約翰尼斯·谷騰堡(Johannes Gutenberg, 1398-1468)

約翰尼斯·古騰堡(Johannes Gutenberg, 1398-1468)

儘管書籍製作的某些面向和抄書室的時代依然沒什麼兩樣,但印刷還是讓生產速度加快許多,並且促成了歐洲主要語言的標準化。印刷機本身相對便宜,在18世紀之前,書籍的製作成本中最昂貴的是紙,可能會占去零售價的超過一半。當時造紙還是沿用從阿拉伯人那兒學來的方法,原料是破布和廢棄布料,靠歐洲各地窮苦的「撿破布者」蒐集。書本的物質形式--抄本--並未改變,且往後的500年也沒有改變。

很多人抨擊印刷術,因為他們害怕它會散播謊言與反叛思想。在他們眼中,印刷品能讓不具判斷力的讀者心靈腐化,還能讓異端邪說散播得比從前更廣。

古騰堡全名叫約翰尼斯・基恩斯費爾施・拉登・古騰堡,算是個神祕人物。除了曾在1430年代被告毀約之外,我們對他的真實生平所知不多。但人們還是說,印刷術是他於1440年代在德國的梅因茲市發明的,儘管沒有人清楚他究竟在什麼時候搬到了那裡。史特拉斯堡也號稱是印刷術的誕生地,因為他之前曾在那裡工作了超過十年。

實際上,活字印刷術的發明是一連串發明的集合體。

首先要做出母模,然後以此打造出強度與稠度都符合要求的金屬活字。還要研發出一種油性不褪墨水的完美配方。接著手搖印刷機本身也得設計製作。開發這當中的每一個元件都需要時間、團隊合作與資本。古騰堡的資金合作伙伴約翰・法斯特與彼得・史考菲支持了他很多年。他或許終究無可避免地負了一屁股債,因此不得不把工作室的所有權讓給法斯特。直到三百年後的1740年,法斯特和史考菲都還連同他們的「合夥人」古騰堡被稱為印刷機的發明者。

其他條件也共同促成了活字印刷術於15世紀中葉在德國出現。書的需求量與日俱增。

人文學術研究與大學的散播在世俗與宗教的知識菁英之間創造了更大的書籍市場。都市與商業中心的興起則創造了另一個消費市場,因為司法、管理與神職機構都需要大量的印刷品。在1440年代之前,手抄書籍的生產速度就已經加快,以滿足部分需求。科技發展也讓古騰堡的努力化為可能。他曾在史特拉斯堡當過十年的珠寶工匠,切割寶石、製作鏡子,賣給前往亞琛的朝聖者。德國的金屬工業有了一些重大的進步,時機已經成熟,可以讓古騰堡進行打造活字的實驗。他花了好幾年時間試誤,尋找打造字模與活字的最佳合金,嘗試不同比例的鉛、銻、銅與錫。

古騰堡那本每欄42行的《古騰堡聖經》應該是1450年代中期在梅因茲印製的。《古騰堡聖經》的製版與印刷過程花了超過兩年時間。然而,一個抄書員要花三年才能抄完一本,但古騰堡卻印了180本,其中大約150本印在紙上,30本印在小牛皮上,這樣大概需要用上5000張小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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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騰堡聖經(Source: Flickr/Parker Malenke)

他最早的墨水是用油燈的煙灰和清漆與蛋白調製而成的。他試了好多種化學混合物,才做出《古騰堡聖經》那種特別飽和的黑墨水。每一頁都有個別製作的紅字標題(大寫字母皆以紅墨水手工上色)與泥金裝飾,因此全部都不太一樣。專家們將《古騰堡聖經》稱為「B-42」,因為每一頁固定是42行。但古騰堡製版時一開始只排了40行,從第11頁起才增加為42行,可能是為了節省紙張。

雖然古騰堡經常因為將《聖經》內容變得更加易於取得而被譽為跟約翰・威克里夫與馬丁・路德一樣的新教徒英雄,但在早期的印刷世界,天主教會依然是最大的顧客與內容提供者。古騰堡很清楚該迎合哪一方。他在1450年代靠著印製贖罪券籌措資金,以協助賽普勒斯抵抗土耳其人。而販賣贖罪券一事正是馬丁・路德嚴厲批判的行為之一。

古騰堡並不是活字版的第一個發明者。

中國人在11世紀就已經有木板印刷(有時會使用活字),韓國人則是13世紀。在古騰堡的活字印刷術問世之前200年,韓國人就已經做出了應該是最早金屬活字的東西,但這項科技並未在東亞傳播開來。例如在中國,大量印刷並非當務之急,因為皇宮之外根本沒有一個真正的書籍市場。況且,既有的木板印刷技術很適合中國和韓國的紙張,因為它們不像較硬的歐洲紙,必須以一個沉重的壓盤(platen)用力壓在金屬板上才能留下墨印。

印刷術雖然最早出現在亞洲,但它卻是在歐洲造成廣大的社會與文化影響,而印刷機本身則是西方人的發明。古騰堡對韓國人的成就一無所知:透過他的努力,印刷術在歐洲重新問世。

印刷員的工作流程

排字跟打字一樣,需要速度、技巧與靈活度,而且還得熟悉拉丁文。

首先,排字員會把需要的活字從分隔成矩形格子的收納盒內以手工挑揀出來。他會把手寫的稿子釘在面前,面對著收納盒,而為求方便拿取,盒子會放在一個斜斜的檯面上。盒子通常分成兩格,大寫字母放在上面那格,小寫字母放在下面那格(所以英文字母的大小寫又稱為「上格」(upper case)與「下格」(lower case)。)排字員一手拿著金屬製的排字盤,一次排幾行。排好之後,他再把這幾行排到一個稱作「活字盤」(galley)的木框內,形成頁面,並用小小的木片將活字夾緊,以確保它們不會移位。

排完所需的頁數後,活字盤會被正面朝上放入名叫「印版」(forme)的框內,再放到平坦的石頭或大理石表面上。印刷機上有一條軌道,讓石塊和印版可以像推車一樣前後滑動,以便印完一張就可以迅速印下一張。

這時印刷工會拿著皮革的墨球給活字手工上墨,接著將一張潮溼的紙放在印版上。這張紙被固定在裝有鉸鍊的「壓紙格」(tympan)內,然後用羊皮紙製成的「夾紙框」(frisket)夾緊,夾紙框也能保護紙張的眉批處不被墨水弄髒。這時,通常以兩人為一組的印刷工就透過槓桿與螺絲機制把壓盤(一個沉重的水平印壓面)壓到紙張上。壓盤形成的向下壓力會把活字上的墨水轉移到紙張朝下的那一面。壓盤跟石頭壓床必須完全平行,否則壓力就會不平均,讓頁面的某些部分較清晰、某些部分較不清晰。書頁印好後,被掛起來晾乾。

1568年繪製的早期木版印刷的情況。 (Source: wikipedia)

1568年繪製的早期木版印刷的情況。
(Source: wikipedia)

如果一本書同時使用了紅黑兩色,整個過程就必須以不同顏色的墨水再重複一次。紙一次只能印一面,但熟練的印刷工每20秒就可以印出一頁。就算有校稿,也是非常粗略的:印刷工人會在每一頁印好時稍微看一下。儘管不甚完美,這套系統還是出奇地持久。以印刷科技而言,古騰堡的時代一直延續到19世紀早期--共有超過300年。

手動的木造印刷機並不貴,但搭配的金屬活字卻是相當可觀的投資,因此只要有哪個破產的印刷業者把裝備拿出來拍賣,同業們一定會積極搶標這套二手品。一家印刷舖可能會需要拉丁文、希臘文以及方言的字體,如果印多語《聖經》的話,可能還會需要希伯來文。這是非常耗時且專業化的工作:首先得打造公模,然後製作母模,最後才能以母字模做出金屬活字。印刷業者必須備有好幾十萬個活字,否則一次就只能排幾頁而已,且活字也會因為使用過度而迅速耗損。

16世紀的印刷大師必須擁有許多項專長。他們不只是印刷者,還是書商、資本企業家、索引編排者、熟悉若干種語言的譯者,同時也是校對者和編輯。他們必須能夠左右逢源:一方面與知名學者交好,一方面跟有錢的贊助者和統治者打好關係。他們對知識生活的特殊貢獻不應被低估。

印刷者組織成高度規範的工會。在英國,文具商公司(Stationer’s Company)於1557年收到一份皇家特許狀,讓他們負責監管英國的書籍貿易、防止人們印刷煽動性的東西。這家公司的角色是要管理並規範印刷工業,說明規矩,同時維持自身的企業特權。它坐擁幾項印製《聖經》、法律書與教科書的壟斷經營權。它也擁有一項皇家賦予的特權,可以印製年曆。這樁事業叫「英格蘭股份」(English Stock)。文具商公司的成員可以持有股權,根據股份收取股利,印刷的工作以及部分利潤則分配給公司內最貧窮的成員。英格蘭股份是一個很大的收入來源,因此文具商公司非常頑強地捍衛它,不允許其他未經授權的出版商盜印。

印刷征服世界

古騰堡的員工過著半遊屣的生活,接權貴人士、大學和法庭的案子,收取佣金。這項發明最早被採用的地點是位於西歐經濟樞紐的繁忙商業城市、荷蘭、德國、萊茵蘭,以及以威尼斯為書籍貿易第一大城的義大利北部。1480年,有印刷機的城鎮已多達110座,而到1500年,印刷中心的數量就翻了超過一倍,共有236個。

印刷機稍晚才傳到英國,但由於英國南部和低地國(荷比盧)之間有活絡的商業聯繫,它傳到倫敦的時間並沒有落後太久。威廉・喀斯頓(William Caxton)是第一個英國印刷者,他在布魯日工作時印製了第一本英文的印刷書。後來他搬到倫敦,在西敏寺附近開店,受到王室的支持。巴黎有個拉丁區,在索邦大學附近,是法國書籍貿易的集散地;倫敦則有個「主禱文街」(Paternoster Row),在聖保羅大教堂附近,印刷業者都聚集在這一區,因為距離一天到晚需要印東西的法院很近。

Paternoster Row (Source: paternosters.blogspot.tw)

Paternoster Row
(Source: paternosters.blogspot.tw )

在瑞士,巴塞爾和日內瓦(很多喀爾文教派人士的避難地)是重要的印刷中心,而在西班牙,印刷機則在托雷多(一個偉大的教會中心)、瓦雅多利德(皇家法庭所在地)以及設有大學的亨納利堡找到了舞台。在法國,印刷工業分散在首都巴黎和里昂兩地。1530年時,全部的法文書籍中有90%都是在這兩座城市印刷的。巴黎成為反宗教改革運動的出版中心,不斷印製禮拜儀式用書與時禱書,而里昂則專門為義大利與西班牙市場供應書籍。

印刷術先是傳遍歐洲,接著印刷機就成了世界歐洲化不可或缺的輔具。東歐和北歐國家在16世紀首度有了印刷機。莫斯科在1560年代取得印刷機,盧比亞納則是在1570年代。到了1727年,君士坦丁堡也有了印刷機。印刷機在1638年傳到新英格蘭,從此進入北美洲。西班牙征服者於1539年在墨西哥設了一家印刷廠,但從不允許它跟西班牙進口書競爭,因為在新世界設立當地印刷廠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協助教會向當地人傳教。

到了1580年,印刷術已經傳到利馬,並在1590年由耶穌會教士帶往日本。1593年,西班牙人帶了一台印刷機到馬尼拉,是東南亞的第一台。第一支囚犯船隊於1788年抵達澳洲時,船上也帶了一台印刷機。拿破崙於1798年將印刷機帶到埃及,同時也帶了希臘文和阿拉伯文的活字,以及浩浩蕩蕩一大群隨行的科學家與知識分子。

書籍每次的印量仍然相對有限。直到19世紀之前,一本書通常每版500到1500本不等。然而,諸如教義問答集和年曆之類的便宜流行書刊每一版的印量卻很大,有好幾萬本。這些書刊會以粗糙的紙張便宜裝訂,但較貴的書籍常常沒有裝訂。要運送未經裝訂的紙比較便宜,而且除非有把握大賣,否則書商並不願意花錢進行昂貴的裝訂。他們預期顧客以自己的方式進行裝訂。

印刷品

在早期的印刷世界,書還是跟手抄本很像。但新的形式很快就發展了出來,而印刷頁面上的資訊很快就涵蓋了我們今日視為理所當然的所有元素。

早期的印刷書具有非常豐富的引導裝置。

首先是一幅雕版印刷的卷首插畫,通常裝飾得很複雜,形式可能是一座拱門,迎接讀者進入書中世界。接下來可能會有一幅作者的版畫肖像,大眾之所以變得如此熟悉路德和伊拉斯莫斯(Erasmus)的肖像,正是透過這些圖像。書名通常很長,像是在給內容打廣告,還會引用一句拉丁文或聖經裡的話。

例如,當湯瑪斯・薩魯斯柏利(Thomas Salusbury)在1711年出版伽利略《兩大世界體系》的翻譯本時,他的書名是這樣的:《世界體系:以四段對話呈現。由弗羅倫斯紳士、比薩大學數學系之傑出教授、托斯卡尼大公爵手下之首席數學家伽利略・伽利略・林修斯暢談托勒密和哥白尼之兩大體系,並以公正而開放的態度,從正反兩面探討哲學上與物理學上的理性。

由湯瑪斯・薩魯斯柏利從義大利原文譯為英文,後面還有阿爾喀諾俄斯(Alcinous)和塞內卡(Seneca)的座右銘。在書的開頭指明印刷者以及出版的時間地點也成為慣例。印刷者的簽名稱為出版商標(colophon),在手抄本中,這個東西是出現在文末,也就是抄書員慣常的簽名處。可能還會有一封獻給作者贊助人的信,在這之後,讀者才會看到目錄。

早期的印刷書跟手抄本一樣,通常沒有頁碼--頁碼是由讀者手工加上去的。然而,印刷書逐漸開始有了這些元素,此外還有頁首的欄外標題。手抄本的讀者會在文字的眉批處自行加上記號,例如畫出一隻鳥或一根手指的符號來指出某個特別值得注意的段落。印刷書也採納了這些傳統作法。

在16世紀之前,書的內文通常沒有分段,因此讀者面對的是毫無空白的文字塊,就算有分割,也是分割成兩欄。閱讀能力不夠強的人閱讀文字時需要相當的換氣空間,儘管這會迫使印刷者消耗更多紙張,而紙卻是最珍貴的商品。《聖經》原本就已經在抄寫文化中被分割成了書、章、節,但當時並沒有一個大家都接受的統一系統。最後受到大家共同採用的聖經分段方式,是法國印刷者勞伯・艾斯帝安(Robert Estienne,又名Robertus Stephanus)於1551年組織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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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印刷者勞伯・艾斯帝安(Robert Estienne)於 1551年出版的聖經
(Source: library.dts.edu)

手抄本的一個特質就是一定會有許多變化和錯誤,印刷則讓書本標準化。人們開始有了新的預期,認為一份文稿的所有版本都應該與原版一致,這點可以從德國人文主義者伊拉斯莫斯的作法中清楚看出:他會發出勘誤表,也就是修正錯誤的額外書頁,當未經裝訂的書本售出之後,勘誤表便能跟其他頁面裝訂在一起。

本文摘自大石國際文化出版之《書的演化史:六千年來人類知識載體大變遷書的演化史3D-s

●從最早的莎草紙到電子書的誕生,本書帶你一探書
本——這項主宰人類思想傳播的科技於這2000年來的發展脈絡。
●除了回顧書的歷史之外,本書亦探討書籍於各國發展出來的文化,
例如中美洲的抄本、日本漫畫、歐洲以外的書市
●收錄近百張全彩精美照片,
並以帶有連貫性、脈絡清晰的篇章回首書本的歷史與演進

當八卦成為力量──讀尼可‧班斯尼爾著《八卦與日常政治的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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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絲眼鏡(歷史系研究生)

八卦通常不被視為有意義的討論,並且對人際關係往往極具破壞力。

除了破壞人際關係之外,八卦與謠言在社會中也有社會控制與名譽升降的功能。藉由控制謠言,權力宰制者得以壓制反抗的聲音以穩定原有秩序。

然而,八卦本身也體現了社會中的矛盾與張力,因為具有上述社會控制的力量,八卦也能反過來成為弱勢者抵抗壓制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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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斯尼爾(Niko Besnier)的《八卦與日常政治的製造》(Gossip and the Everyday Production of Politics)

班斯尼爾(Niko Besnier)的《八卦與日常政治的製造》(Gossip and the Everyday Production of Politics,2009),探討八卦在人類生活中常被忽略的政治功能。在長期的田野調查中,班斯尼爾融入吐瓦魯的 Nukulaelae 環礁的生活,並學習居民話語的言外之意,以及人們說三道四背後隱藏的策略,他鉅細靡遺地記錄愛好在村莊與沙灘交界處的烹飪屋(cooking hut)中說三道四的 Nukulaelae 居民,如何製造八卦以影響環礁上的政治運作,並藉由這個不被視為正經討論的溝通形式改變他們的生活。

曼徹斯特學派(Manchester School)的創始者格魯克曼(Max Gluckman,1911-1975)認為八卦兼具衝突性與統合性的雙重功能,並能藉其辨別不同人群(group),是謂「成員的標誌(the hallmark of membership)」(頁16)。然而不可否認的,八卦也是種集體創作的成果

藉由製造八卦,人們可以避開面對面的衝突,這是格魯克曼的理論並無擴及的層面。社會道德雖然常因八卦的傳播而受到挑戰,但這種往往不被視為具有意義,且通常只有負面價值的溝通方式卻是常民進入政治生活的管道;藉由說三道四,人們建立了彼此間溝通與共識的橋樑,並且藉由八卦這種具表演性與排他性的溝通方式,形塑人群結構並可能產生新的道德觀(也就是對原有結構的批評),而日常政治也在其中產生。

班斯尼爾的問題意識,可說是針對斯考特(James Scott)著名的人類學作品《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1986)影響下,研究方向的反省之一。

他回到探討權力(power)的源頭,例如傅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的理論中,說明權力無所不在的運作能夠被社會中所有人運用,而位居弱勢者不一定都會藉由低風險與無組織性的反抗以減少剝削,反之則是進入社會與政治運作的企圖。作者甚至開玩笑地提醒《弱者的武器》之後的諸多作品,顯示研究者應該好好收斂尋找日常反抗的熱情(頁8-9)。在Nukulaelae環礁的田野調查中,我們能看到人們如何以製造八卦此形式參與社會運作,並且共同營造集體意識與他們的歷史觀。

James C. Scott與

斯考特(James Scott)的人類學作品《弱者的武器》(Weapons of the Weak,1986)

從全球角度來看,Nukulaelae 環礁所在的吐瓦魯在全球暖化、臭氧層破洞等環境問題浮上檯面後往往被視為文明世界的受害者,「即將消失的文化」、「失樂園」成為吐瓦魯在聯合國、人道組織和紀錄片中的代表形象;而吐瓦魯政府也以此受害者(victimhood)形象加上外人(還有居民企圖共同營造的)固有對 Nukulaelae 環礁和平(peaceful)、合諧(harmonious)的世外桃源印象,作為對世界發聲的基礎(頁63)。以上語彙與形象的使用,顯示現代微型國家與強權溝通的策略。除此之外,作者也提醒我們全球暖化影響之外的其他問題,諸如衛生、教育、流動勞力等,都可能掩蓋在暖化問題下,且對吐瓦魯人的直接影響更為劇烈。

我們必須留意的是和平寧靜的「失樂園」背後,其實隱藏了「文明」世界對他者的想像(而居民本身也會反過來運用此想像),因此也必須實際進入 Nukulaelae 居民的日常生活,才能了解一個社會在想像的世外桃源外,如何機智地運作。

面積約 1.5 平方公里,人口 400 人左右的 Nukulaelae 環礁在吐瓦魯歷史中的特殊性,在於極早的基督教化(18世紀末),以及殖民者進入大洋洲之後引發的人口變遷,例如種植園和奴隸貿易(19 世紀晚期),這些特性使得 Nukulaelae 居民來自大洋洲各地,甚至加上來自歐洲的海灘拾荒客。20 世紀以來,Nukulaelae 居民離開原居地到鄰近地區工作,例如吐瓦魯首都 Funafuti 和鄰近曾經盛產磷礦的諾魯,有些則投入遠洋漁業。

我們可以看到年輕的 Nukulaelae 居民因出外工作,而擁有不同於傳統的生活方式,年輕居民在諾魯的工作地開始建立同鄉的居住區,在家鄉外的生活使他們接觸到環礁外的世界;回到家鄉後,這些年輕人逐漸無法適應 Nukulaelae 的老人會議(Elder Council),在參與老人會議因生活習慣產生衝突後(例如飲酒規定),這些年輕居民的確出現過類似《弱者的武器》中馬來西亞農民的反抗模式,例如輕度暴力的展現(Nukulaelae 的案例是計畫焚燒房舍後集體自殺,但沒有成功),但這些反抗在會議妥協後便銷聲匿跡,顯示實質反抗的目的有時並不在於消極抵抗,而是為了滿足需求而策劃,在需求達成後便回歸正常生活。

對年輕且離家工作的 Nukulaelae 居民來說,原有的酋長制度、老人會議與教會造成政治參與(這是他們在外地學習到並企圖回家實踐的經驗)的阻礙,藉由實質反抗,他們與原有的權力結構妥協,然卻仍無法進入結構本身。在田野調查期間,班斯尼爾從與居民的談話中分析出兩種論述:懷舊的論述(the discourse of nostalgia)與平等主義的論述(the discourse of egalitarianism)。

「懷舊的論述」奠基在被建構的歷史觀上,Nukulaelae 居民認為過去的生活是美好的,他們使用「和平」(fiileemuu)、「合諧與共感」(feaalofani)等形容過去的生活,並且強調過去環境優於現今的狀態,例如漁獲與作物豐收。他們把現今困境例如糧食短缺怪罪在酋長制與老人會議上,認為來自統治階層的諸多規定(例如與教會結合的飲酒禁令)讓生活既不快樂,又無益於改善現今困境,最後歸結到統治者根本無法管理,這種懷舊論述的運用,使無法實踐政治參與的居民,透過談話中隱藏的批評,向統治階層宣示參與政治的期望。

吐魯要求訂定氣候變簽的公約(Source: Flickr/ Polska Zielona Sieć)

吐瓦魯要求訂定有效的氣候變簽公約(Source: Flickr/ Polska Zielona Sieć)

「平等主義的論述」則是,以過去沒有別人可以地位高於其他居民的傳統,來批評現今統治者,與懷舊的論述不同之處在於「平等主義的論述」更強調情緒表達例如「忌妒」(kaimanako)、「憎惡」(kaisano)等字詞在批評中的重要性。藉由強調負面情感批評統治者高高在上,平等主義的論述產生道德上的制約作用,使統治者會因此遭受實際情況之外的道德批判。

班斯尼爾認為,以上兩種論述策略的形成來自 Nukulaelae 歷史的斷裂(傳統社會→殖民者與基督教進入→吐瓦魯獨立與酋長制),使居民在面對政治變動下需要許多的「言外之意」,而在遭遇生活困境或與統治者發生衝突時,兩種論述策略的使用便隱藏在居民的閒聊與八卦中並在社區內不斷蔓延,這也顯示 Nukulaelae 居民彼此的緊密關係(頁93)。

所以,我們能夠從傳教士、殖民者乃至其他吐瓦魯人對 Nukulaelae 環礁的認識,往往是驚呼「這麼小的一座島卻如此多話並充滿各種意涵!(Such a small island, and so many words, so many meanings!)」(頁94)這句話中得到的不只是表象的呈述,而是能夠了解這句話背後錯綜複雜的歷史,以及人們面對生活無奈之處的智慧。

我們知道製造八卦可能會同時帶來娛樂和危險,這在 Nukulaelae 也不例外,Nukulaelae 居民口中的「fatufatu」(製造八卦,字面上是『製造故事』)與「pona」(通常是與被傳八卦者家庭有關的故事),這些「八卦」在班斯尼爾的分析下,可以看到 Nukulaelae 居民製造八卦的技術。

班斯尼爾在第四章「Morality and the Structure of Gossip」裡使用了對談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處理居民的談話內容。不同於對談分析的奠基者──哈洛德‧加芬克爾(Harold Garfinkel,1917-2011)將此分析法放在廣泛的「脈絡」(context)例如階級、性別或情境中處理,班斯尼爾在此章的分析中則將 Nukulaelae 居民的對話放在動態的相互關係中分析,例如將之置入意識形態、歷史、權力結構、地方性與全球性的脈絡中,這是受到茱迪‧艾爾文(Judith Irvine)語言意識形態(language ideology)概念的影響(頁98-99)。

提出語言意識形態(language ideology)概念的茱迪‧艾爾文(Judith Irvine)

提出語言意識形態(language ideology)概念的茱迪‧艾爾文(Judith Irvine)

在分析之下,Nukulaelae 居民的對談形式顯示出三種特性:「資訊延宕」(information withholding)、「聲音模仿」(animating voice)以及「笑聲」(laughter)。

「資訊延宕」在談話中的使用(例如賣關子不說出八卦主角)有助於迫使其他談話者詢問八卦散播者更多資訊,這樣就會使原有的對話停頓並產生新的話題,因為八卦主角要被詢問後才會揭曉,而主角本身可能會引發更多討論。

總結來說,「資訊延宕」使參與談話者共同製造八卦,而且因為是集體創作,每個人對製造八卦的責任也會減輕。「聲音模仿」是引述八卦主角說過的話,以及模仿其說話時的特色,此動作無形中賦予被八卦者的個性與道德觀,而在八卦傳播的過程中,此人的道德觀也因傳播者不同的演出方式而有變化,經過「處理」的話語將被宣傳出去受其他居民檢驗。

最後,「笑聲」則是一個相當不簡單的技巧,對話要引人發笑需要有共同認知,否則聽者便不知道好效之處在哪裡。Nukulaelae居民有許多形容笑的字詞,每種字詞都會配合使用情境例如「有著笑臉」(mata katakata)、「看起來快樂」(mata fiafia)、「表示與事實相反憂鬱的笑」(mata itaita)等等。多樣的字詞說明「笑」在Nukulaelae社會中有極高的情境性,人們以不同的笑對應不同情境,而加上「笑聲」在對話中的使用更有緩解衝突的作用,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技巧在談話中是被謹慎使用的。

以上三種技巧不只是談話的策略,有效操作這些技巧也能使平常的對話轉變成聊八卦,班斯尼爾也曾經碰過一群談話者中,有人想要將談話轉成聊八卦結果失敗的案例。藉由第四章的分析,班斯尼爾在第五章「The Twenty-Dollar Piglets」與第六章「The Two Widows」探討前述技巧放在兩個案中運作的情形,而此二個案牽涉的人事物則超越了環礁,他希望由以小觀大(micro-macro)的方式將環礁上製造八卦的形為擴展開來討論,藉由涉及多群人的案例將八卦的形成放到更大的框架中(也就是對談分析情境的擴大),將Nukulaelae社會的運作方式放回區域性甚至全球性的脈絡中討論。

最後,班斯尼爾在第八章「Gossip and the Everyday Production of Politics」中回到此書原初的主題也就是日常政治,其中情感(emotion)無論在聊八卦或是日常政治的參與中都是相當重要且具多重面向的。

人們在製造八卦時會同時感到愉悅與羞愧,而談話本身所涉及的情感表述,也是極富層次的行為。在政治參與上,前述多層次的情感表述,則會將 Nukulaelae居民平常視為無益處可言的日常談話、八卦與批評鑲嵌進整個社會的運作中,在其中他們實踐了日常政治的生產。另外,共有的歷史意識,例如懷舊論述中的過去美景,也讓 Nukulaelae 居民在表現其外在形象時產生共有的包裝,例如班斯尼爾初訪 Nukulaelae 時,居民不斷對他強調這裡寧靜合諧並試圖遮掩聊八卦的風尚,例如不讓他接近每天都有人在閒聊的烹飪小屋。

Tuvalu 海岸。 (Source: Flickr/ weifly)

Tuvalu 海岸。
(Source: Flickr/ weifly)

總的來說,《八卦與日常政治的製造》是部相當引人入勝的作品,無論是人類學者與否,都能因趣味而閱讀它,雖然作者敘述的步調稍嫌緩慢,且內容有時會流於瑣碎(因為有太多背景需要說明,還得引導讀者進入居民的對話),整體來說相當成功。在處理常民抗爭與日常政治的部份,由於作者有其對話對象(例如斯考特),可以看出他強調八卦作為改變/反抗現況的因素,並藉由 Nukulaelae 環礁的案例,將各種情境談話的分析放置在整個研究的核心,而最後將結論放大到以全球為脈絡的討論中。

我們雖然可以看到 Nukulaelae 居民參與日常政治乃至與鄰近族群的互動,但是 Nukulaelae 居民的日常政治與全球化之間關係(諸如資本主義、消費文化乃至網路的進入)的連結仍稍嫌薄弱,我們能清楚知道這個案例的運作過程,並且能以更大的框架重新思考談話(conversation)的意義,但要將此與更大的政治參與,乃至於與全球的互動連結可能還需要更多討論。例如後繼的研究者,可能需要搭配吐瓦魯的社會經濟演變、衛生政策與教育制度研究。當然,不要忘記環境變遷的廣泛影響。

喊出「敵人就在本能寺」的光秀,為何不是日本戰國時代最後的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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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往往是留給準備好的人,插頭香者,不管是時運不濟,還是本事不夠,只要是失敗了,在歷史上就無足輕重,這是歷史給世人的警惕。

「敵人就在本能寺」,是明智光秀一生中最被記憶的一段話,也是後來人們形容同志叛變的最佳比喻。光秀是改變歷史方向的人,但因為能力不足,他並沒有成為歷史的書寫者。在他不算太長的生命經驗裡,人們對他的印象,大概也只剩下這一句話。

西教寺內的明智光秀辭世詩之碑。 (SourceL \"Saikyoji05\" 由 投稿者が撮影 - ブレイズマン wikimedia)

西教寺內的明智光秀辭世詩之碑。
(Source: \”Saikyoji05\” 由 投稿者が撮影 – ブレイズマン wikimedia)

光秀的生命史告訴大家一件事,就是沒那種咖撐,最好不要吃那種瀉藥。

而事件的另一方織田信長,莫名其妙的因為明智光秀的叛變,而在本能寺力戰不敵後引火自焚。這起日本戰國史上最具決定性的叛亂事件,留給後人最重要的意義,就是自己人經常是最大的敵人,著火的地方總在後院。但是光秀到底為什麼叛變,前無跡象、後無交代,一直是日本史上最受爭議的議題之一。

光秀是信長最信任的重臣,他原本不是信長的家臣,但在「下剋上」習以為常的戰國時期,因為天下大亂,形勢大好,有能力的人自然會比其他的人更有機會出頭。在一堆驍勇善戰的將領之中,被認為足智多謀的明智光秀,還具備了武將所沒有的行政才能與外交能力,因此一直受到信長的重用。

但光秀是一個保守主義者,和一向不太按牌理出牌的信長,一直處在磨合的狀態。信長曾經為了光秀在擊敗武田軍時一句「努力總算有了成果」的感嘆,而痛打光秀,所以看在一般人眼裡,信長應該算是一個瘋老闆。

織田信長因為明智光秀的叛變,而在本能寺力戰不敵後引火自焚。這起日本戰國史上最具決定性的叛亂事件,留給後人最重要的意義,就是自己人經常是最大的敵人,著火的地方總在後院。(維基共享)

織田信長因為明智光秀的叛變,而在本能寺力戰不敵後引火自焚。這起日本戰國史上最具決定性的叛亂事件,留給後人最重要的意義,就是自己人經常是最大的敵人,著火的地方總在後院。(維基共享)

「忍無可忍,一夕爆發」經常是史家解釋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的說法,但是究竟為了什麼事情忍無可忍,導火線是那一條,則爭議不休。大河劇《軍師官兵衛》當中,是因為信長說要廢掉天皇制度,讓保守的光秀忍無可忍。山岡莊八的歷史小說《德川家康》,則認為導火線是信長突然取消光秀招待當時訪京的家康任務,讓光秀對於自己的位置有了嚴重的危機感。

前者的說法,在正史中的確講得過去。光秀博古通今,與朝廷官員也算交好,當朝廷要封信長為最具權威的「右大臣」,信長卻說他什麼也不想要,而什麼也不想要的人,卻要上京,無疑造成了擁朝廷派的緊張。因此和朝廷交好的光秀這樣做,好像有點道理可循。

但我個人其實比較偏向山岡莊八的解釋,依照他的敘述,當時光秀對家康的招待讓信長不滿意,因此信長情緒性的取消了光秀一向擅長的行政工作,叫他去中國地區幫秀吉打仗,並且決定轉換他封地,這些行動,讓光秀產生了位置不保的危機感。

惠林寺的快川和尚曾教導過光秀,光秀前往說服。但是快川和尚拒絕交出六角,於是信長就放火燒了惠林寺裡的150名僧侶。 (Source: 歌川豊宣 \"Shinsen-Taikōki\" 「新撰太閤記」Wikimedia)

惠林寺的快川和尚曾教導過光秀,光秀前往說服。
但是快川和尚拒絕交出六角,於是信長就放火燒了惠林寺裡的150名僧侶。
(Source: 歌川豊宣 \”Shinsen-Taikōki\” 「新撰太閤記」Wikimedia)

總之,光秀開口一句「敵人就在本能寺」,造成歷史徹底的扭轉,這比較像是一個突發行為。

突發行為的特色,就是沒有充分規劃。

這證明了光秀雖然有當大臣的才能,卻沒有當老大的本事。就是因為意氣用事,光秀把信長除掉後,才開始想自己該怎麼辦。冷靜下來的他,首先聯繫朝廷、接著聯繫正在和信長派出的秀吉部隊作戰的毛利家,希望能夠得到支持,等他出兵兩面夾擊秀吉軍,以爭取時間來安定政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你算我也會算。

光秀叛變的消息先一步傳到和毛利家作戰的秀吉耳裡,秀吉連忙匆匆和其實看好他有一統天下實力的毛利家和解。然後用最快速度,兼程趕回京都,用討伐逆賊的名義,要和光秀一戰。秀吉兼程趕回的過程被稱作「中國大返還」,大軍在信長戰死十天之後,就出現在天王山附近的山崎,準備和光秀的軍隊決戰。因為實在太快速了,「中國大返還」就變成用兵神速、迅雷不及掩耳的譬喻。

秀吉的快速打敗了所有的人,不只是光秀還來不及在政治上佈好局,就得被逼上戰場。北邊信長的重臣柴田勝家也趕不回來,打這場擁有大義名份的討逆之戰。這場迅雷不及掩耳的戰役中,秀吉軍輕鬆擊潰了準備不足的明智軍,一下子從一介武將,成為統一天下的熱門人物。所以後來日本人就將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作戰,稱為「天王山之戰」。

「敵人就在本能寺」、「中國大返還」與「天王山之戰」這三個典故,隨著時間流逝,都已經有了現代的意義。不過這三個故事連結起來,剛好告訴大家一件事:

第一個發動事變的人,不一定是最後的受益者,無論是因為能耐不足,或者廟算不夠,總之因為他失敗了,所以也就不重要了。反之,最後能夠得到天下的那個人,往往是那個好整以暇,隨時做好準備的人,這就是歷史提醒我們的事。

本文原刊登於自由評論網:《政治的日常》政治的所在:從本能寺到天王山

【莎翁冥歲四百週年紀念特輯】翻轉經典或挖掘經典?──讀《馴悍記》及改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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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雲想

「對面惡女看過來」海報。(圖片來源:http://goo.gl/CCyJyd)莎士比亞的作品,即使距離現代已經四百年之久,但是直到今天,仍然持續的影響著現代的影劇作品,除了那些直接掛名翻拍的作品以外,有些劇情概念也依稀能看見莎翁的影子。《羅密歐與茱麗葉》中愛上仇人之子/女這般轟轟烈烈的情節,在1996年被翻拍成現代版,雖然大膽地加入黑道背景(械鬥的道具也變成了現代的槍火),但在對白上仍保留了男女主角大部分的言情文言的台詞,不免讓人有種突兀之感,但在當年仍是俊美少年的李奧納多以及充滿靈氣的克萊爾丹尼斯成功地演繹下,整個故事仍然是華麗淒美的賺人熱淚。而《第十二夜》中大玩雙胞胎兄妹的角色扮演,除了被翻拍成歡樂的校園青春電影《足球尤物》外,多年前曾經席捲整個亞洲的韓劇《原來是美男》中,女主角的設定也有向這部經典喜劇致敬的影子。但是莎士比亞畢竟是活在四百年前的人,他筆下的世界觀是否都能夠毫無隔閡的融入到現代的價值觀呢?曾經引起諸多關於愛情及婚姻討論的《馴悍記》似乎是個很值得觀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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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故事集中文版。圖片來源:自照

在最新出版的《莎士比亞故事集:莎翁四百周年紀念版》中,以簡單易讀的文筆簡述了許多出自於莎翁的故事,並且在每篇故事之後附上了相關的影劇改編供讀者可以按圖索驥,讓想開始閱讀莎士比亞這個創作奇才的中文讀者,可以不用再對著厚厚的英文原稿望文興嘆。正如作者的序言所說:「倘若年輕讀者能夠從這些故事裡得到樂趣,希望這些故事能讓他們心生盼望,到他們年紀稍長時,可以完整閱讀莎翁原劇」,畢竟原劇本中那些暗藏玄機的台詞,更能看出這位劇作家之所以偉大、創作之所以經典的原因。

初次讀到《馴悍記》時的女生,多少都會被其中對女性的貶抑感到很不舒服,劇情描述一名富商有兩名女兒,長女凱瑟琳(凱特)是城裡出了名的潑婦,次女碧安卡則是以性情溫柔受到眾人追捧喜愛。富商立下了個規矩,除非長女先成婚,否則誰也別想迎娶次女。有天出現了一名男子彼崔修,看中了凱瑟琳的豐厚嫁妝,因而決心迎娶她,並且利用了一連串手段「馴服」了這個兇悍的女人。故事的結尾尤其讓現代女性不得不皺眉:「這個洗心革面的悍婦竟然振振有詞,稱頌妻子的本分就是順服,就像他對彼崔修的旨意百依百順」(摘自《莎士比亞故事集:莎翁四百周年紀念版》,頁232)。這部戲在當時以父權主義為主流的時代相當受歡迎,有趣的是,這部戲到了現代仍被翻拍過不少次,也讓人不禁想探討現代的編導/觀眾該如何消化這個顯然觀念已是過時的故事?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兩個影劇改編版本,就是1999年改編的美國青少年喜劇電影《10 Things I Hate About You》(台譯片名為《對面惡女看過來》,還有2005年由BBC改編的「Shakespeare Re-Told系列作品」。

「對面惡女看過來」劇照,男主角由希斯萊傑飾演。(圖片來源:https://goo.gl/FbNrEc)

「對面惡女看過來」劇照,男主角由希斯萊傑飾演。圖片來源:https://goo.gl/FbNrEc

《對面惡女看過來》在情節編排以及角色設定上,與其說是改編作品,不如更像是一部試圖跟過去經典「對話」的作品。女主角凱瑟琳被改寫成一個追求女性主義到不近人情也不受歡迎的「惡女」,而那個在原作中因溫順而受到歡迎的妹妹畢安卡則變成一個善於賣弄女性魅力的「女神」。姐妹的爸爸同樣立下了一個怪規矩,除非姊姊開始約會、妹妹就不能談戀愛,原因則很巧妙的與其父的職業畫上關聯,因為他是個婦產科醫生,看過太多追求性自由的女孩最終落得懷孕的下場。有意思的是,本應去馴服惡女的男主角彼崔修,則變成一個為了錢而使出渾身解數追求(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討好)凱特的浪子。這部電影翻轉了女性就該溫良恭儉讓的形象,裡面的女人不只是在愛情上勇於追求所愛,她們也無意去為了男性的慾望或想像而改變或者委屈自己。

於是在這個版本的故事裡,女性不用勉強改變自己去迎合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反倒是男性,為了要贏得女性芳心,而必須做出他們過去不屑做的種種事情,比方說聽一個自己覺得很遜的樂團表演,或者假裝自己對女性主義作品也有興趣,甚至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唱歌求愛(但不得不說希斯萊傑在操場高歌「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的樣子真的太可愛迷人了!大誤~~)電影中也巧妙的插入一些莎士比亞的元素,例如最後女主角告白的詩就是以莎翁擅長的十四行詩為格式,篇名也與片名相互呼應。儘管在設定上有諸多巧思,最終這部戲還是回歸青春校園喜劇的老派路線,有情人最終克服了種種誤會,言歸於好。

然而,藉由這個全新詮釋的改編電影再去深思莎士比亞原本的故事,反而能夠挖掘出過去未能察覺出的深意。在這個荒謬馴妻情節裡,不也恰恰的證明了,溫順並非女人的天性,她們僅僅是為了在這個社會上求生存,而不得不然的為自己戴上這個被認同的面具。溫柔只是一種手段、一種保護色,讓他們免於在這個社會上被壓迫跟欺侮的方法。在原作中,婚前本是溫柔可人的妻子,在婚後也都紛紛有了自己的自由意志,不願輕易被丈夫給擺佈,就像在電影裡,最後識破爛男人的醜惡、並且狠狠的將他的自負給擊破的,不是那個外表兇惡強悍的凱特,而是原本看來最無害的碧安卡。

BBC版馴悍記劇照。(圖片來源:http://goo.gl/Q1cGhf)

BBC版馴悍記劇照。(圖片來源:http://goo.gl/Q1cGhf)

相較於1999年的《對面惡女看過來》僅僅採用了原作中的部分人物設定、而未能完整呈現出原作中關於愛情與婚姻的嚴肅探討,那麼2005年BBC所做的Shakespeare Re-Told則是把劇本橋段與現代時空做了很好的融合,從劇本改編到演員詮釋都堪稱此一故事的完美版本。這個企劃一共改編了莎士比亞的四部作品:《馴悍記》、《無事生非》、《仲夏夜之夢》以及《馬克白》,當年看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馴悍記》跟《無事生非》這兩部的改編,尤其《馴悍記》的演員之間的火花之強大,更甚於1999年的電影。BBC的版本把凱瑟琳設定成一個強硬的國會女議員,她作風剽悍的個性與其說是天性使然,不如說是為了在這個滿是男人的政治圈中生存而被磨練出來的。為了角逐黨魁寶座,她必須要擺脫單身的身份,這時候出現了一個向她求婚的男子,而他的瘋狂與暴戾更甚於凱瑟琳,但是與之反差的熱情示愛,反而讓她開始心動。但真正讓我特別喜歡這版改編的原因在於,它雖然仍然披著「馴服妻子」的框架,男主角比特魯修一樣是故意設計讓凱瑟琳在蜜月旅行的時候被搞到筋疲力盡,但是最終讓凱瑟琳選擇放下自尊的,並不只是因為她屈服於比特魯修的威嚴,而是因為她明白了自己早已愛上這個古怪幼稚的男孩,而這份愛比她的職業還有面子都還要重要。而原作裡那段讓人想大翻白眼的「把太陽說成月亮」的段落,在這個版本的編劇巧手改編下,看不見男主角的刻意妄為,卻反而有種情侶間傻氣對話的可愛。

BBC版馴悍記劇照。(圖片來源:http://goo.gl/Q1cGhf)

BBC版馴悍記劇照。(圖片來源:http://goo.gl/Q1cGhf)

有趣的是,原作裡那段讓人想翻白眼的結局,在這個版本改為結婚前該不該簽「結婚協議書」來保障自己,令人忍不住莞爾一笑。男人似乎總認為婚前協議書只保障了女人的權利,並且在預設婚姻會有結束的一天。而凱瑟琳看似被丈夫馴服的話語,其實也暗藏著玄機,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讓我做他自己也不願意做的事,所以這其實並不只是比特魯修成功馴化了一個悍妻的故事,而是在婚姻中,男女為了共同生活而削去自己稜角的過程。更簡單的來說就是比特魯修的台詞:「只要你對我好,我就會對你好。」比特魯修成為家庭主夫的結局,更是一種對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的顛覆,凱瑟琳可以在外面對比特魯修依然百依百順,但是下一秒,當她宣佈懷孕的消息後,卻又馬上可以理直氣壯地要丈夫負責帶孩子,於是誰又能說這段關係是男人剝削女人呢?一個原本充滿沙文主義的劇本可以就此翻轉成一個相互馴服的現代愛情劇,不只讓經典有了另一種解讀的方式,也讓經典變得不再那麼遙遠或者不合時宜,我想,一個成功的改編就該如此,讓朽木長出新的生命,卻也不改變它的本質。這兩個現代改編從原作中挖掘出來的是,愛情本身就是一種馴養的過程,就像小王子跟狐狸一樣,在馴養的過程中,我們會失去掉一些原本的個性,那可能是讓人難以親近的壞脾氣、也可能是獨立自主的強韌,但是我們也會因為愛上一個人,而生出原先所沒有的力量以及幸福。馴妻成功的結果,反面來看難道不也是御夫的一種勝利嗎?

而透過這兩部精采的改編,讓人也不禁深思,華文的經典似乎很少能做到這樣叫好又叫座的再創造,將古典劇本放置現代框架時,不是走向完全的戲謔惡搞,就是用後現代主義去過分的解構原作到難以辨別出原貌。其實,經典不該只有一種讀法,只要掌握住那些在抽去了時空背景後依然能感動現代讀者的元素,或許,我們就能讓經典重獲新生,讓更多人願意去接觸這些經典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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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數有多少?──如何思考蘇聯統治下的統計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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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普邦姆 Anne Applebaum(《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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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蘇聯曾有數千座勞改營,進進出出的人數多達數百萬,但幾十年來確切的人數除了少數高官之外,沒有人知道。因為如此,蘇聯還存在時,估計古拉格人數就只能全靠猜測,直到今天也仍然是根據各方資料所做的猜測。

在全靠猜測的年代,西方對其人數的爭辯就像對蘇聯歷史的爭辯一樣,從一九五○年代開始就受到冷戰政治的影響。在無檔案可查的年代,史學家只好交相參考犯人的回憶錄、叛逃者的聲明、官方的人口普查、經濟統計數字,甚至傳到國外的勞改營生活細節,例如一九三一年分發給犯人的報紙數量。不喜歡蘇聯的一方多半選擇較高的受害人數。不喜歡美國或西方國家在冷戰中扮演的角色的一方則選擇較低的人數。不同數字的差距極大。

在《恐怖時代》(一九六八年出版)這本開創性的大整肅紀錄中,史學家羅伯‧康奎思估計內務部在一九三七、三八年共逮捕七百萬人。後來美國歷史學家亞契‧蓋提在其「修正主義」著作《大整肅的起源》(一九八五年出版)中則主張,這兩年被捕的人只有「數千人」。

後來蘇聯檔案開放之後也無法讓兩方完全滿意。最初公開的古拉格人數似乎剛好就落在高低估計數字的中間。根據大量公開的內務部文件,以下是一九三○到一九五三年之間古拉格的勞改營和聚居地的囚犯人數,統計時間是在每年一月一日:

1930  179,000
1931  212,000
1932  268,700
1933  334,300
1934  510,307
1935  965,742
1936  1,296,494
1937  1,196,369
1938  1,881,570
1939  1,627,438
1940  1,659,992
1941  1,929,729
1942  1,777,043
1943  1,484,182
1944  1,179,819
1945  1,460,677
1946  1,703,095
1947  1,721,543
1948  2,199,535
1949  2,356,685
1950  2,561,351
1951  2,525,146
1952  2,504,514
1953  2,468,5244

這些數字確實證明我們從其他資料得知的數字是正確的。囚犯人數從一九三○年代晚期隨著鎮壓行動的增加而上升,戰爭期間數字略降,反映了當時實施的大規模特赦。一九四八年史達林再度加強鎮壓時,數字又再攀升。最重要的是,大多數研究該檔案的學者都認為,這些數字都是根據勞改營呈給內務部的實際資料彙整而成的。這些數字也跟蘇聯政府的其他資料一致,例如財政委員會。然而這不表示它們一定反映了全部的事實。

首先,每年的數字都有誤導之嫌,因為從中看不出勞改營系統的高流動率。例如,根據紀錄一九四三年有二百四十二萬一千人進出古拉格,但從該年年初和年末的總數來看,囚犯人數卻從一百五十萬降到一百二十萬。這個數字包括在古拉格體系內調動的囚犯,但犯人的移動還是有很大一部分沒反映在總體數字上。同樣的,戰爭期間幾近一百萬犯人離開勞改營加入紅軍,但統計數字卻未反映這點,因為戰時也多了很多囚犯。另一個例子是:一九四七年有一百四十九萬九百五十九人進入勞改營,一百萬零一萬兩千九百六十七人離開,這麼高的流動率也沒反映在統計人數表上。

犯人會因為死亡、逃亡、服滿刑期、加入紅軍,或晉升管理階層而離開古拉格。前文也提過,當局也經常對老弱犯人和孕婦發布特赦,而且總是在新一波逮捕行動之後。犯人大批且頻繁地移動就表示,古拉格的實際人數遠超過原本紀錄上的數字。一九四○年為止,已有八百萬人進出過古拉格。

綜合目前可得的流入和流出人數,再與各種不同的資料整合,我看過的最完整統計估測:一九二九到一九五三年間約有一千八百萬蘇聯人民待過勞改營和囚犯聚居地。這個數字也符合俄羅斯高級安全人員在一九九○年代提出的數字。據知,赫魯雪夫自己也說過,一九三七到一九五三年間共有一千七百萬人待過勞改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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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深入來看,這個數字也有誤導之嫌。看到這裡讀者應該也知道,不是所有在蘇聯被判強迫勞動的人都會到古拉格管轄的集中營服刑。因此,以上的數字排除了數十萬因為違反工作規定而被判「強迫勞動但不需監禁」的人。更重要的是,除此之外至少還有三類受到監禁的強迫勞動力,那就是戰俘、戰後關在拘留營的囚犯,以及最重要的「特殊流放犯」,包括集體化期間遭驅逐的富農;一九三九年之後遭驅逐的波蘭人、波羅的海人等;戰爭期間遭驅逐的高加索人、韃靼人、伏爾加德意志人等。

前兩類的人數相對來說較容易統計。從許多可靠資料中,我們得知戰俘人數超過四百萬。我們也知道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到一九四四年十月一日間,內務部調查了拘留營的四十二萬一千一百九十九名拘留犯。而在一九四五年五月十日,仍有超過十六萬人留在拘留營中從事強迫勞動。一九四六年一月,內務部關閉拘留營,將二十二萬八千人送回蘇聯進一步調查。因此拘留犯總共約有七十萬應該是合理的猜測。

特殊流放犯的人數就比較難估算,主要是因為,在不同時期有不同流放團體因為不同的理由被送去不同的地方。一九二○年代,很多布爾什維克的早期對手,例如孟什維克黨、社會革命黨等,都依行政命令而被流放。這表示他們嚴格來說不算古拉格的一部分,但肯定還是受到了懲罰。

一九三○年代早期有兩百一十萬富農被流放,但無從確定究竟有多少人沒被送往哈薩克或西伯利亞(只知道肯定有幾十萬),而是被送到本省的其他地區或集體農場邊緣的貧瘠土地,因為似乎很多人逃跑,難以確認有沒有將之納入計算。

比較能清楚掌握的是戰時或戰後被送到「特殊流放村」的民族團體。同樣清楚但較容易遺忘的是基洛夫遇刺之後被逐出列寧格勒的一萬七千名「前朝遺民」這一類的零星團體。另外,蘇聯的德國人雖未真正被驅逐,但他們在西伯利亞和中亞的村落都被改成「特殊聚居地」(即由古拉格進駐)。而流亡期間出生的小孩當然也在流亡之列。

因為如此,試圖對照個別團體的統計數字的人往往會發現大家提出的數字都略有不同。在二○○一年由紀念協會出版的《他們不孤單》中,史學家帕維爾‧波爾揚將特殊流放犯的人數相加,得到六百萬零一萬五千人這個數字。另一方面,奧托‧波爾研究過出版的檔案文件後估計,一九三○到一九四八年的特殊流放犯共有七百多萬。他還提供了戰後仍住在「特殊聚居地」的人數:

一九四五年十月              2,230,500
一九四六年十月              2,463,940
一九四八年十月              2,104,571
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       2,300,223
一九五三年一月一日       2,753,35614

儘管如此,依照「保守估計較能說服謹慎讀者」的原則,我決定選擇波爾揚的數字:六百萬流放犯。這個數字再加上之前的數字,那麼蘇聯強迫勞動的總人數就是兩千八百七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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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這個數字不會讓每個人都滿意。有些人會反駁,並非所有被捕或流放的人都算是「受害者」,畢竟有些人是罪犯甚至戰犯。沒錯,這些人之中有數百萬是刑事犯,但我不相信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正常定義下的「罪犯」。從採收完的田地偷走少數穀粒的女人不是罪犯,三次上班遲到的男人也不是,俄羅斯將軍亞歷山大‧萊貝德的父親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被判勞刑。就此而言,戰後多年仍關押在勞改營的戰俘嚴格來說也不能算是罪犯。此外,據說勞改營的職業罪犯其實人數很少。這也是我為什麼寧可保留原來的數字。

然而,其他人會因為各種原因對這個數字感到不滿。寫作本書期間有無數人問過我:兩千八百七十萬個犯人之中,究竟死了多少人?

這個問題同樣複雜難解。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讓人心悅誠服的古拉格囚犯或流放犯的死亡統計人數。往後幾年或許會出現更可靠的數字。目前至少有一位前內政部官員決心按部就班整理每一營、每一年的檔案,試圖統整出可靠的數字。而紀念協會早已出版第一本有關勞改營數量的可靠簡介,在不同動機的鞭策下,他們也把統計受害者人數視為重責大任。

在這些彙整工作完成之前,我們只好先仰賴現有的資料:根據囚犯登記部的檔案算出古拉格每年的死亡率。這份統計表似乎排除了死在監獄和押送途中的人數,使用的數字是內務部的所有報告,而非個別勞改營的紀錄,而且完全未將特殊流放犯包含在內。但我還是勉為其難列出:

1930  7,980 (4.2%)
1931  7,283 (2.9%)
1932  13,197 (4.81%)
1933  67,297 (15,3%)
1934  25,187 (4.28%)
1935  31,636 (2.75%)
1936  24,993 (2.11%)
1937  31,056 (2.42%)
1938  108,654 (5.35%)
1939  44,750 (3.1%)
1940  41,275 (2.72%)
1941  115,484 (6.1%)
1942  352,560 (24.9%)
1943  267,826 (22.4%)
1944  114,481 (9.2%)
1945  81,917 (5.95%)
1946  30,715 (2.2%)
1947  66,830 (3.59%)
1948  50,659 (2.28%)
1949  29,350 (1.21%)
1950  24,511 (.95%)
1951  22,466 (.92%)
1952  20,643 (.84%)
1953  9,628 (.67%)

這份列表跟官方的囚犯統計人數一樣,也顯示出跟其他資料一致的某些模式。例如,一九三三年死亡率激增,顯然反映了大飢荒造成的衝擊(蘇聯民間也有六、七百萬蘇聯人死於飢荒)。一九三八年的小幅上揚肯定反映了當年在某些勞改營進行的大規模處決。而戰爭期間死亡率飆高(一九四二年幾乎高達四分之一)也符合當事人的回憶錄和記敘,且反映了當時全國各地糧食短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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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算有一天這些數字更貼近事實,「死了多少人」仍然是一個無法輕易回答的問題。事實上,古拉格當局提出的死亡人數永遠不可能百分之百可靠。從勞改營中的視察和批判文化可看出,為了維護既得利益,勞改營指揮官都想隱瞞囚犯的死亡人數。無論從檔案或回憶錄中都可發現,很多營都習慣將垂死的囚犯釋放,以降低營中的死亡人數。流放犯雖然較少移動,也不會因為重病就獲釋,但流放地本身就位在偏遠村落,遠離地方當局,因此流放犯的死亡人數不可能有多可靠。

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個問題本身要問得更加小心。「死了多少人?」這個問題放在蘇聯的脈絡下其實不夠準確,而且發問的人應該先想想,他們真正想知道的是什麼。例如,他們是不是想知道,一九二九到一九五三年間史達林在位時古拉格和流放地總共死了多少人。若是如此,目前就有人根據檔案提出估計數字,只不過連提出這個數字的史學家也說這個數字並不完整,未能把每一年的各種囚犯都包含進去。不過我在此還是勉為其難列出這個數字:兩百七十四萬九千一百六十三人。

就算完整,這個數字還是無法代表史達林司法體系下的所有受害者。如我在序中所言,蘇聯的祕密警察大體而言並未利用勞改營來殘殺人民。若要取人性命,他們會在森林裡進行大規模處決,這些人當然也是蘇聯司法體系的受害者,而且為數甚多。

有一派研究者根據檔案提出一個數字:一九三四年到一九五三年有七十八萬六千零九十八人遭政治處決。大多數史學家認為這個數字多少可信,但大規模處決不免會有的倉促混亂也可能表示,我們永遠無法得知實際的處決數字。

然而,即使是這個數字――對我來說有點精確到令人納悶――還是漏掉了一些人,包含在押送火車上和審問期間死去的人;因為莫須有罪名而非「政治」因素而被處決的人;在卡廷大屠殺中喪命的兩萬多名波蘭軍官;最重要的是那些獲釋沒幾天就死去的人。如果這才是我們想要的數字,那麼一定會超出上一個的數字,甚至可能超出很多,雖然不同人的估計數字同樣會相差很多。

古拉格的歷史(下) 3D-book

但我發現,這樣的數字也不一定能真正回答人們的問題。大多時候當有人人問起「死了多少人?」這個問題時,他們真正想知道的是,有多少人因為布爾什維克革命不必要地死去?換句話說,有多少人死於紅色恐怖和內戰、繼蠻橫的集體化政策而來的大飢荒,還有大規模驅逐行動、大規模處決、一九二○年代的勞改營、一九六○年代到一九八○年代的勞改營,以及史達林時代的勞改營和大屠殺。

若是如此,數字不但會更高,而且也只能完全靠猜測。《共產主義黑皮書》的法國作者提出的數字是兩千萬。另有人提出接近一千萬或一千兩半萬的數字。

有個大約的死亡人數能滿足許多人,尤其這樣我們就能直接拿史達林跟希特勒或毛澤東比較。但就算找得到這樣的一個數字,我也不確定它能不能完整道出受難者的故事。舉例來說,沒有任何官方數字能告訴我們囚犯在家鄉的妻兒和年邁父母的死亡率,因為他們的生死不會另外紀錄。戰爭期間,老人因為沒有配給卡活活餓死;若非兒子在沃爾庫塔的勞改營挖煤礦,他們或許能存活下來。小孩在冰冷簡陋的孤兒院裡很容易感染斑疹傷寒和麻疹,若非他們的母親在肯吉爾的勞改營縫制服,他們可能也能存活。

任何數字也無法反映史達林的鎮壓行動對整個家庭日積月累的影響。一個人若被當作「人民公敵」送審並槍斃,他的妻子也會以「人民公敵家屬」的身分被送往勞改營,兒女則會在孤兒院長大並加入幫派,母親將抑鬱而終,所有親戚也會跟他們斷絕往來免得遭殃。家庭破裂,朋友遠去,留下來的人就算沒死也成天提心吊膽。

到頭來,統計數字永遠無法完整呈現實際的狀況,本書參考的許多檔案文件也一樣。旁徵博引、雄辯滔滔的古拉格研究者都知道這點,因此最後我希望對他們其中一人就「統計數字」、「檔案文件」再多說一句話。

一九九○年,作家列夫‧拉茲貢獲准申閱自己的檔案,其中包括薄薄一疊記錄他本人、他的第一任妻子歐克莎娜及其家人被捕的文件。他從頭到尾讀完,後來還就其中的內容寫了一篇文章,對其中薄弱的證據、荒謬的指控、岳母遭遇的不幸、岳父(契卡成員葛雷‧波吉)曖昧的動機,以及害慘他們一家人卻不需要道歉認錯的奇怪現象,進行徹底的省思。但整篇文章最讓我震撼的是他描寫讀完檔案後的矛盾心情:

我早已讀完文件,停止翻閱,檔案放在我旁邊,一兩個小時過去了,所有思緒隨著時間逐漸冰冷。守衛(國安會檔案保管員)已經開始咳嗽,頻頻看錶,暗示我時間差不多了。我在這裡已經沒什麼事可做。我交回檔案,它們又被輕率地丟回購物袋。我走下樓,穿過空蕩蕩的走廊,經過甚至沒要我出示證件的警衛,踏上盧比揚卡廣場。

雖然才下午五點,天色幾乎已經全暗,無聲的細雨綿綿不絕。那棟建築物仍矗立在我旁邊,我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想,接下來要做什麼。只可惜我不信上帝,不能走進某間寧靜的小教堂,站在溫暖的燭光下,凝視十字架上耶穌的眼睛,說些或做些對信徒來說能讓生命比較好過的事……

我摘下毛帽,讓雨滴或淚水淌下臉龐。我已經八十二歲了,此刻我站在這裡,重新又經歷一遍當年的事……我聽到歐克莎娜和她母親的聲音……我還記得他們每一個人,沒將他們遺忘。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這就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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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錄於左岸文化出版之《古拉格的歷史(下):勞動工業營的瓦解(一九四○至一九八六年)》〈附錄:人數有多少〉

【魔幻拉美】墨西哥民間傳說:被白人貴族拋棄的印地安女人在暗夜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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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民間傳奇,刻意凸顯殖民社會的階級意識,夾雜著背叛、憤怒、暴力、悔恨與癲狂等情緒,頗似希臘悲劇《美狄亞》(Medea)。事實上,「暗夜哭泣的女人」蘊藏了信仰與史實,隨著時光流逝,反而多些許黑色幽默。

昔日阿茲特克(Azteca)文明崇拜蛇圖騰,在好戰氛圍下,仍有溫柔的一面,藉蛇圖騰與女性神祇歌詠生命,展現生生不息的意涵。例如,玉米女神希洛內(Xilonen),又稱為「七蛇」(Chicomecóatl),是豐饒之神。

此外,大地女神蔻阿特立姑艾(Coatlicue)係「穿著蛇裙的女神」,為眾神之母,象徵萬物之源,其另一個化身乃「蛇女」(Cihuacóatl),即註生娘娘、醫生之母,掌管醫療及生產,指引亡靈進入冥府安息,守護著死於分娩的婦女。

大地女神蔻阿特立姑艾(Coatlicue)係「穿著蛇裙的女神」,為眾神之母,象徵萬物之源,其另一個化身乃「蛇女」,即註生娘娘、醫生之母,掌管醫療及生產,指引亡靈進入冥府安息,守護著死於分娩的婦女。(圖:維基百科)

阿茲特克有活人獻祭的習俗,各個神祇亦有正負兩面的神性,而「蛇女」也不例外。有時,在夜闌人靜,「蛇女」儼然難產婦女,不斷哀號。有時,「蛇女」會背著空搖籃,在裡面放著一把匕首,然後將搖籃置於人潮熙來攘往的市集裡,暗示人類該為衪舉行活人獻祭。

據信,在西班牙人抵達前,在阿茲特克的都城特諾奇提特蘭(Tenochtitlán,即今日的墨西哥城)出現八樣不祥兆頭,其中的第六樣,即夜裡不時傳來「蛇女」哭喊著:「哎!我可憐的孩子!」哭泣聲彷彿帝國輓歌,令人不寒而慄。

果然不久後,西班牙征服者以七十五天的時間,攻下特諾奇提特蘭,整座城市幾乎成了廢墟,伏屍遍野,阿茲特克帝國於1521年8月13日畫下句點;然而,「蛇女」仍為阿茲特克子民的不幸哭泣,從山林到湖畔、再到街衢,哭聲於暗夜四處迴蕩。

西班牙征服者以75天的時間,攻下特諾奇提特蘭,整座城市幾乎成了廢墟,伏屍遍野,阿茲特克帝國於1521年8月13日畫下句點。(圖:維基百科)

隨著西班牙的拓殖,「蛇女」褪下神格,變形成為「憂羅娜」(La Llorona),其西文原意即「哭泣的女人」,起初影射西班牙征服者柯爾提斯(Hernán Cortés)的傳譯瑪琳切(Malinche)。瑪琳切本為身世坎坷的印地安女奴,後來成為柯爾提斯的傳譯兼情婦,並為他產下一子。瑪琳切背叛自己的印地安人民,協助柯爾提斯,在極短的時間內以寡擊眾,消滅阿茲特克帝國。但柯爾提斯最後竟然將她轉贈給部屬,下場頗為淒涼。

瑪琳切本為身世坎坷的印地安女奴,後來成為柯爾提斯的傳譯兼情婦,並為他產下一子。瑪琳切背叛自己的印地安人民,協助柯爾提斯,在極短的時間內以寡擊眾,消滅阿茲特克帝國。但柯爾提斯最後竟然將她轉贈給部屬,下場頗為淒涼。(圖:維基百科)

在殖民時代,瑪琳切遭遺棄的史實遞嬗成為驚悚的墨西哥民間傳說,甚至還傳遍了西屬美洲殖民地。雖然各地版本略有出入,但無不刻意凸顯殖民社會的階級意識,夾雜著背叛、憤怒、暴力、悔恨與癲狂等情緒。

據說,一名印地安女人愛上一個白人貴族,並替他生下三名子女。在門第和血統觀念的作祟下,白人貴族後來娶了一個和他一樣出身的白人女子,遭拋棄的印地安女人發了瘋,將三名子女殺死後投入河裡。一到暗夜,印地安女人宛如鬼魅般,身穿白衣,披頭散髮,背著一個空搖籃,徘徊於大街小巷哭泣著找尋死去的子女。暗夜哭泣的女人更演變成虜掠孩童的女妖,只要與她四目相接,靈魂便被攝取,嚇得居民不敢獨自在子夜外出。

一名印地安女人愛上一個白人貴族,並替他生下三名子女。白人貴族後來娶了一個和他一樣出身的白人女子,遭拋棄的印地安女人發了瘋,將三名子女殺死後投入河裡。一到暗夜,印地安女人宛如鬼魅般,身穿白衣,披頭散髮,背著一個空搖籃,徘徊於大街小巷哭泣著找尋死去的子女。(圖:La Llorona de Mazatlán – Novel )

「憂羅娜」是代代相傳的民間故事,一旦孩子哭鬧不已、或頑皮不聽管教,只要大人說:「憂羅娜來了!」孩子立即停止哭鬧並乖乖聽話。自1930年以降,那縈迴不去的哀號聲,以及那張令人血液凝結的恐怖臉孔,成為文學作品的寫作藍本,也是流行樂團的創作靈感,多次拍攝成電視連續劇,也不斷搬上大銀幕。例如,在電影《揮灑烈愛》(Frida, 2002)裡,就以一曲〈憂羅娜〉(La Llorona),詮釋墨西哥畫家芙麗達.卡蘿(Frida Kahlo, 1907-1954)面對婚姻危機時的鬱結憂思。

乍看下,「憂羅娜」頗似希臘神話裡的美狄亞(Medea);其實,「憂羅娜」傳說有原住民文化底蘊,在集體創作下,與拉丁美洲文化共生共存,而逐漸褪去復仇暴力,並流洩出些許的黑色幽默,將那哭泣乖舛命運的淚水昇華為嘲弄悲劇人生的嘆息!

本文原刊登於「自由評論網─陳小雀專欄:魔幻拉美

再現記憶中的祖父──我所知道的章太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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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章念馳

今年是孫中山先生誕生一百二十周年,又正值先祖父章太炎先生逝世五十周年。

中山先生和太炎先生,作為同時代的兩個歷史人物,並肩戰鬥了幾十年,對中國近代歷史的進程產生過重大的影響。他倆的政治主張,在大的方面多半是一致的,而又有差異之處;他倆的關係總的是親密的,而又有矛盾之時。這給歷史研究者帶來種種迷霧。中山先生和太炎先生的真實關係究竟如何?是人們一直關切的問題。

作為一個歷史人物的後裔,評價自己的先人,向為大忌。因為歷史科學應「斷感情,汰華詞」,而這是後裔往往難以做到的。但是許多前輩和同仁一再鼓勵我撰文。我當力求忠實於歷史,不為親者諱、尊者諱。至於如尚有感情用事之處和華詞未汰之辭,希望給予批評和指正。

祖父章太炎中年時影。(家藏)

祖父章太炎中年時影。(家藏)

從戊戌變法到辛亥革命

太炎先生在投身革命之前,原是一個學者,曾從俞曲園大師研讀經書,深受傳統文化薰陶,在民族危機刺激之下,遂走出書齋,始贊和維新,繼投身革命,欲以一介書生顛覆滿清三百年帝業,曾被人目為「瘋子」。

當一八九七年中山先生因從事反清革命鬥爭被英國清使館幽禁於倫敦引起海內外譁然時,太炎先生閱西報得悉其事,「問梁啟超:『孫逸仙如何人?』梁云,『此人蓄志傾覆滿洲政府』。」先祖父聽了,「心甚壯之。」暗暗引為同志,說:「竊幸吾道不孤!」這就是太炎先生對中山先生的最初印象。

太炎先生投身救國洪流初期,曾是維新變法的擁護者。失敗,六君子遭戮,先祖父也遭緝捕,被迫避地臺灣,後又轉赴日本,於一八九九年六月,在橫濱梁啟超家中,第一次見到中山先生。這次會面是短暫的,但他們卻「相與談論排滿方略,極為相得」。中山先生說:排滿「即浴血之意」,太炎先生聞之極為讚賞,認為「可謂卓識」,但又認為中山先生「非有實際,蓋不能與張角、王仙芝者也」。

這種一面之交的印象往往是粗淺的,太炎先生事後也承認這一點。在他撰寫《自定年譜》時,他說在橫濱雖然見到中山先生,但尚「未相知也」。不過這次見面,他對中山先生關於排滿就是流血革命之說,深深印入心中。

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相繼慘敗,使太炎先生認識到清政府就是國家衰敗的根源。要救國,變法維新的路是走不通的,只有革命,推翻清政府,方能振興中華。因此,當他從日本返國後,適逢唐才常在上海組織「國會」,鼓吹「一面排滿,一面勤王」,太炎先生大為反感,認為革命不能「首鼠兩端」,於是自剪髮辮,表示了與改良派的決裂,同時撰寫了〈請嚴拒滿蒙人入國會狀〉和〈解辮髮說〉,對改良派進行了批判,他將這兩篇文章寄給了中山先生,並給中山先生寫去一封充滿革命激情的信。信中說:「數年以來,聞先生名,乃知海外自有夷吾,廓清華夏,非斯莫屬。」並希望中山先生「為四萬萬人珍攝」。

中山先生對太炎先生的革命豪舉,極為欣賞,特囑香港《中國旬報》全文刊載太炎先生的兩篇文章和給他的信,並加〈後記〉一篇。〈後記〉說:「章君炳麟,餘杭人也,蘊結孤憤,發為罪言,霹靂半天,壯者失色,長槍大戟,一往無前,有清以來,士氣大壯,文字之痛,當推此次為第一。」這樁逸事,發生在辛亥革命勝利前的十年。

唐才常「勤王」很快兵敗身死,太炎先生避於蘇州一所教會學校──東吳大學,一面教書,一面宣傳革命。不久,又一次遭到通緝,他被迫再次流亡日本。

一九○二年春,太炎先生抵達日本,在那裡再次見到了中山先生。當時中山先生住在橫濱,太炎先生住在東京。太炎先生「常自東京至橫濱,中山亦常由橫濱至東京,互相往來」。中山先生對太炎先生「陳義斬斬,相與語,歡甚」。由於彼此對革命方略和形勢的看法一致,志同道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在中山先生啟迪之下,太炎先生「援引義法,折其非違,而視聽始變」;太炎先生的淵博學問和錚錚骨氣,也使中山先生大為折服。

於是,中山先生集興中會同志百餘人,在中和堂設宴,用會黨內部結盟的儀式,導太炎先生「入中和堂,奏軍樂,延義從百餘人會飲,酬酢極樂」,兩人正式定交。席間每人都向太炎先生敬酒一杯,他暢飲七十餘杯而不覺其醉,傳為佳話。從此孫、章結下了深厚友誼。

中山先生與太炎先生定交,也影響了當時一大批留日愛國者對中山先生的看法。當時中山先生在日本「交遊素寡,自從會見定交後,先生介紹英俊留學生之往謁者始漸次多,群士輻湊,陣容益壯,種族大義始震播於學校之間。」於是,在中山先生周圍形成了一個革命群體。

從此,他倆經常在東京對陽館相晤,頻頻商討革命大計。「孫公於開國典制,多與先生相商榷」。他倆一起討論了革命勝利後如何改革土地制度和賦稅制度,提出了「耕者有其田」的主張。太炎先生根據中山先生的設想,制定了一個平均地權的具體方案,即《均田法》,這雖然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土地綱領,但卻是中國近代第一個較為完整的資產階級土地革命方案。

同時,他倆還一起討論了開國後的建都問題等大事,太炎先生提出「今後建都,謀本部則武昌,謀藩服則西安,謀大洲則伊犁。孫公雅相推重,先生亦服孫公善經畫」。這些重要的討論,為推翻清政府以後建立一個什麼樣的資產階級共和國,描繪了輪廓。

祖父與孫中山合影。前排左起:孫中山、章太炎、胡漢民。後排右起:朱執信、古應芬、汪精衛。

祖父與孫中山合影。
前排左起:孫中山、章太炎、胡漢民。後排右起:朱執信、古應芬、汪精衛。

太炎先生在中山先生的啟迪下,進一步清算了自己改良主義的思想,堅定了革命的意志,修訂了自己的著作《訄書》,終於以一個堅定無畏的革命者的姿態出現在革命舞臺上。多少年後,太炎先生也不能忘記他與中山先生定交時的一段交往,他說:「同盟之好,未之敢忘,昔在對陽,相知最夙」,乃中山先生也。而中山先生一直珍惜著這種友情,並將他們共同研討的開國典制,融化到他的學說和著作中去。

定交後不久,正值清軍入關明末崇禎皇帝身亡二百四十二周年,太炎先生與秦力山、馮自由、馬君武等提議東京舉行一次「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周年紀念會」,以啟發留日學生的民族意識,進行革命鼓動。太炎先生特將這個打算寫信告訴中山先生。

中山先生得訊後極表支持,覆信說他願作為大會的「贊成人」。太炎先生為大會撰寫了〈宣言書〉,他以深沉感人的文筆,飽蘸民族主義激情,歷數了清政府的野蠻、殘暴和無能,號召:「願吾滇人,無忘李定國,願吾閩人,無忘鄭成功;願吾越人,無忘張煌言;願吾桂人,無忘瞿式耜;願吾楚人,無忘何騰蛟;願吾遼人,無忘李成梁。」要求繼承抗清志士的愛國精神,推翻賣國的清政府。

清政府駐日公使獲悉太炎先生等將舉行支那亡國紀念會,驚恐萬狀,於是勾結日本政府強令取消這次集會,並傳訊了太炎先生。可是原定舉行紀念會的那一天,東京上百名留學生還是來到了上野精養軒,準備參加紀念會,「孫中山亦自橫濱帶領華僑十餘人來會」。但遭到日本政府派出軍警的干涉,致使會議無法進行。於是中山先生提議把紀念會改在橫濱永樂酒樓舉行。

是日下午,太炎先生和中山先生等六十多人,來到橫濱,在永樂酒樓以聚餐形式舉行了「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周年紀念會」。會議由中山先生主持儀式,由太炎先生宣讀〈宣言書〉。整個會議禮隆典重,氣氛莊穆,使民族主義的思想深深感染了每一個到會者。「是晚,興中會仍在此樓公宴太炎等,凡八九桌,異常歡洽。總理(即中山先生)倡言各敬章先生一杯,凡七十餘杯殆盡,太炎是夕竟醉不能歸東京」。

由於中山先生在橫濱補行了紀念會,並將會議的報導及〈宣言書〉,及時刊於革命機關報《中國日報》,使香港等地革命知識分子大為振奮,紛紛響應,也舉行了類似的集會,使海內外反清鬥志為之一振。這次紀念活動是我國留日學生在海外第一次有組織的反清革命行動,也是中山先生與太炎先生親密合作的產物。

隨著形勢的發展,先前一部分維新人士,認識到改良主義是沒有出路的,遂摒棄了原來改良道路轉入革命的行列;有一部分人則認為維新失敗,罪在慈禧太后身上,光緒皇帝還是「聖明」的,因此他們把希望放在君主立憲上,康有為和梁啟超是這些人的代表。梁啟超把當時國家積弱的根源,說成是由於慈禧的獨裁和全體國民的「奴性、愚昧、為我、怯懦、無動」六大弱點,造成了中國的落後,如果光緒的新政沒有這些阻撓,中國早就可以與各國列強並駕齊驅了,所以中國的出路,在於推翻慈禧,讓光緒重新執掌朝政。

康有為則鼓吹「中國只可能行立憲,不可行革命」,說什麼革命將「血流成河,死人如麻」,並胡說什麼滿漢早已平等,反對種族革命。這些保皇派的理論,在當時,特別在海外華僑中間頗為得勢,華僑們紛紛解囊支持保皇派,而中山先生的興中會的影響還遠不及保皇派。這嚴重地阻礙了資產階級革命的發展。

中山先生與太炎先生深刻地認識到要革命成功,只有廓清莠言。中山先生後來回顧說:「我們提倡民族主義。那時候駁我們民族主義的人,便說滿洲種族入主中華,我們不算是亡國,……這些人不獨是用口頭去擁護滿洲,還要結合一個團體叫做保皇黨,專保護大清皇帝,來消滅漢人的民族思想的。」當時,太炎先生奮筆撰寫了〈正仇滿論〉,肯定了光緒百日維新的功績,但又指出新法斷不可能實現,因為整個滿族統治集團絕不會自動放棄他們的利益,而

絕不是慈禧一人反對而已,況且光緒一旦得政,也必然沿用舊法自保利益。因此中國出路,唯有革命。不經革命,立憲就是空話。整個滿清統治階級的所作所為,已「無一事不足以喪吾大陸」。這篇文章,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篇公開駁斥保皇派言論的文章,也是第一篇公然批判滿清王朝和光緒皇帝的文章,使保皇派的言論頓失光彩。從此揭開了革命派與保皇派的大論戰。

以後,太炎先生又撰寫了〈駁康有為論革命書〉,駁斥了他們吹捧光緒所謂「聖仁英武」的讕言,直斥光緒為「載湉小丑,不辨菽麥」,並熱情謳歌了革命,他說:「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舊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革命非天雄、大黃之猛劑,而實補瀉兼備之良藥矣!」在黑暗的封建皇權絕對統治下的中國,太炎先生敢於直斥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帝為「小丑」,又以革命的真理,把君主立憲的謬論駁得體無完膚,這是需要很大的膽識的。故舉國為之大震,連當時一些封建老儒也欽佩文章之鋒利,使海外華僑紛紛由保皇轉為擁護革命,從而大大動搖了清政府賴以維繫其統治的理論基礎。

祖父〈書十九路軍禦日本事〉手跡。

祖父〈書十九路軍禦日本事〉手跡。

太炎先生的革命言論,導致了清政府對他的進一步迫害。

一九○三年,清政府勾結帝國主義,在上海將太炎先生和鄒容逮捕入獄,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蘇報案」。清政府本欲以滬寧鐵路主權為交換,引渡太炎先生和鄒容,後又準備派兵劫牢,必欲殺太炎先生而後快。不料清政府的鎮壓,反而激發了人們對革命的同情,促進了革命浪潮的高漲。在中外公正輿論壓力之下,太炎先生由「終身監禁」改判為「服刑三年」。中山先生對「蘇報案」深為關切,並給予了高度評價,說:「蘇報一案,章太炎、鄒容以個人和清政府對訟」,「於是民氣為之大壯」。

太炎先生在獄中非常懷念中山先生等戰友,特致書中山先生,請張繼帶往日本。信上尊稱中山先生為「總統」,希望他不僅要注重領導華僑和會黨,還要注重對留日學生和知識分子的領導。在中山先生就任臨時政府大總統的前九年,即稱中山先生為「總統」,可見當時他對中山先生的愛戴,並寄予厚望。

正當太炎先生囚於西牢之際,章士釗根據宮崎寅藏的《三十三年落花夢》,編寫了一本《孫逸仙》的書,介紹革命家中山先生。太炎先生欣然為該書題辭道:

索虜昌狂泯禹績有赤帝子斷其嗌揜跡鄭洪為民辟四百兆人視茲冊 

當時在國內,很多人對於中山先生還不夠了解,正如章士釗所述:「其時天下固懵然不知孫氏為何人也」,所以《孫逸仙》一書出版,大大有助於人們對中山先生的了解。

「蘇報案」的結果,與清政府的初願完全相反,大大激發了人民反清的情緒。不久,華興會成立於湖南,光復會誕生於上海。一九○五年八月二十日,興中會、華興會並聯合光復會,在日本東京成立了中國資產階級的第一個政黨─同盟會。中山先生就任了同盟會的總理,並通過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的政治綱領。從此革命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一九○六年六月二十九日,太炎先生刑滿釋放,中山先生特地派龔煉百、時功玖、胡國染、仇亮等人專程從日本到滬,迎接太炎先生出獄。當天,蔡元培、于右任、柳亞子、朱少屏、劉道一、熊克武、但燾等十餘人,也一起趕來迎接他出獄。當太炎先生走出牢門,大家鼓掌歡迎,一齊乘馬車至吳淞中國公學。當時熊克武問太炎先生:「你準備去哪裡?」太炎先生說:「中山在哪裡,我就去哪裡。」同盟會總部代表即代表中山先生邀請先祖父赴日本,太炎

先行馬上表示:「孫逸仙與吾輩同氣,允宜合作。」當晚就隨同盟會代表東渡日本去了。

太炎先生抵達日本後,即由中山先生主盟,正式加入了同盟會,並擔任了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的總編輯和發行人,成為革命黨的發言人。當時《民報》正與梁啟超為首的保皇黨機關報《新民叢報》繼續大論戰,論戰的焦點是要不要進行暴力革命,要不要建立資產階級共和國,要不要進行土地問題為核心的社會革命。

太炎先生以他滿腔的熱情,淵博的學識,犀利的文筆,投入了戰鬥,發表了〈討滿洲檄〉、〈定復仇之是非〉、〈排滿平議〉、〈中華民國解〉等一系列戰鬥的文章,並就革命黨的自身建設,革命者的道德,國家政權的理論,以及資產階級革命中的哲學和理論體系問題,發表了大量文章。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旺」,駁得保皇派敗下陣來。《新民叢報》從此一蹶不振,只好關門停辦,使革命黨取得了大論戰的勝利。中山先生曾高度評價太炎先生主《民報》筆政的貢獻,說,「《民報》鼓吹三民主義,遂使革命思潮彌漫全國,自有雜誌以來,可謂成功最著者。」

在《民報》創辦一周年之際,中山先生在東京錦輝館召開了慶祝會,六、七千留日學生參加了這次集會。這是辛亥革命前留日學生與革命黨人在東京召開的最盛大的一次集會。會議從上午八時開到下午二時。會上,中山先生發表了著名的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的「三民主義」重要演說,太炎先生宣讀了〈民報一周年紀念會祝辭〉,並針對當時有些革命者的思想發表演說,指出革命者必須把「依賴督撫的一念,早早打消」。這兩個演說,受到與會者的極大歡迎。

太炎先生這時是第三次流亡日本。在他主持《民報》期間,就住宿在《民報》社,即東京牛込區新小川町二丁目八番地,而中山先生的住址就在牛込區築士八幡町二十一番,相隔不遠。這時太炎先生幾乎每天要步行到中山先生住所,與中山先生一起商討革命大計,黃興先生也幾乎每天前來參加討論。

他們一起就推翻清政府的方針和策略,作了詳盡的討論,共同制訂了《革命方略》,其中包括〈軍政府宣言〉、〈軍政府與各處民軍之關係條件〉、〈軍隊之編制〉、〈將官之等級〉、〈軍餉〉、〈戰士賞恤〉、〈軍律〉、〈略地規則〉、〈因糧規則〉、〈安民布告〉、〈對外宣言〉、〈招降滿洲將士布告〉、〈掃除滿洲租稅釐捐布告〉等十四個重要文件,其中有些還是太炎先生執筆成文的。這些文件,是孫、章、黃合作的結晶。當時人們往往把「孫、章、黃」並稱。中山先生作為大革命家,黃興先生作為軍事家,太炎先生作為宣傳家,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但是,太炎先生與中山先生的關係,也並非萬里無雲,而是有過陰影和波折,而且還出現過多次。

對於他倆的矛盾與分歧,人們議論紛紛。其實,革命過程中同志間出現一些矛盾和分歧,本是很難避免的。例如太炎先生與中山先生曾為《民報》經費的分配、《民報》的停刊與復刊、起義的地點和革命的策略,以至武器的選購等問題上,都發生過分歧。

重要的是,太炎先生與中山先生在推翻滿清、建立民國的大宗旨上是完全一致的。只是由於中國的資產階級革命派先天不足,從一開始就帶著明顯的脆弱性和動搖性,使正常的爭論夾雜了宗派的觀念和地方主義,也就使正常之爭變得不夠正常了,導致了同盟會領導者之間的隔閡,以及同盟會與光復會的矛盾等等。

太炎先生與中山先生的分歧,個人應負的主要責任是,在爭論中夾雜了個人的意氣,在敵人的挑撥、內奸的煽動下,又把個人意氣變為個人攻擊,甚至是人身攻擊,鑄成親痛仇快的事情。至於太炎先生和中山先生各應承擔多少個人責任,我認為沒有必要去劃分。如果一定要分的話,我以為先祖父太炎先生應承擔多一些。因為先祖父稟性耿直,脾氣倔強,書生意氣,容易衝動。這種性格,在對敵鬥爭中,可以成為一往無前的氣概;在同志間的矛盾和誤會中,也會變得易挫傷同志。

總的來說,我們沒有必要糾纏這些個人的責任,因為太炎先生和中山先生事後都深為這些風波感到後悔。

有一度紀念辛亥革命還是將「孫中山、黃興、章太炎」作為三位代表人物共同紀念的。

有一度紀念辛亥革命還是將「孫中山、黃興、章太炎」作為三位代表人物共同紀念的。

從家裡迄今保存的先祖父太炎先生的遺物中,還有當年他發表在〈日華新報〉上的〈偽《民報》檢舉狀〉原件,但文中有涉及中山先生等人的地方,他於事後都用濃墨一一塗去了。中山先生也是如此,在辛亥革命勝利後,他在回答蔡元培誰可以入閣的問題時,談到一度與他關係鬧得很僵的太炎先生,他說:「至於太炎君等,則不過偶於友誼小嫌,絕不能與反對民國者作比例。」指出太炎先生「可以入閣」,而康有為、梁啟超則「不能入閣」。

他指明了爭吵的性質,充分顯示了中山先生寬闊的胸懷。中山先生在給陳炯明電報中,更是重申了同盟會和光復會的關係,指出「同盟、光復二會,在昔同為革命黨的團體」,「兩會欣戴宗國,同仇建虜,非只良友,有如弟昆。縱前茲一二首領政見稍殊,初無關於全體。」這裡,中山先生清清楚楚地指出了問題的實質。

這一切正如吳玉章前輩所說:「我覺得孫中山既無過錯,而章太炎也可以原諒。」所以,一切人為地誇大這些矛盾與分歧,都是沒有意義的。縱觀他倆一生交往,陰影只是暫時的和次要的,合作和友誼是主要的和始終的。尤其在革命的緊要關頭,他倆總是站在一起的,這才是主流,這才是本質。

本文摘自聯經出版之《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 - ISBN9789570846874
中國近代著名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學者──章太炎
與康有為、梁啟超、袁世凱、孫中山、黎元洪有過交情
早期反對滿清政府,後來發起成立「中華民國聯合會」
晚期反對袁世凱復辟帝制

一生特立獨行,堅持自己的革命理念,
並不被時代的風向潮流所左右。
透過章念馳執筆撰述祖父章太炎的生平
《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論述了「學問家的章太炎」和「革命家的章太炎」
提供讀者一個全面了解章太炎的最新視野。

100個藏在符號裡的宇宙秘密──來自《托特之書》的塔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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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莎拉‧巴特蕾(Sarah Bartlett)
玩塔羅的男女》是早期 的文藝復興畫作,出自義 大利倫巴底派畫家之手。 畫中人物可能正在用塔羅 牌算命。

《玩塔羅的男女》是早期的文藝復興畫作,出自義大利倫巴底派畫家之手。畫中人物可能正在用塔羅牌算命。

塔羅源自公元前數千年的古埃及,當時吉薩和阿拜多斯還是神祕法術和神明崇拜盛行的中心。不過,最早的塔羅牌出現在15世紀的義大利。文藝復興讓人們重燃對古代高深奧秘的興 趣;在義大利,人們製作出各種塔羅牌,包括精美的維斯康提-索佛薩塔羅牌,這是為了15世紀米蘭公爵而製作的牌。

塔羅牌通常一副有78張,充滿象徵意義和圖案。早期的塔羅牌張數與現在不同。每張牌有名字、數字、特定圖案,合起來創造出每張牌的意義。塔羅牌其實就是利用象徵符號原型構成的一種普世通用語言。

塔羅牌的組成是22張主牌,又稱大阿爾克那,加上四組花色、每組各14張牌的小阿爾克那。22張大阿爾克那代表普世原型,而小阿爾克那代表原型表現在日常生活中的型態。阿爾克那(arcana) 是拉丁字arcanum的複數型,意思是「祕密」,所以大小阿爾克那指的就是大或小祕密。原型是本質、基礎、藍圖,或行為、 人格、感受、經驗、想法的原始模式。 古往今來,已經有某些字、象徵、密碼被用來描述這些原型。根據心理分析學家榮格所言,人們會對這些原型產生共鳴,是因為這些原型存在存在於個人和群體的無意識中。

塔羅牌組中的大阿爾克那 牌描繪許多簡單的形象,例如死神、魔法師、吊人,塔羅牌老手可以輕鬆做出解釋。

塔羅牌組中的大阿爾克那牌描繪許多簡單的形象,例如死神、魔法師、吊人,塔羅牌老手可以輕鬆做出解釋。

18世紀的法國語言學家與共濟會員安東‧古德傑柏林(Antoine Court de Gébelin)相信,「塔羅」(tarot)一字源自埃及智慧之神托特(Thoth)的名字。他進一步指出,22張主牌的基礎是一組寫有神祕智慧的古老陶板;這些陶板是從慘遭火噬的神廟遺址中找到的。這些 《托特之書》列出某種神祕語言,利用象形文字和數字,可以接觸所有神明。

古德傑伯林還發現,象形文字tar,意思是「路」、「道路」,ro意思是「君王」,因此合在一起的意思是「生命的君王之路」。從石雕中也發現證據,證明法老王會用托特陶板探究自己的未來。

許多學者同意,自從希臘人征服亞歷山大城後,埃及的神祕主義者和占卜者可能就把這些象形文字,翻譯成歐洲人可以理解的圖案。有些19世紀的學者傾向認為,tarot一字有一部分是重組拉丁字rota的字母後形成的,rota意為「輪子」,在神祕主義圈中,意思是解讀塔羅牌後,就會看到變異循環永無止盡的結束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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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遠流出版之《100個藏在符號裡的宇宙秘密YLR70

「象徵的確能夠捕捉某種肉眼難以看見的本質,有如點燃靈性火焰的透明之燈。」
──愛爾蘭詩人葉慈 

自文明發軔以來,全世界人類皆透過符號、雕刻、建築或神聖物品,
表達重要的人生經驗,例如男子氣概、生殖力、死亡、宗教信仰與愛,
同時也透露人們對宇宙萬物的理解與想像。
這些象徵標誌與日常事物結合起來,成為各文化群體的集體意識。
★四大主題
★100種象徵,涵蓋各大古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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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插插圖頁,集結同一群體的12種主要象徵

【莎翁冥歲四百週年紀念特輯】莎士比亞也瘋狂:那些年,為我們翻牆的羅密歐──幾則經典莎劇與現代愛情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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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被視為英國文學史上最傑出戲劇創作家。圖片來源:http://bit.ly/1Pk6eAz

公認英國文學史上最傑出戲劇創作家的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雖然其人其事仍部分成謎,但據說誕生於英國伊莉莎白時期,並在16世紀末至17世紀極度活躍地留下數百多首詩、幾十部戲劇的他,產量之豐令人咋舌,最了不起者在於其深厚的藝術成就,歷經四百年仍傳唱不衰,甚至成為諸多經典改編與靈感取材的來源。其喜劇、歷史劇與悲劇等極具戲劇渲染功力,尤以悲喜劇(傳奇劇)最為深入人心,與中國唐傳奇頗有些類同──總將角色人生的悲歡離合與愛恨,摹繪的栩栩如生,深深折磨著觀眾。然而這樣糾結人心緒,欲罷不能的戲劇人生,除娛樂性的潛移默化外,究竟還帶給我們些什麼?時值莎翁冥歲四百週年,藉此之機,且讓我們翻開歷史的扉頁,想想那些年,為我們翻牆的羅密歐──以幾則經典莎劇「穿越」古今,來破解動人心弦的愛情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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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絲(Taylor Swift)《愛的故事》(Love Story)一曲歌動人心弦。圖片來源:http://bit.ly/1Udtglh

當美國才女歌手泰勒絲(Taylor Swift)一曲輕快浪漫《愛的故事》(Love Story)風靡傳唱時,羅密歐與茱麗葉穿越前世今生,永恆的愛戀予人對愛情諸多遐想,可愛情裡的闇黑毀滅,卻彷彿被拋諸腦後。心理學上認為,會愛上一個人,都是想要補足缺憾,滿足不夠完美的自己,所以才想找個人來愛,因投射有這樣的心態,所以初期熱戀時,情人總被包覆於「理想化」的粉紅泡泡中,然而隨著時日推移,彼此真貌越加清晰,激情的荷爾蒙退去後,只剩下了與自己一樣,坑坑疤疤、原形畢露的對方,最後「因誤解而相戀,為瞭解而分開」也就不難想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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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充滿對愛情的嘲弄。圖片來源:http://bit.ly/1UdtqsR

如《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莎士比亞對愛情的嘲弄便是「那不過是場『魔法藥劑』點錯鴛鴦的小遊戲而已」—本來不過是仙王仙后,為一男童精靈出借為僕與否鬧脾氣,心生不滿的仙王,於是惡作劇地叫來精靈,將三色堇汁點於仙后眼皮,讓她陷入與醜陋驢頭人的情網中,途中精靈遭遇森林裡為愛奔逃的兩對愛侶(來追我阿),仙王本想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意,卻因意外而讓事情變得複雜,最後喜劇式地仙王仙后重修舊好,愛侶們也彼此成雙,皆大歡喜。可是這種愛戀人心無法永恆,僅是受到外物魔法操弄的劇情,正喻指短暫激情裡,卵子/精子衝腦而失去理智的瞬間。

仲夏夜之夢

仙后因魔法藥水而狂戀上驢頭人。圖片來源:http://bit.ly/1Pk71Sf

有趣的是,魔法消退後,眾人若無其事,彷彿一切就是場夢,這種毫無疙瘩的心境轉移,在現實裡倒是有點困難的。有人在分手過後,仍會深陷前男女朋友的「餘毒」裡,久久難以忘懷;明知兩人已無法再復合,但不是希望以朋友關係作為另一種形式的永續長存,便是念念不忘,抱持著希冀達成「不可能任務」的幻想度日。但這樣的執著在某種程度上,可能並不是真正的愛,而是對「分手」的不甘、對自己愛錯人的遺憾憾恨無法消除(我是仙后耶,竟會看上驢頭人!),甚至,過往相處縈繞在心、歷歷可見,也不過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反覆跳針,無法接受現況,陷入自責沮喪迴圈的表現而已。

在《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裡最叫人動容心傷的,怕也是那邂逅卻最終錯身而過的遺憾,彷彿是大衛.尼克斯(David Nicholls)《真愛挑日子》(One Day)16世紀版。《羅密歐與茱麗葉》過去常被津津樂道者,便是世仇間「明知不可卻仍執意去愛」的奮不顧身,心理學將之詮釋為,當人們的選擇受到壓力或囿限時,反而會抗拒式的去選取最被反對的選項。不過卻很少人提及,在此劇中,男女雙方在茫茫情海裡,是多麼難得的一見鍾情,並於避過眾人耳目的艱難裡傳情達意,即便血海深仇/許嫁他人/面臨死亡的恐懼等都無法阻擋兩人的烈愛,斬遍荊棘萬千,可是,迎來的卻不是永浴愛河,而是血流成河的悲劇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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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愛卻無法相守是戀人一輩子的遺憾。圖片來源:http://bit.ly/1UdtVTG

在愛情裡,你是否曾遭遇過千刀萬剮,即便彼此間都願意攜手走過,但最後仍不得不含著眼淚,目送深愛那人離開而無能有所改變?在狄卡(Dcard)論壇上,匿名發表的〈曾和我論及婚嫁的班導師〉(http://bit.ly/1pvAELM),校園禁忌的師生戀,走過世人道德眼光與父母反對的浪潮尖鋒,但最終也只能在無可奈何下,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而世間情態種種,所謂的遺憾或放不下,有時也並非全然捨不得對方,而是沒有經過哀悼的枯萎愛情與受傷的自己,如鯁在喉、陰魂不散而已。這時候,學會面對遺憾與哀悼,也是愛情中相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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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文化間都有所謂「馴悍」的作品。圖片來源:http://bit.ly/1UduhcZ

相愛不能在一起是痛苦,可是,在一起相愛卻造就痛苦者,也不在少數,這讓人想到《馴悍記》(The Taming of the Shrew)。一提此作,恐怕天下女人將人人起而誅之,憤怒昂揚,畢竟此男行徑實在太囂張,這大概也是莎劇中,最受女性主義者撻伐的爭議作品,即便筆者為人溫順,讀此作品也不免有想絞擰男主角的衝動(兩手握拳關節咯咯作響)。回歸正題,此劇講說某商人之女,長者個性暴烈恐怖,EQ修養顯然尚待加強,幼者美麗溫馴,前者求婚路上門可羅雀,後者則絡繹不絕,然而商人卻執意「長未婚,幼不嫁」的順序。此時一名覬覦豐厚嫁妝的男子來了,將壞脾氣的長女視作挑戰,對她行各式屈辱與作弄,最終「控制馴服」,完勝女人與嫁妝,藉由打賭大賺特賺外,還宣揚了「妻子總該聽服於男人的」信念。(女人們上阿圍毆他)

小王子電影版10月23日全台上映

《小王子》(The Little Prince)裡,小王子與狐狸間的馴養互動也是愛情關係的隱喻。圖片來源:http://bit.ly/1Udumxj

關於情人間的愛戀馴養,讓人不禁想到安東尼‧聖修伯里《小王子》(The Little Prince)裡,小王子與狐狸間的馴養互動,以此喻指愛情者,也可見2014年海苔熊〈小王子,別豢養不屬於你的狐狸〉(http://bit.ly/1R4W8JA),經由熟悉與規律,情人以此默契漸成一體,若歷經變動分離,則會因此感到揪心不安。確實,情人間的彼此角力,不啻便是場「冰與火之歌:權力的遊戲」,然而過度的壓制,使對方成為沒有自由意志的個體,實屬變態。這種帶有M型男人厭女情結者,女性往往都以一種令人恐懼厭惡的「惡女」形象現身,就像此劇中的火山女一樣,但最終都會被男人制伏收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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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L.詹姆絲(E. L. James)《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三部曲》(Fifty Shades of Grey Trilogy )特別強調男女互動間的主從關係。圖片來源:http://bit.ly/1Pk8gAR

不過或許男性讀者想起而攻之的是,瞧瞧吉莉安.弗琳《控制》(Gone Girl),妻子藉由公眾力量,將丈夫「控制」得無處可逃,或E. L.詹姆絲(E. L. James)《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三部曲》(Fifty Shades of Grey Trilogy )裡,身心上由「主人奴隸」的「屈服馴化」,不也是讓女人以某種壓制男人的方式而得勝嗎?何故女人對此便是大快人心,備覺滿足(男人們覺得好不蘇福),但對《馴悍記》卻憤恨不止,簡直雙重標準!可是,瑞凡──那些年,男人娶妻時,可不須「人財」都被直接登記入庫,就算時至今日,同擔重責的女人,工作外也尚有婚姻育兒與家務等瑣事,讀讀宅女小紅老公下班,只顧低頭滑手機的哀怨,更遑論生活日常裡,女性還有諸多妥協!當然要平衡一下der。

確實,性別平權本非易事,因男女構造本就存在著差異,依據約翰.葛瑞(John Gray)《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Men Are from MarsWomen Are from Venus),詳列男人女人不同而造就的誤會衝突,簡直足以毀滅整個宇宙。可是,在戀愛中跌跌撞撞的男女,即便明瞭差異,但小鹿亂撞,難以辨別對方真情實意之際,此時求解究竟是要線上求籤、塔羅牌占卜,還是數花瓣來釐清「對方究竟愛不愛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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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雷特》裡備受打擊的奧菲莉亞,發狂間失足溺斃而死。圖片來源:http://bit.ly/1UdKZZN

總被以戀母弒父情結與自我選擇擺盪不安作主題探討的悲劇《哈姆雷特》(Hamlet),關於愛情,哈姆雷特哥有真正愛過奧菲莉亞嗎?他其實沒有那麼喜歡她,還是,只是被分心或進了山洞?據約翰.葛瑞(John Gray)觀點,男人其實是種需要有自己「山洞時間」的生物──亦即什麼也不想,放空玩樂以恢復內在思緒的空白期,經此調節才能應付白天的壓力紛擾,但這可能常被因雜事弄得滿身疲憊,正想好好抱怨的女人,誤解為冷漠、不關心而吵架;男人因腦部結構的關係,生物學上較難分心,總得專注一件再過一件,無法如同女人可同步處理諸多事情[2]

在此無意替哈姆雷特開脫,雖然哈姆雷特以奧菲莉亞作為為愛瘋狂的掩飾,事後誤殺她父親而逃亡時,也未能顧慮到她感受,最終孤單無依又備受打擊的奧菲莉亞,發狂間失足溺斃而死。不過,喪父又失母,還有政治上潛在的壓迫,以男人依重大事件排序的邏輯,愛情被遠遠拋置腦後,怕也是不得不的無奈選擇。觀看哈姆雷特知其香消玉殞,悲痛不能自持而跳入將閉未閉的墳墓,或許心中曾藏有幾分真實愛意也未可知。只是說,現實殘酷,在愛裡,女人以男人為天,舉重若輕;可對男人而言,女人可能不過是輕如鴻毛的部分,當遭遇種種阻難,優先次序排列在後,也算是剛好而已,但這樣的死別也叫人感嘆命運捉弄,不勝欷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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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沒那麼喜歡妳》(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電影劇照。圖片來源:http://bit.ly/1XEGEfD

要怎麼判定哈姆雷特愛奧菲莉亞的程度,讓人想到葛瑞格·貝倫特(Greg Behrendt)和麗茲·塔琪蘿(Liz Tuccillo)《他其實沒那麼喜歡妳》(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小說中試圖教導女人如何辨識男人的種種舉動,是否有那樣的喜歡妳。簡易快速的辨明標準,彷彿篩網一樣,迅捷濾掉「沒那麼喜歡妳卻又可能讓妳浪費心力」的對象,一棒打醒於愛情迷霧中徬徨的癡女。不過,不必太快栽入,節省心力與時間是件好事,可也應該給予彼此多點相處機會,畢竟愛情哪,並不如即時麵,隨開隨有,生活諸事繁雜,誰也不可能隨時準備好,火花有時也在日久生情的瞬間。若是「男人因重大事件無法分心」或「進山洞」,不如給對方多點耐心關懷,待對方回神反應,說不定就閃光ge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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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成眷屬》裡的花癡臉。圖片來源:http://bit.ly/1UdLwLh

不過,或許有些女性讀者並不喜歡「好整以暇,坐以待斃成『壁花』」的被動」,想要試驗「女追男說不定隔層紗」一理,綜觀莎翁諸多劇作中,常有「女人總扭捏得不讓男人知曉心意以示衿持」的場景,雖是時代背景使然,但特別的是,卻有一部女追男、撞冰山的慘烈「喜劇」《終成眷屬》(All’s Well That Ends Well),可觀後也只覺莎翁的愛情論點實乃一致──一切還是男人主動的好。

《終成眷屬》講說名醫父早逝而家道中落的美麗孤女,被和藹良善的伯爵夫人收容,相處日久下,她暗戀起年輕的公爵,可她並沒有因出色容貌而「麻雀變鳳凰」,獲得公爵青睞,偶然以父親遺留秘方治好國王痼疾,榮獲賜婚機會,也沒有得到心上人的心,對方反而冷淡高傲的負氣出走,離鄉遠去。心碎的孤女於是也遠走天涯,不料卻於巧合間獲知愛人迷上某位寡婦女兒,藉其幫助「偷龍轉鳳上錯床」,取得打賭所約的定情戒指,才使對方不得不守諾,相守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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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情心理學的角度看,現實裡的女追男可能會是下場悽慘,但在偶像劇裡,卻是熱門題材,圖為《惡作劇之吻》宣傳劇照。圖片來源:http://bit.ly/1UdLqTY

此劇其實瑕疵頗多,情節轉換處諸多不合理,女倒追又無一般喜劇或偶像劇,剛毅木訥男不善表達,或最終將為女方癡情感動,如日本漫畫家多田薰《淘氣小親親》改編的《惡作劇之吻》,高高在上王子男,俯視在後跌跌撞撞小呆女,最終給付真心,反倒是有種被迫的不得不然。於今日愛情心理來說,才智雙全又擁有無雙美貌的女主角,追星癡戀,卻只受到冷漠惡劣的對待,也是自卑女人愛戀上M型男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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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密歐與茱麗葉》既道盡了相愛卻不能相守的心傷遺憾,似乎也暗示著戀愛中還是男人主動的好。圖片來源:http://bit.ly/1Udt9G6

聽其遭遇,兩性專家必為此搖頭嘆息,並給予忠告──男人彷彿野生美洲豹的生物,愛情上的獵捕乃為本能,違逆如此本能,即便暫時因虛榮而接納,也無法對這毫無成就感的到口肥肉顯見憐惜,瞧瞧年輕公爵追求寡婦之女的熱情洋溢,與倒追女孩大相逕庭的待遇便可見一斑。兩性專家常諄諄告誡,女人或許可以主動,但囿限於給予對方暗示與相處機會,那些年,翻牆的羅密歐,也是因偷聽到茱麗葉心意,才敢這樣大膽無畏,畢竟男人心理雖喜好獵捕卻亦是自尊甚強者,再衝動也難以承受告白失敗的難堪,但對唾手可得者又不感珍惜(搞什麼龜龜毛毛的這麼麻煩)。畢竟,曖昧拉扯中眉角處處,步步驚心,女人還不如靜待對方再善加反應的好。

勇敢追愛雖值得鼓勵,作品讀來也頗為有趣,然而現實裡,在後頭追得跌跌撞撞卻仍換不得一絲疼惜,只能算是悲劇。或許愛情上並不必要過度消極的無所作為,不過所謂的「勇者無懼」,也非是無謂地犧牲去飛蛾蹈火,真正的愛情,應當是兩顆心相互靠近取暖,手牽手一同走去,不必在意誰前誰後。

可是,即便歷經千辛萬苦締造了愛情,閃光get後,是否就能如此順利下去?在莎翁劇作裡,也常出現有「愛上朋友戀人」的衝突場景,這種在生活日常乍見對各自伴侶毫無威脅的親密關係人,有沒有也像狄卡(Dcard)論壇上〈男友手機密碼是室友生日〉(http://bit.ly/1R4WDTT)與〈我哥上了我女友〉(http://bit.ly/1R4WS1l)這種「愛上自己兄弟/朋友的男人女人」劇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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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洛那二紳士》書影。圖片來源:http://bit.ly/1UdLG5b

除《仲夏夜之夢》被愛情藥水點錯前後,一對摯友的愛集中於兩閨蜜中的一女,還有《維洛那二紳士》(Two Gentlemen of Verona)──兩個貴族好友,A早已有愛侶C,但遠行時卻愛上B的心上人D,此時B正因D爸不准彼此交往而準備私奔。出於嫉妒,A竟去向D爸舉發B,B因此被放逐,因緣際會成了綠林老大。遠距離戀愛的C前來尋A,女扮男裝在D府當侍從,親見自己男友A對D表露愛意(跟偷看男友賴結果發現奸情一樣震驚)。後來受不過爸爸逼婚的D出逃,半路卻被強盜捕獲,A跟扮裝C前來救援,四人真情面對面(抓猴抓現場),B選擇原諒A,A也被C感動,最後兩組情侶雙宿雙飛結婚去,強盜們也獲得特赦(這告訴我們老大是誰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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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承澤執導電影《愛》,八位主角愛戀故事裡,也有愛上朋友戀人的心碎。圖片來源:http://bit.ly/1Re4ATi

此作有兩點弔詭,一則是為把馬子背信棄義害朋友還劈腿,沒心沒肝卻獲兩者寬恕,二則是較為常見的劇作老梗,A認不出女扮男裝者C是自己女友(觀眾表示明顯),這大抵是作為偶像劇或喜劇經典橋段,不過可能也暗示著我們也常被顯而易見的人事物所蒙蔽,所以也才會有〈男友手機密碼是室友生日〉與〈我哥上了我女友〉這種錐心泣血的故事。對比悲劇的摧人心腸,莎翁喜劇有時常以過度的樂觀,表現出愛情命運脈絡的「眾星拱月」,亦即諸多事件都像是為促成男女主角間的傾城之戀而發生。然而在現實裡,舉目所見,往往卻是「多加阻撓」、「荊棘滿佈」與「親密背叛」的橫阻為難,即便好心好意,也可能導致破裂誤會而成為無法了卻的遺憾。

歷經四百年卻仍流傳不衰的莎翁經典,對比今日愛情兩性心理領域,並不全然正確,自然,戲劇創作等本就不是實際戀愛的參考,何況是莎翁歷時許久的作品,但其戲劇如此深入人心,或許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們在愛情裡,也常犯錯,被蒙蔽被背叛,甚至某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也看不清;面對種種阻撓的心力交瘁與錯身而過的遺憾,藉由觀劇得到療癒、抒發與滿足。這麼多年過去,我們從未真正理解莎士比亞其人,然而莎士比亞在當年,卻早已洞察人心的諸多樣貌。


[1] 「M型男人」的M,是「厭女症」(Misogyny)的縮寫,指憎惡/仇視女性,經由認知心理或行為上,表達對女性化/女性傾向/女性各類特質的蔑視厭惡等,在兩性關係上的互動上,常以極度的貶抑、言語或精神攻擊、囿限行程活動範疇甚至一舉一行以進行制約控制。但判定標準卻無邏輯規則可言,完全依據男人心情而定,女方抗拒時,將遭受極度嚴厲且合理化的態度回擊,引發背負所有重責的女方陷入自我質疑與困惑的漩渦,最終無所適從而崩潰。造就崩毀的元凶又是自己唯一的依附對象,更難以向外求援。不過,一個巴掌拍不響,男女雙方落入此種循環的主因,多源自原生家庭裡的各項失能,內在的依賴恐懼未得整合而造就家庭悲劇脈絡的重現。

[2] 哈姆雷特常被以心理學戀母(弒父)情結,或對自我選擇的猶疑,如人人琅琅上口的經典名句「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生存還是毀滅,這便是重點所在)作主題探討,對奧菲莉亞的差勁態度,前人也將之規諸他戀母,母親卻不忠,「母親轉妓女」衝擊他對女性的認知。依現在家族治療心理學來看,戀母情結是嬰幼兒藉由對母親的戀愛依附(母子融合期),獲得獨裁專霸的情感與生存需要滿足,再經父親引領的形象標竿,才能完成自我認同的建構與成熟,奠基為成人入社會的基石。父早死而母改嫁,本就會對心理尚在成長的子輩造就傷害,母親被他人奪去的悲傷,無父親引領成長,往後人際關係(特別是伴侶與子代)的種種艱難實屬自然。

【主要參考書目】

  1. 莎士比亞原著(William Shakespeare),蘭姆姊弟(Mary & Charles Lamb)改寫,《莎士比亞故事集》(Tales from Shakespare),台北:漫遊者文化,2016。
  2. 約翰.葛瑞(John Gray),《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Men Are from MarsWomen Are from Venus),台北:生命潛能,2015。
  3. 葛瑞格貝倫(Greg Behrendt)和麗茲·塔琪蘿(Liz Tuccillo),《他其實沒那麼喜歡妳》 (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台北:平安文化,2005。
  4. 蘇珊.佛渥德與瓊.托瑞絲 (Susan Forward&Joan Torre),《愛上M型男人》(Men Who Hate Women&the Women Who Love Them),台北:張老師文化,2003。
  5. 野千鶴子,《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台北:聯合文學,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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