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台北國際書展──臺大出版中心系列講座】
講題:尋找重新認識現代性的立足點──一場社會學與歷史學的對話
主講:湯志傑(中研院社會所副研究員)、林文凱(中研院臺史所副研究員)
主持:陳建守(中研院近史所助研究員)
時間:2019 年 2 月 15 日(五)19:30-21:00
地點:臺北世貿一館展位 C720
在人類社會中,「比較」的思惟模式處處可見而且不可或缺,簡單的就像是一些二元概念:好與壞、進步與落後、文明與不文明、東方與西方等;而較為複雜的又像是時間的劃分:史前時代、文藝復興時代、啟蒙世代、現代等。透過「比較」的這個行為,我們可以為事物進行分類、分析,但是當拿掉這些標準,把每件事都視為一個個體,就會發現原本的觀念太過片面。
本次講座邀請到《交互比較視野下的現代性》的主編湯志傑以及該書作者之一的林文凱來進行對談,並由中研院近史所助研究員陳建守主持。呼應本次講座的主題,分別代表社會學的湯志傑與代表歷史學的林文凱,採取交互比較的方法以及多元觀點的討論,從臺灣的角度出發,帶來一場豐富思考的演講。
何謂「現代性」?
湯志傑說,《交互比較視野下的現代性》的初衷,是透過歷史、交互分析的角度思考,凸顯平時認知與思考的盲點,生活在「現代」的讀者,通常在思考何謂「現代」的這個問題時,就是直接從時間去對比,相對於舊時代,現在是「新」的現代,這一種相對感。「現代性」的概念正是由此而來,可以區分新舊、是「新」的,也就是「從新主義」。而「現代性」不只是一種歷史現象,也是一種分析的工具。
然而光是認知到「現代性」是新的,這樣的解釋還不足以構成一套論述,關於它的內涵與脈絡,還需要進一步討論。主流認知的「現代性」是來自十七、八世紀的歐洲,所以一提到這個詞,不免受到西方觀點的影響。
歷史上,西方世界藉由船堅炮利,賦予了「現代性」正面的價值。相對而言,非西方、非現代性的,就都是負面的,比如過去有種說法,認為清治、日治時的臺灣發展是「停滯」的,這種觀念其實是十分窄化,強化了現代與前現代的二元對立。
在 1920 年代的臺灣,早就有人喊過「臺灣是世界的臺灣。」其實臺灣在世界歷史的現代性發展上,是佔有一席之地的,只是現在大多數人都忽略了。
因為西方的先進,我們理所當然的認為它是一切事物的源頭,但事實上,現代性、現代現象是世界在互相模仿交流競爭而來的,例如:全民普選其實最早是從一些邊陲國家開始,才反過來讓一些西方國家進而思考,然後學習「現代化」的行為。
如何看待臺灣?
過去,臺灣史僅被視為是大中國下的地方史,近幾十年才成為一門學科,林文凱在講座中強調,要認識臺灣,絕對不能只是臺灣本位思考,將臺灣史放在東亞史、世界史的脈絡下看,才能真正認識臺灣。臺灣在歷史上的發展,和東亞、世界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不應分開討論。
十六、十七世紀的臺灣,因為荷蘭、葡萄牙、西班牙人來建立了行政體系,讓臺灣從原本的南島語族生活走進近代化的社會。然而,這段歷史的背後不僅僅是關於臺灣,更是歐洲從 1492 年以來向海外擴張、殖民的歷史,牽連整個東亞史、世界史的變化。
比如十八、十九世紀的臺灣經歷開港通商,從世界史的脈絡來看,這是西方第二波的殖民主義興起,而從東亞史的角度來看,中國、日本、琉球、韓國都受到這波影響,日本更發展出自己的帝國主義,並在臺灣開啟了殖民擴張的歷史。
要研究臺灣史,林文凱建議需要從多元角度看臺灣,同時注意它和世界史的關聯,因為歷史事件的脈絡都是交織在一起的。
交互比較的精神
湯志傑則指出,當代社會學使用各種概念時常有其盲點,其實每個概念都有其歷史脈絡,例如:現在常用的「民主」源自於十九世紀的歐洲,一般人便理所當然將民主和西方劃上等號,但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十九世紀的歐洲正處於帝國主義的高峰,直到二次世界大戰後,英、法等國,才又回頭思考民主體制。
湯志傑又舉另一個例子說明:東方與西方的「宗教」概念是一樣的嗎?來自西方的「宗教」一詞,是可以詮釋東方的信仰嗎?
以宗教改革為例,在西方提倡在世俗社會也能過宗教生活的是的馬丁路德,回到東方的脈絡,中國的白蓮教也曾有過類似的觀念,可是白蓮教並沒有產生和歐洲一樣的結果,甚至還被汙名化。追根究柢就是因為兩者的環境不同,起的作用當然也不會一樣。
因此,交互比較的精神與原則在於:把所有事物視為個體,透過交互比較,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探索事情的原貌,才能接近真理。在近年的研究中,歐洲經驗、歐洲中心論已經不在是金科玉律,不同區域擁有自己不同的發展脈絡,不能忽視。
本身受歷史社會學訓練的林文凱,則進一步提到面對臺灣學界現況的困境。他認為「如何跨越科系間的界線」是很重要的,就像現代社會學討論的東西:西方的傳統如何走入現今社會,這裡頭所觸及的內容,不可能從歷史獨立出來。研究社會學的概念,或社會的變遷一定要往前追溯。
就像是國民黨在中國的統治失敗,但在臺灣卻能維持好幾十年,這背後就是牽涉到日治時期累積下來的基礎,包括戶籍、地籍資料、基礎建設等等。這些都是歷史。
臺灣社會學界若是能借重歷史學的研究,才有可能創發出更多有趣的觀點。反觀臺灣歷史學,目前也缺少和社會學的對話,學界若想要突破,一定要吸收其他學門的發展。
如何解決盲點
湯志傑書中提到的「雙重歷史」,指的是我們經常低估自己(東方)的發展、高估了西方的發展,更還忽略了彼此間的相互影響。
湯志傑說,若要認識世界,必須要先有觀點,但也不能滿足於一種觀點。就像人的眼睛,只用左眼或用右眼看,視野絕對比不上同時使用雙眼。更多的觀點,能避免讓視野產生盲點。
林文凱則是再次用歷史舉例:過去 20 到 70 年代間的東亞史觀,一直認為西方在十六、十七世紀時開始近代化,但是東方是一直要到受西方衝擊後才開始現代化。
然而,「西方不能直接類比東方」,現在的歷史修正主義讓我們注意到,十五世紀的東西方接觸後,雙方是以不同模式,進行自身的現代化,東亞社會也有屬於自己近代、現代化的發展。
了解這段歷史,對現代臺灣又有何意義呢?林文凱認為在看日治時期臺灣的現代化發展時,不可以忽略清治臺灣時期奠定的社會基礎,正是因為前人有這些基礎,後藤新平才能進行全國調查,歷史往往是長期積累的過程。
現場問答
Q1:有種說法古代中國沒有知識論,正因為沒有知識論所以沒有一個好的方法論,如此就必定要從西方引進,請問老師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湯志傑要大家切記,在古代東西方交流是互向的,也就是說,對於西方,中國也是有傳知識過去的,而西方的知識論了不起也是要到十九世紀才開始。此外中國一直以來發展的種種,難道背後沒有知識嗎?我們面對自己不知的事物,都容易假定它沒有,但事實上我們不應該秉持這樣的態度,不知道,並不代表沒有,有可能是你沒有發現。
Q2:西方工業化帶來的方法與系統讓大家都想學,可是卻破壞了第三世界的傳統結構,我們該如何面對主體與客體的問題呢?
湯志傑表示因為我們現在接受較多的西方主義式的東西,所以面對其他古文明可能會有進退步之分,湯志傑老實說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但建議讀者可以從各個面向去看,因為文明的進退步是不能一概而論的。另外林文凱也補充說到他本人不建議過度激進的反對歐洲主義,因為文化千萬不可以本質化,透過交互比較的方法,我們可以用更健全的方式得到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