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海軍陸戰隊的士兵因為長官交代不想再看到營區內的流浪狗「小白」,就將它虐殺致死,其中執行吊死小白的一位士兵甚至將影片上傳至網路,想當然爾,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這起事件不只受到全民撻伐,更讓軍方的顏面盡失,除了國防部部長、海軍司令出面道歉緩頰外,動保團體的代表更利用進入海軍司令部機會,用手機直播公審三位犯案的士兵,結果造成正反兩方的激辯。
有不少網友直呼這種行為是霸凌、已經逾越法律,甚至有位少將因為看不下去而加入戰局,最後以憤而退伍來表達心中怒氣;而被點名的動保團體代表則根本不想回應此事,還在臉書上表達怨氣,表示直播影片有經過軍方同意,並指責國防部長的出面道歉是假的,而這一切都是被海軍司令部設計,強烈要求國防部出面澄清,以還清白。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件事造成的混亂太大了,一條流浪狗的虐死竟然搞得比其他殺人犯引起的社會不安還大?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作」了?事實上,過去歷史上曾發生過類似因狗而生的事件,當時引發的混戰對比臺灣的「小白事件」根本是「小巫見大巫」,甚至,當時的事件還讓我們知道,在一百多年前,醫師在動保團體的眼中根本與「劊子手」無異。
故事的背景是二十世紀初的英國,在當時英國是醫學研究的重鎮,常常會有驚人的成果發現,不過,由於其實驗方式屢屢以動物活體解剖(vivisection)為主,因而讓成果沾上臭名。雖然英國國會於 1876 年通過「虐待動物法(Cruelty to Animal Act)」,明令動物在實驗時必須被麻醉,且每隻動物僅可實施一次實驗,在實驗後必須給予安樂死等等的規定,但是其殘忍手法卻不斷遭受質疑,這點從英國用於實驗的動物數量急遽上升可見一斑。1875 年以來,每年約有 300 例活體解剖獵犬的實驗,而到了二十世紀初則暴增到每年將近 20,000 例。
事件的主角是麗茲(Lizzy Lind af Hageby)和萊紗(Leisa Katherine Schartau),兩位都是瑞典人且是女性運動的先驅,她們自小就相識,家世也都十分顯赫。1900 年時,她們參觀了位於巴黎的「巴斯德研究中心(Pasteur Institute)」,發現那裏居然有滿屋子的動物,那些動物被研究者以實驗為名,用盡方法罹患了各種病症,受到震撼的她們在回到瑞典之後,便成立了反對活體解剖的團體。
1902 年,兩人為了調查英國醫學院濫用動物活體解剖的情況,於是進入「倫敦女子醫學院(London School of Medicine for Women)」就學,雖然該校沒有任何活體解剖的課程,但她們卻藉活體解剖訓練為由,參觀了倫敦其他醫學院的類似課程,並把每天的所見所聞都記錄下來,最後集結成一本書《科學的屠宰場:節錄自兩位生理系學生的日記(The Shambles of Science: Extract from the Diary of Two Students of Physiology),引起了軒然大波,其中一章是有關某隻棕色小獵犬被活體解剖的辛酸過程,但該章節卻取名「趣味(Fun)」,用來描述當初這可憐的小動物在解剖過程中,一旁的醫學院學生所發出的陣陣笑聲。
棕色小獵犬第一次被解剖是在 1902 年的 12 月,由當時倫敦大學醫學院的名教授史達林(Starling)所執行,接著它在籠中被關了兩個月,直到隔年 2 月,被史達林及另一位教授貝利絲在同個手術檯上,被劃開肚子及頸子,並分別進行不同實驗,根據兩人的觀察,小獵犬是在失敗的麻醉下,以不人道的方式施行解剖生理的研究,牠在過程中不停抖動想逃離。
最後,這可憐的小獵犬被交給另一位學生戴爾(Henry Dale,日後是 1936 年諾貝爾生理及醫學獎得主)做最後處理,除了被移除胰臟,戴爾只用小刀劃開它的心臟就結束生命。
兩人血淋淋的日記在還沒出版前,有先秀給一位律師柯勒律治(Stephen Coleridge)看,柯勒律治雖然被棕色小獵犬的故事所感染,但認為將此事件告上法庭並無勝算。他反而選擇在 1903 年的 5 月 1 日參加「英國反活體解剖社團」的年會時,披露了棕色小獵犬的故事,結果這件事在隔日見報後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強烈批評,有不少人強烈要求貝利絲公開道歉。
沒想到,在他們等到公開道歉之前,反而先被貝利絲控告誹謗,麗茲與萊紗一氣之下,趕在官司審判前就先將日記出版了。
我們可以想像,在那個婦女還沒有參政權的年代,雖然以科學研究之名對動物活體解剖很殘忍,但法律也對這類解剖行為沒有任何規範作用,更何況也不是所有人認同麗兹和萊紗的理念,最終柯勒律治的敗訴是可想而知,法院在 1903 年 11 月判定,柯勒律治必須賠償貝利絲 5000 英鎊。
不過有趣的是,每日新聞報(The Daily News)替柯勒律治募得 5700 英鎊的大眾捐款,而貝利絲也將這筆錢捐給自己的大學做研究經費,並且暱稱它為「史蒂芬柯勒律治活體解剖基金」(Stephen Coleridge Vivisection Fund)。
從這件法律訴訟及後續大眾的反應,可以看出當時英國民眾想法就如同 2016 年的脫歐公投一樣被撕裂開來,而且有愈演愈烈之趨。不死心的反活體解剖團體在隔年就募得一筆基金,請了雕塑家懷赫德(Joseph Whitehead)替棕色小獵犬立了銅像,並說服倫敦市巴特西(Battersea)區的議會,提供一個空地安放銅像。
1906 年 9 月 15 日,小棕色獵犬銅像在擠得水洩不通的人潮中揭幕,作家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和愛爾蘭女權運動先驅戴斯帕德(Charlotte Despard)也蒞臨演講,算是在訴訟後挽回一些顏面。
小棕色獵犬銅像下方刻了一句「How long shall these Things be?(這種活體解剖還要持續多久)」的挑釁用語來詢問英國民眾,這激怒了另一方擁護活體解剖的支持者。從此以後,這個銅像便成為兩派人士鬥爭的地方,尤其很多醫學院學生都來此進行破壞,除了有人被罰款之外,還逼得巴特西區的警局派出 24 小時警力巡邏,以保護銅像的完整與安全。
最大的混亂發生於 1907 年 10 月 11 日,反對銅像塑立的醫學院學生想利用一年一度的「牛津及劍橋大學橄欖球」比賽期間聚集更多的學生,以人數的優勢去推倒銅像,可惜他們的意圖被動保團體識破,只得最後遊行到「特拉法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當時,1000 多位學生聽著帶頭者慷慨激昂發表演說,群眾之中有人忍不住和警察扭打,最後引發暴動,警方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控制住場面,很多學生被捕,但大多都在拘留後以罰款了事,史學家稱此一事件為「棕色獵犬暴動(Brown Dog Riot,或 Brown Dog Affair )」。
不過,反活體解剖團體也沒有獲得太多好處,不但國會沒通過任何反對「活體解剖」法律外,小棕色獵犬的銅像也在 1910 年 3 月 10 日清晨被巴特西區議會派人移走,理由是政府負擔不起持續看管銅象所耗費的警察薪資。
將「小白事件」與「Brow Dog Riot」相比,並不是在取笑哪一邊的群眾比較盲目,或者是感慨動物保護觀念沒有進步。從這起事件看來,任何人或團體的訴求若無法在「理性」與「合法」的範疇下推展,是很容易被模糊焦點而達不到計畫的目標;尤其是衝撞體制的行為,除非抱著「革命」的決心,否則成功的希望很渺茫,若是退而求其次想靠教育得到共識,恐怕要又走上一段好長的時間,才能達到目的。
人性的兩難在上述事件中表露無遺,何謂道德的底限?似乎永遠無法以簡單的字句描述,端看處在什麼時代,碰到什麼人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