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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陳舜臣──陳舜臣的推理世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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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那(推理評論家)
上篇從陳舜臣的家世生平開筆,青年的陳舜臣本已在學術中找到位置的自己,在命運的操弄下,又被拋回苦惱之中。第二次世界大戰可為是陳舜臣的人生轉捩點,因為身為殖民地出身的台灣人,面臨國籍轉換的問題,最終失去了在日本從事學術工作的機會。因為照顧病中女兒的契機,陳舜臣閱讀了大量的推理小說,開啟了創作推理小說之路。陳舜臣心想:「這種程度的作品,我自己應該也能寫得出來吧。」陳舜臣以《枯草之根》(1961)獲得七屆江戶川亂步賞、正式出道,就這樣開啟了創作之路.....
上篇由此去:再見陳舜臣──陳舜臣的推理世界(上)

鮮為人知的其他偵探與短篇連作

除了台灣熟知的陶展文以外,陳舜臣筆下,其實還有一些較不為人知的偵探。

如在《白泥》與《未完》兩部小說中都有出現的竹森警部。《白泥》講述神戶貿易公司「傑克遜」運抵新加坡的寒天貨櫃中,竟發現了名為「常岡新一」的男性屍體。

他為何被殺?

《未完》則起源於印尼財閥源益隆公司的職員賀承邦在神戶失蹤的案件。賀承邦失蹤四個月後,其欲投資的化學公司的職員,在坦承自己謀殺了賀承邦並埋於山中後自殺。而自殺者的遺體被發現時,上面不知為何有著鮮艷盛開的熱帶植物……。

此外,連作短篇集《長安日記:賀望東事件簿》(長安日記 賀望東事件録)中,僑居唐代長安的日本偵探賀望東,也是一個例子。為了調查自己身世而努力發展偵查能力的賀望東,與雖然沒有解謎的腦袋卻能詳實描述事件、又恰好是主管治安的金吾衛一員的遙大鯨,初登場便解決了在鴻臚賓館發生的命案。此後便活躍於當時的國際大都會長安。

在本書的後記中,陳舜臣曾說他「留下了伏筆,即有可能還要出一本續集」。可惜後續並無下文,而今已成絕響。否則,賀東望或許又是一個如同陶展文般,令人印象深刻的神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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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長安日記》外,陳舜臣另有數本相當優秀的短篇連作集。所謂的「短篇連作」,指的是由短篇串連起來的小說集。它與「短篇集」的差異,在於「短篇連作」所收錄的短篇與短篇之間具有橫向的連結,如共同的時空背景、人物、事件等,而「短篇集」僅是將數個短篇編輯整合,收錄的作品各自獨立,不具有連結性。

因此,在閱讀上,「短篇連作」可說同時具有短篇小說特有的精巧感,以及長篇小說的滿足感。而如陳舜臣這樣擅長以大時代作為背景,書寫人物在時代洪流之中的心思與心機的作家,短篇連作的形式,或許出乎意料地適合他也說不定——《柊之館》或許就是最好的例子。

《柊之館》是異常精彩的短篇連作集。故事的開頭,描寫在戰爭結束之後,柊之館的資深廚師應新進女傭的要求,講述戰前發生在此地外國人社區間充滿了謎題的各種故事。其中,有無傷大雅的襲擊事件,有找不到犯人、最終成為懸案的醫師謀殺案,也有國與國之間翻來覆去不知伊于胡底的間諜與反間諜案。

而當我們完全成為柊之館裡聽故事的小女傭、忘記先前未解決的謀殺案時,陳舜臣才變魔術般地揭開了令人唏噓的真相。《柊之館》各篇短小精悍,結合起來又是一幅時代群像,是我非常喜愛的作品。

其他的短篇連作,還有《青春的烙印:神田希望館》(青春の烙印 神田希望館)與《夏日海葬:神戶異人館事件帖》(夏の海の水葬 神戸異人館事件帖)。前者的故事圍繞著中國留學生位於神田的宿舍「希望館」而展開。標題「青春的烙印」,即是其中一名學生唐元儒的故事。

《夏日海葬》則描述主人公「我」早上去神戶的再度山上散步時,在路旁的茶館遇到了愛下將棋的兩位老人家,沖田源太郎和楊天平。兩人戰前都住在異人館因而相識,從此展開了長年的友情。「我」則從兩老處聽到了戰前異人館發生的各種奇異故事。這兩作都充滿了濃厚的神戶風情,至今未有中譯本,實在相當可惜。

最後,是我目前還無法判斷是否該視為系列偵探,但皆具有共同特徵的作品。

這些作品都以第一人稱「我」作為故事的主述者,且主述者的職業均為(台灣出身的)(推理)小說家。如〈鳴蟬〉(蝉が鳴く)、〈什麼也看不見〉(なにも見えない)、〈追蹤的報酬〉(追跡の報酬)、〈關於庫利科夫的回憶〉(クリコフの思い出)、〈第四位香妃〉(四人目の香妃)、〈旋風島綺譚〉等,均屬此類。受限於篇幅,此處無法一一列舉。

這些故事散落在各個短篇集中,並未特別集結,但設定上可看出作者夫子自道的痕跡,故在此補充。諸作中,尤以〈旋風島綺譚〉為最,敘事者「我」所列舉的出版作品,皆為陳舜臣出版作。一時間竟讓人有分不清此事是虛是實之感。

對此,陳舜臣在其自傳《半路上》中,則坦率地招認有些作品的主角或主述者確實是他本人。但雖說是本人,故事卻是虛構的,他強調這些作品並非以作者個人經歷為藍本的「私小說」:

成為小說家之後,也常以虛構的「我」的口吻來寫小說,尤其常用在短篇小說,但這並非「私小說」。我的風格是讓我以主角或是敘述者的身分登場於虛構故事。

這到底該不該算成系列偵探呢?為了避免爭議,此處不便遽下斷言。但若有一本集結這些敘事者為「我」的陳舜臣作品集出版,應該是讓人非常期待的事吧!

珠玉般的短篇集

短篇連作之外,陳舜臣也出版了為數眾多的短篇集。儘管短篇集在台灣似乎是不太受歡迎的文類,但陳舜臣的短篇,其實相當能體現他獨特的世界觀,而此一要求「簡練」的體裁,在陳舜臣擅長留白的寫作風格下,也頗能展現出以小見大的特殊風采。我個人也相當喜歡此類作品,以下簡單介紹:

《方壺園》,同名短篇描述在中唐的長安,富翁崔朝宏住在一棟擁有奇妙書庫「方壺園」的宅邸中。其食客,著名的詩人高佐庭,一日被發現死在密室狀態的「方壺園」中。兇手是誰?又是怎麼殺害他的?本作中的偵探詩人李賀的堂弟燈籠匠李標,揭露了詩人們鮮為人知的一面。除了〈方壺園〉外,本書還收錄了〈大南營〉(大南営)等其他五篇作品,故事背景從中日戰爭下的遼東、國共內戰中的福建,一直到蒙兀兒帝國時期的印度。本書為第十六回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的候補作。

《望洋之碑》(望洋の碑)。同名短篇以返鄉的在日台灣人「我」為主角,「我」遇見了美麗的地主之女朱芳碧,同時聽聞她男友在外地身亡後,她的相親對象亦離奇死亡的怪事。本書另收錄其他五作,短篇集原題名為同時收錄的另一短篇〈什麼也看不見〉(なにも見えない)。

《紅蓮亭的瘋女》(紅蓮亭の狂女)。同名短篇描述在清國與日本的外交角力間,密探古川偶然被捲入貝勒爺的命案。本作為第二十二回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的候補。而其中收錄的〈鉛之顏〉(鉛色の顔)一篇,也是以台灣為背景的推理作。

故事描述台灣出身的演員張阿火,在演出之外也經營賭場。當清法戰爭開打時,張阿火也招募了義勇軍加入戰爭,攻擊法國船隻「白朗峰」號。戰爭結束後,白朗峰號的水手長被殺,而嫌疑犯張阿火當時卻在舞台上表演,擁有堅實的不在場證明。

張阿火在史書上確有其人,即木柵出身的張李成(一八四二~一八九四),他在清法戰爭時率領原住民與漢人,打敗了法軍的登陸部隊,一戰成名。讀完本作後,不禁讓人好奇起歷史人物不為人知的那些面向。本作曾由NHK改編為戲劇「梨園海賊」。

同樣是以歷史人物為題材的作品,〈沉沒於蘇門答臘〉(スマトラに沈む)則以文學家郁達夫最後的生死之謎為核心開展。另收錄〈空中樓閣〉(空中楼閣)等四作。

《夢幻的百花雙瞳》(幻の百花双瞳)。同名短篇曾收錄至光文社出版的《短篇推理傑作選50》中。故事描述廣東出身的丁祥道來到神戶,成了廚師楊朝堅的弟子。楊朝堅致力於重現店主范欽誠曾吃過的夢幻點心「百花雙瞳」。「百花雙瞳」到底是如何做出來的?本作在短短五十頁中刻劃了戰爭前後華僑社會的變動,實為佳作。

值得一提的是,在記錄陳舜臣與其夫人蔡錦墩對談的《美味方丈記》中,有一則關於此書的逸話。

蔡錦墩要丈夫為肉圓想出一個如「百花雙瞳」這樣具有詩意的美名,被陳舜臣以「做不到」給拒絕了。本作中收錄的〈神的准許〉(神に許しを)是以十八世紀在英國出現的「偽台灣人」撒瑪納札(George Psalmanazar)為主角的故事。撒瑪納札此人,對台灣讀者來說應該並不陌生。

其書《日本天皇之福爾摩沙島歷史與地理的描述》(An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Description of Formosa, an Island subject to the Emperor of Japan)由大塊文化在二○○四年以《福爾摩沙變形記》之名出版,裡面描繪著一個台灣人從來沒經歷過的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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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門檻中》(異郷の檻のなか)。同名作描述在舊金山唐人街,由一塊翡翠所引起的過往血案,一件歷史騷動中發生的悲劇,與頗具意外的結尾。另收錄〈囚人之斧〉(囚人の斧)等三篇以中國為背景的歷史推理中篇。

《崑崙河》(崑崙の河)。同名作描寫二戰後,被中國政府留用的「我」,作為學術調查隊的一員,往黃河上游追溯其源。過程中,捲入了一起謎樣的水難事故。本作是以中國廣大的陸地與國際城市神戶為背景的推理小說。另收錄〈枇杷樹下〉(枇杷の木の下)等四篇作品。

《六甲山殉情》(六甲山心中)。同名作描寫在昭和四十年(一九六五年)左右,六甲山成了自殺的名所,一年有超過五十人在此自殺。而兩名各有起因的男女,一同在秋天的六甲山中尋求自殺之所。本書的故事舞台均設置在神戶。另收錄〈夢幻的不動明王〉(幻の不動明王)等五篇作品。

《埋葬南十字星》(南十字星を埋めろ)。同名作描寫在閃耀著南十字星光輝的南美Z國天空下,被派到該處的職員「我」,目睹了意想不到的竊盜事件。然而,比起南十字星照耀下的天空,本作中收錄的〈良心的限度〉(良心の限度)更讓我眼睛一亮。故事背景罕見地設置在一九四九年後的台灣,描述台灣香蕉輸出至日本時,日本的輸入業者與台灣「祕密審查員」之間的勾心鬥角。另收〈青年與幻影〉(青年と幻影)等八篇作品。

《杭州菊花園》(杭州菊花園)。同名作描述神戶華僑錢延真在故鄉杭州擔任菊花園建築師時,在城隍廟祭典的夜晚,委託他建造菊花園的富豪李巨元在庭院中被槍殺的故事。另收錄〈夢與財寶〉(夢と財宝)等六篇。

《海的微笑》(海の微笑)。同名作描寫富有的陶瓷收藏家在可疑的狀況下失蹤了。而印尼的小島上到底藏有什麼寶物?另收錄〈銀彈〉(銀の弾丸)等三篇。

《神獸之爪》(神獣の爪)。同名作描寫討厭交際的富豪遭到殺害,刑警循線逮捕了與死者有金錢糾紛的嫌疑犯,探知了兇殺案的前因唐三彩竊盜事件。然而,警官西脇卻覺得這背後另有文章……此案原來和民國初年的考古竊盜有所關聯。本作曾在一九八○年由鈴木清順改編為電視劇。另收錄〈王直的財寶〉(王直の財宝)等五篇作品。

《夜晚的齒輪》(夜の歯車),同名作講述志摩子發現她所痛恨的男人津村現在成了神戶某建築工地的主任。她手上握有菲律賓船員代替夜度資給她的手槍,亟欲報仇的她,究竟會怎麼做?另收錄〈闇海〉(暗い海から)等四篇。

《關於庫利科夫的回憶》同名作講述「我」的藥學學者好友在聽聞香港某件神秘殺人案後,自行展開推理的故事。另收錄〈第四位香妃〉等七篇。

這些短篇非但在時空背景上有大跨度的演出,體現了陳舜臣遼闊而深邃的歷史面向,其在推理類型上也相當多采多姿,一直以來卻極少受到關注。儘管陳舜臣普遍被視為本格派的推理作家,但他在犯罪與社會派的層面上其實亦著力甚深。這些短篇所呈現的形姿各異的作品,實應受到更多的關注。

波瀾壯闊的長篇推理

短篇的優點,在於短小精悍、面目多元,然而說到深入淺出、醞釀深沉,長篇仍有其優勢。除了前述已經提過的作品,陳舜臣還有數本非系列推理作:《北京悠悠館》(北京悠々館)、《他人的鑰匙》(他人の鍵)、《凍結的波紋》(凍った波紋)、《失去的背景》、《黑暗中的金魚》(闇の金魚)和《燃燒的水柱》(燃える水柱)。以下做一簡單的介紹。

在上述的長篇中,《他人的鑰匙》和《燃燒的水柱》都是以神戶為主要場景的作品。

《他人的鑰匙》以戰敗後的神戶為背景,描述惡德企業家遭到殺害,住在外國長屋的居民受到了懷疑。《燃燒的水柱》則是故事時間軸橫跨戰爭前後,以神戶華人街為舞台的長篇推理作。主人公「我」是頗具自傳色彩的推理小說家,故事的前半,彷彿作者現身自道其戰前生活的心得。

接著,一場豪雨襲擊神戶,奪走多條人命,其中卻有一人並非被大雨所害,而是離奇死亡。未解決的謀殺事件,在二十年後是否會再度掀起波瀾?戰前古物商的離奇死亡,與今日中國富豪之死,其間到底有何關聯?

本作前半部彷彿是作者自身經歷的再現,以致評論家秋山駿(小林秀雄)在評論本書時,認為此種高密度的自傳書寫中突然穿插殺人事件的手法,可稱為「新型態的推理小說」。

《北京悠悠館》與《黑暗的金魚》的故事背景,都設在中國。

《北京悠悠館》描述在一九○三年、日俄戰爭的前夕,土井策太郎受外務省的委託,到北京與要人文保泰打好關係,以便爭取中國對日本的支持。土井在日本認識的革命青年王麗英此時恰好也在北京。一日,文保泰死於密室狀態的自宅「悠悠館」中。兇手到底是誰?本作巧妙地融合了推理、間諜與歷史小說的風格,個人相當喜愛,值得一讀。

《黑暗的金魚》的故事場景則設置在辛亥革命以後的中國。浙江省出生的留日青年童承庭,因資質優異,而被大資產家「永源昌」看上,出錢資助他的教育。學成歸國後,承庭致力於政治運動。之後,其妻遭到綁架,舊友也被殺害。經歷了這一切的承庭,將發覺令人驚訝的真相。

《凍結的波紋》和《失去的背景》主要場景皆設置在當代日本,然而其所牽連的葛藤,卻也都能往上追溯到中日戰爭。

《凍結的波紋》描述專營珍珠的寶石業者在神戶六甲山中拍攝廣告時,攝影師大上法心因由高處墜落而死亡。負責偵辦的刑警世能在調查此案時,又突然傳來大上朋友在琵琶湖的淡水珍珠養殖水槽中離奇死亡的消息。兩人戰前均在中國從事特務工作,此一經歷與他們的死亡是否有關?

《失去的背景》則講述研究員程紀銘決意前往日本追查祖父程沛儀將軍被暗殺的真相。

他找到了可能的嫌疑犯西野錠助,西野卻隨之遇害。被視為嫌疑犯的程紀銘,要如何洗刷自己的冤情?幕後又有誰在操弄?

由以上對各作的簡短介紹,可以發現陳舜臣在創作時的幾個特點。最明顯的,應該就是異族雜居、戰爭與貿易等元素在其作品中的重要地位。參照作家的人生經歷,則不難明白根源從何而來。此點也表現在其歷史小說創作的面向上。

從諸葛孔明到馬可孛羅,從鴉片戰爭到太平天國,戰爭、貿易與流動均為小說家關注的焦點。然而,有異於普遍將「流動」直接視為「流離」的觀點,陳舜臣通常是以「此心安處是吾鄉」、「日久他鄉是故鄉」的角度,正面地看待這些流動經驗,讓角色從這些經驗中獲得立身之所。

同樣地,陳舜臣也不受中國傳統士大夫觀念的影響,並未對貿易抱持鄙夷的態度,而是將之視為社會活動的一環、新觀念進入的支點,以及引發時代大事件的起源。這並非表示陳舜臣的小說中不存在商業的黑暗面,而是說他會更細緻地區別一般商業活動與惡質商業活動之間的分野。

最後,則是較少被提出的一個元素,由於陳舜臣的作品時常以戰爭作為背景,「間諜」與間諜活動在許多作品中,其實都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而《憤怒的菩薩》正好包含了以上這三點。

憤怒的菩薩

《憤怒的菩薩》描述在日台灣人楊輝銘與新婚妻子林彩琴,在二戰結束後半年多搭船回台灣。陪妻子回娘家的楊輝銘,在妻子故鄉「菩薩庄」,碰上妻子家族裡一連串令人驚訝的變化,最終捲入菩薩山上發生的「準密室殺人」事件。成為第一發現人的楊輝銘,在暫時無所事事的空閒,以及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的好奇心下,開始了追兇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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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舜臣的作品,雖曾在九○年代經由遠流出版社引進,而成為一代人的共通記憶,但極為可惜的是,出於未知的原因,以台灣為背景的本作未曾出版,其「台裔/台籍」的身分,在當時台灣學仍奮力爭取主流認同的年代,尚無法進入公眾的視野。

由於陳舜臣一度取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籍,他的著作在台灣甚至曾被列為禁書。因此,在其創作巔峰、頻頻得獎的七○、八○年代,我們對於這樣一位優秀的作家近乎一無所知。

往者已矣。來者雖然遲了些,也總好過不來。

本次的中譯,選擇了陳舜臣的自傳性小說《青雲之軸》、自傳《半路上》與推理小說《憤怒的菩薩》作為三部曲,在文類各異的情況下,出版目的也就不外乎是藉此讓台灣的讀者更加認識陳舜臣與他作為「在日台裔」的經歷,以及由其視角反觀席捲東亞的二戰與戰後經驗了。

對於陳舜臣而言,比起自傳,他或許更能夠自由地藉著相隔了一段距離的小說人物,來表達他自身的情感經驗吧。畢竟,在《青雲之軸》中,作家本人曾這樣說道:

我終於發現,正是因為要寫「自傳小說」,所以文筆才會停滯不前。既然如此,那我就改寫「自傳性小說」吧。(中略)加進一個「性」字之後,我總算能鬆一口氣了。這麼一來,終於能夠比較輕鬆地創作了。

如果僅是「自傳」與「自傳性」的差別,就能讓陳舜臣從揉碎眾多稿紙到回復正常的寫作狀態,那麼全然虛構的小說,是否能讓他更為自在地回溯那一段時間雖短,卻令人印象深刻的新莊年代呢?

我想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這大概也是《憤怒的菩薩》比《青雲之軸》與《半路上》要更早成書的原因吧。而儘管陳舜臣在設定陶展文與展開寫作之時,即已融入己身經歷,然而在本作中,那樣的融合可說是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即便是在處理充滿激情的場面,陳舜臣的筆鋒亦常予人悠然淡遠之感。但在本作中,敘事者的情感卻多少衝破了那樣的筆法,而顯得格外醒目。若搭配日後的自傳性小說《青雲之軸》與自傳《半路上》來看,當更能體會作者本人當時的經歷,是如何撼動了他的人生。

這樣的震動,在倏忽一甲子後的現在,終於能夠藉由翻譯傳遞到我們的心裡。然而,我們是否準備好去真正撫平那樣的愴痛了呢?

近日,因陳舜臣而多次走訪新莊,試圖查訪出文本裡的標誌性地景。啟志書院就是明志書院應無疑義,但在小說中被主人公嫌棄過於華麗的祖師廟原型,是頂泰山巖還是下泰山巖?迎雲寺的原型,是山腳的西雲寺還是山頂的凌雲寺?

交互比對著老相片與百年地圖的同時,前方觀音山如同千百年來一般悠然佇立。

抬頭遠望,為此一風景而心生家鄉之愛的同時,一個疑問也突然擊中我——都說是「憤怒的菩薩」,但,翻遍全書,我卻還是無法釐清菩薩為何憤怒。

菩薩為何憤怒?

或者說,憤怒的,是菩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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